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好像装狗装上瘾了。
张仲景看着面前这个一身肌肉,光着膀子的男人,身上是他那个不负责任的师父刻下的经络图,玄铁练成的嘴套是为了防止他巫血发作时暴起伤人,脖子上拴着的铁链也是同样的用处。
“喂,张机。”
华佗没有卸掉自己身上的束缚,蹲在地上,仰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张仲景。
一如幼年的时候。
他们一家是附近的乞丐,真是的,都是乞丐了,还要生孩子。
大叫花子生小叫花子,谁都吃不饱饭,也难为他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啊。
可是何苦要活下来呢,这世道,金尊玉贵的小公子都会和他一样被撵到泥里。
死了才好,死了才好。
“小公子?”
脏脏的乞儿看着狗洞另一侧露出来的脑袋,他显然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灿金的发丝沾了尘土,有些狼狈。
“要不要进来?”
他听见对方这么问。
华佗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鬼使神差的放弃了谨慎的原则,选择相信这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少爷一时兴起的捉弄乞儿的把戏。
他从狗洞里钻了进去,和冷巷截然不同的景色,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连风吹过来都是柔和而温暖的。
小少爷的衣服漂漂亮亮的,一点儿都不笨重,牵着他的手还是暖暖的,他让下人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好暖和。
小少爷人是挺好的,说话却很难听。
“给他换身衣裳,从狗洞里钻进来的,那就是我的狗了。”
“唔,就叫板板吧。”
侍从虽然脸上还是嫌恶,却没有再劝说小少爷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乞丐打杀。
“你们都下去吧。”
张仲景板着脸把侍从赶到屋外,才揉了揉脸,长叹一口气,委屈巴巴地请求,“你,你可不可以学两声狗叫?”
他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是过于冒昧,小声解释道,“不然他们不会走的。”
学狗叫这件事情对华佗来说并不是什么折辱人的动作,扮作小狗摇尾乞怜,就能得到一顿饱饭,在好不过的交易了,平日里他巴不得多来几位这样的主顾。
华佗弄出了不小的动静,甚至将门外的侍从逗得发出了笑声,才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抬起头,想要邀功,却看见漂亮的同庙堂里面佛龛里的童子一样的小少爷,眼泪珠子落个不停。
怎么会呢,从前那些贵人们看了只会不住地发笑,然后甩下赏钱。
“你怎么哭了?”
他的声音沙哑难听,茫然,也是十足的惶恐,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把这位小少爷弄哭了。
张仲景擦了擦眼泪,他本能的心疼这样的乞丐,头一次感受到了他与华佗之间的不同。
他在为他哭,而被苦难喂养长大的他却丝毫都不觉得悲伤。
“我叫张机,你有名字吗?”
华佗没有名字,他出生在破庙里,他那个爹挖出来一节烂了的棺材板,烧了取暖,才没让刚落地的他被冻死。
多亏了这一块棺材板,他才能活下来,小少爷随口说的一句板板正好是他的名字。
置于华佗这个名字,还是后来到了隐鸢阁之后,那个不怎么靠谱的师父让那个半死不活的师兄起的。
“我,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板板。”
华佗吃着桌子上热乎乎的餐食,他动作粗鲁,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小少爷人好,但也不可能顿顿都赏他饱饭。
“食不可过饱。”
张仲景为他递了一杯热茶。
华佗接过杯子,一口咽下去,目光灼灼的看向对方,“不是这样的,我们要饭的肠胃和你们不一样,你看山里面的狼不也是一顿吃饱,好几天都不愁饿吗?”
“甚至只要吃的够饱,真个冬天都不用愁。”
张仲景看着平日被他嫌弃难吃的糕点,他伸手想要擦去华佗脸上的残渣,刚好碰到了华佗伸出来舔舐残渣的舌头。
他本该觉得脏的,可并没有,喜洁的怪病在这一刻好像被治愈了。
“张机,你干嘛救我?”
“翳部的首座,不该和我扯上关系。”
“和我这样,承受不住巫血的废物。”
他是葛洪的弟子,也是他的试验品,为了救那个奄奄一息的师兄。
巫的力量,是最后的希望了。
仙人的世界,也恶心的很,还好姓张的没有被葛洪看上。
“清醒了。”
张仲景语气肯定,他伸手想要触碰对方毛绒绒的脑袋,还未行动,就被对方凑过来的脑袋撞了满怀。
“你可以拆了这些东西的。”
“华佗。”
“那位殿下可不想看见你这么被我绑过去。”
张仲景随意的找了个理由,他总是不忍心看见华佗这样。
明明是个人,却从来都轻贱自己。
被施以驯服犬兽用的镣铐、嘴套,他好像真的不觉得屈辱,就如幼年之时,他扮做幼犬逗人大笑。
反而,他这个人替人觉得屈辱。
真是刻进骨血里的骄傲啊,张仲景觉得讽刺极了。
“是你觉得你又羞辱我了?”
“张机,别天天思前想后的,我和你不一样!”
“虽然觉得你应该撇下我,可被你带出来,我是高兴的。”
“别皱眉了,我只是担心你以后的处境。”
“你这个人最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面,没关系,大不了我一个人说两个人的话。”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张仲景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这点,不管是想要带华佗离开,还是救下染了伤寒的亲族,或是现在,救下被巫血侵蚀的华佗。
过去他是幼童,他是医术只学了皮毛的少年,如今,他是隐鸢阁翳部首座,著书立作,可还是像当年那个幼童一样,牵狗一样牵着他,短暂的逃出困境。
他被抱住,并不是被拥抱。
华佗抱着他的腰,跪在地上,脑袋蹭着他的胸口,一拱一拱的。
张仲景闭上眼睛,下巴靠在他的脑袋上,常年板直的肩膀放松下来,手臂搭在他的背上。
祖宅破旧,唯有他所在的方寸被打扫干净。
阳光从破碎的瓦片缝隙中透了下来,落到张仲景灿金的发髻上。
时间被无限的拉长,这样紧紧的依偎,交杂着错落的脉搏,被尘埃包围的方寸净土,远离纷争,远离灾厄。
张仲景的手套被扯了下来,华佗身上的枷锁被甩在地上。
兽与兽,本就鲜血淋漓。
兽与人,也得放纵啃咬。
背离人事,背离常态。
唯有这般模样,彼此能见。
他反而更加温柔,恐惧自己不经意间伤到整颗心疲惫不堪的恋人。
他反而渴求暴虐,想要疼痛与鲜血的咸腥确认自己抓住了对方。
日薄西山。
衣着整洁的仙人向西而行,背着斧头的巫医背阳而去。
“张机,离那只兔子远点吧,我不想回那鬼地方给你收尸。”
张仲景应下,但他撒谎了。
板板,你这辈子扯了那么多谎言,我骗你一次,不为过吧。
以卵击石,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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