陆渐欢笑意浅浅，“啊？没有啊，陆某与姑娘今日初见。”
李绾绾搔头，“可是，我觉得你很眼熟。”
“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
“先生是本地人？”
“啊？不是啊。陆某从北疆来，”
“北疆？听说那里四季大雪纷飞，冷得很。人也彪悍。”李绾绾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笑道，“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从那天寒地冻的地界来的。”
“啊。”陆渐欢啊了声，他好像很喜欢说些毫无意义的语气词。李绾绾也不知道他在啊什么。只是见他有些走神，觉得可能自己说话太直接，唐突了这位大夫，正要道歉，就见陆渐欢有些脸红。
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湿透。于是她的脸也红了起来。陆渐欢背转身子，“舱内柜子里有女装。”
李绾绾进舱门，见床上那女子还在昏睡。她找到衣柜拉开柜门，里面果然有女子衫裙。李绾绾一向不在意打扮，于是随便拿了一套浅绿裙子换上。见拴着七枚铜钱的穗子也湿了，只好晾在窗台。做罢一切再瞧，溺水女子呼吸平缓，看起来无大碍。
她出舱门，陆渐欢已在此时煮好了姜茶水，递给李绾绾一碗。李绾绾一怔，陆渐欢就道，“此时虽已浓春，海水毕竟透骨，若是落下病根倒难医治了。”
李绾绾朝他竖起大拇指，“果然是个医者仁心的好大夫。”她接过碗一饮而尽，觉得茶水入腹便腾起一股暖流，寒意尽消，就道，“陆大夫接下来要去哪？”
“啊？还没想好。”陆渐欢接过碗顺手洗干净。他很爱干净，虽是船上，小厨房却没有半点油烟。入目之处皆片尘不染。
李绾绾看着陆渐欢忙碌的身影。他看起来温文尔雅，说话也温柔，虽然常常走神总是莫名其妙的啊来啊去，可是他是个医者仁心的大夫。大夫应该都不是坏人吧。何况他有地方住，还有这么一间小厨房。最最重要的是，他看起来很会煮饭的样子……
李绾绾挠头，“内个，陆大哥。我有个事要和你商量。”话说了一半，就听舱内传出咳嗽声。
俩人对视一眼，李绾绾当先跨入舱内；一眼就见床上的女子已醒转，只是满脸泪痕，应是又大哭了一场。李绾绾平生最怕人哭了，她又不会劝，正挠头，却听脚步声起。陆渐欢手里端着一碗姜茶水走进来，他示意李绾绾递给溺水女子，李绾绾会意，接过了姜茶水轻轻放在床边茶几上，“我知道，你必然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才寻短见。”
溺水女子闻言眼中又落下泪来。她攥着腰上系着的一块玉佩，不肯接碗，李绾绾就叹气，“天大的难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不是受了欺负？如果是，可以告诉我，我李绾绾替你出头。”她拍胸.脯保证，样子很像可以一拳打.爆坏人的头。
溺水女子面色这才活泛些，陆渐欢就势劝道，“活着才有希望。”
他的话似乎触动了溺水女子，她强撑着坐起身来，接过姜茶水一点点喝完，小心将碗放在茶几上，便下.床。腿还有些打颤，却仍朝陆渐欢施了一礼，“多谢。”
陆渐欢忙颔首还礼，“姑娘不必客气。”
“翠娘。”溺水女子语调凄然，“小女子翠娘，却是走投无路才寻短见。多谢两位恩人，翠娘今生不能报答，来世必然相报。”
李绾绾扶住要跪下的翠娘，见她脸上泪水纵横，有点着急，“翠娘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今日既然我救了你，也算缘分。不如你说来听听，万一我能帮得上忙呢。”
她搀扶翠娘坐回床上，翠娘有些犹豫，思忖良久，才道，“多谢二位恩人，翠娘的事二位帮不上忙。翠娘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该走了。”
她语调凄然，面色也凄然。李绾绾不放心，拉住她的手，“走倒可以，但是这大风大浪我救你也不容易，你可得答应我，别又去寻死。”
翠娘点头，起身要走，李绾绾还是不放心，“不如我送你。”她和翠娘一同往出走，二人下了船已到了岸边，却听船上传来高声，“这个——”
李绾绾很想翻个白眼，她故意将铜钱留在船上，就是为了有个回去的借口。不情不愿地回头，果然见陆渐欢立在船头，手里高举着那串铜钱。
雨早已停了，七枚铜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闪闪发光的还有翠娘的眼睛，她似乎很激动，一把握住了李绾绾的手， “恩人你是？”
李绾绾自豪地挺起胸.脯，“天师。怎么，你认识这些铜钱？”
翠娘点头，忽然噗通一声跪下，这举动吓了李绾绾一跳，忙去搀扶翠娘，可翠娘无论如何都不起来，“翠娘求你，翠娘求你。”她语不成声，涕泪横流。
“你快起来。”
幸好今日岸上人不多，可饶是不多，已经有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这还用问啊 ，猜也猜出来了。你看，船上一个男的，岸上两个女的一个跪着求另一个。可能是被赶出门了。只是不知道谁大谁小。看那书生手里提着几个铜钱，这也太小气了。打发人走，就给这么点铜钱啊。”
“看起来不像啊，那船上的书生，文文静静的。”
“书生怎么了？书生就不能办不是人的事了。何况男人么，花心很正常。要我说这女子不要想不开，你得容你夫君美人绕膝。万一将来他高中，迟早也要环仨抱俩。”
人群议论纷纷，越说越离谱。李绾绾脸臊得通红，忙连拉带扯拽起翠娘，拖着她几乎逃回船上。
砰的一声关上舱门，把闲话都留岸上。李绾绾尴尬得不行，悻悻道，“这些人胡说八道，早晚要烂掉舌根。”没地方撒气，没好气地接过陆渐欢手里的钱串，“都怪你。”
“啊。”陆渐欢啊了声，似乎也有些尴尬，“天快黑了。”他将舱内的油灯点亮。
翠娘又要给李绾绾下跪，李绾绾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别别，翠娘你有话直说，别老是下跪。我可受不起。”
“恩人你肯帮我？”
“你又没说什么事，要帮忙我也总得知道什么事吧。何况从一开始我就说了，你有事情可以说给我听，我能帮的一定帮。只是我也想求你一件事，你可别动不动就下跪了。我真的怕。”
翠娘点头，紧张地攥着腰上玉佩，而后开口道，“我，我杀了人。”
“啊？！”这回换李绾绾啊了一声。看向翠娘，却见她神色凝重，不像胡说。
“所以你是要我们帮你处理尸.体还是报官？等等，你刚刚看到我的天师铜钱才态度大变，难道你杀的人冤魂不散缠着你，你要我帮你驱鬼？”
翠娘摇头，又落下泪来。李绾绾气结，她最怕不慷快的人了。而陆渐欢却神色自若，他沉吟着征询道： “翠娘菇娘，请允许陆某唐突的猜一猜。”得到翠娘点头，陆渐欢才继续道，“姑娘虽一身粗布罗裙，可是手上未有老茧，该不是劳作之人。而言行有礼，必然出自名门。翠娘姑娘你身形瘦弱，很难完成杀.人这种力气活。陆某又见姑娘一直涕泪涟涟，像是有难言之隐。何况姑娘总是不自觉地去摸腰间玉佩，这玉佩取材粗鄙，不符合姑娘身份。最重要的是，陆某恰好是个大夫，虽然医术并不高明，但方才救治姑娘，陆某不小心为姑娘号了脉，姑娘脉象滑如走珠——所以翠娘姑娘的杀了人——”
陆渐欢轻叹口气，“姑娘应是与某个穷小子暗通款曲，珠胎暗结。是家人反对吧？姑娘是要杀了自己？还是要杀了腹中胎儿？亦或者姑娘的意中人，已惨遭毒手？”
他一通分析有理有据，李绾绾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见陆渐欢面色如常，语调温柔。他既没有瞧不起翠娘的意思，也没有高高在上窥得天机的意思。
他就像在闲话家常，像只是简单问候了句，“吃早饭了没。”
翠娘手抚小.腹，那小.腹.平.坦，看起来胎龄尚小。她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令李绾绾不寒而栗，“三年前，我与阿玖情投意合，奈何父亲嫌他家贫。我与阿玖相约私.奔，却事情败漏，阿玖被父亲带去的人活活打死，将我捉回家——”
李绾绾跳起来，“等等，”她指着翠娘的肚子，磕巴道，“三年前，三年前你情郎就死了，所以你的肚子，这里面——”
她打了个哆嗦。陆渐欢却沉吟着说道，“陆某不才，听闻过一些轶事传说。翠娘姑娘，你腹中，莫不是——鬼.胎？”
李绾绾起身就往外走，这个忙不是她不想帮而是她帮不了。她虽然满腔豪情壮志，可是也听说过这三界六道最凶残、最难搞的就是鬼.胎。俗话说阎王爷好糊弄，小鬼难缠。她李绾绾法力还不够高强。若是此次搞不定，恐怕不打鱼惹一身腥。
“天师，您不打算帮我了么？”翠娘在她身后阴恻恻的说。
李绾绾被这声音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偏此时船舱内的烛火忽闪忽闪，灭了。
李绾绾脖子僵硬，回头就见漆黑的舱内，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已是浓春，可不知怎的这舱内突然冷得出奇。
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漆黑一团中，李绾绾觉得有一大团丝丝缕缕，湿湿黏黏的东西，卷住了自己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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