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智安排给他们的住所偏中式，路西法给整个院子下了禁制，哄着伊利亚斯去看动画，先一步进了浴室。
令人惊喜，地府居然有艾达草。
路西法很喜欢艾达草，这东西对头发非常友好，找遍西方三界，再没有别的植物比它更能滋养头发了。
经年贫困一朝暴富，路西法难得有了点儿节约意识，拿了个小桶专门放艾达草用来浸泡头发，身体则没入放了不知名东方香料的大桶之中。
药草香气袭人，卷起带着香味儿的雾气，路西法阖着眸，转眼间便昏昏沉沉，又一次陷入梦中。
空白，一望无际的耀眼的白。
眼睛上蒙着一层纱，路西法却觉得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外面，什么都没有，像是茫茫雪原，只有毫无杂质的纯白。
漫无目的地行走，路西法已然无法分辨时间，强光穿透纱带直刺向他的眼睛，路西法下意识闭上眼，却仍然能感受到外面的光亮——一种强烈到穿透眼皮的白。
前行，继续无目的地走，眼睛睁开又闭上，无数次反复，路西法的眼睛开始疼痛，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
“路西法——”
好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路西法听不清，因为他觉得有虫子在啃噬他的眼球，疼痛麻痹了其他感官，让他疑心自己是幻听。
“路西法！”
那声音比之前更急切了。
路西法试图循着声音前行，可是他的步子是歪斜的，那声呼唤离他越来越远，他转回身，想要重新锁定那道声音跟随，却踉跄一下直摔在地上，陷入一片猩红的黑暗中。
路西法觉得自己好像失明了，于是天亮时他能看到光亮的白色，而现在已经天黑了。
他开始失去方向感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嗡鸣，转瞬即逝，未知的慌张和双眼加剧的疼痛让路西法丧失思考的能力，他抓紧胸口，大口地呼吸，汲取空气中根本不存在的氧气。
许久之后，路西法强迫自己站起来，眼睛内的异物感却逐渐加重，那两条虫子在吃完他的眼球后还不满足，似乎要突破他的眼睛，去往更深的地方了。
路西法抓住纱带，拼命地拉扯，他想把虫子从眼眶挖出来，可是纱带被施了魔力，不管怎样用力，他都扯不动。
好疼，
好疼……
好疼！
路西法尖叫起来，可是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那道叫着他名字的温柔呼喊声也消失了，血色的黑暗里好像只有他一个。
世界将他抛弃了。
他是被至高神遗弃的罪孽深重之人。
再不会有人来找他了。
念头浮现在心上的那一秒，路西法的身体变得轻盈，他的四肢好像在从躯干上分离，翅膀灼烧起来，然而他感觉不到疼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翅膀早已经脱落。
燃烧的翅羽带来一点儿温度，他本能地靠近火源，忽的撞入一个温暖怀抱。
“米迦勒……”
本该让他觉得柔和舒适的神圣气息包裹住他，路西法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这股气息侵蚀了一样，全身的皮肉都疼痛起来，他甚至听到了皮肉被炙烤的滋啦声，流出的血液都在瞬间被蒸发，他的躯体是干涸的河。
但路西法不想放手。
他紧紧抱住对方，恨不能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哪怕自己被神圣气息炙烤成怪物。米迦勒的发丝在他的脸上轻轻擦过，下一秒，路西法的双唇被含住，温热的舌探入他口中。
灼烧感在这一刻奇异地消失了，黑暗悄然褪去化为模糊，所有的感官都开始恢复，脊背被人轻柔地抚摸，好像有液体从被触碰的地方流出。是血吗？可是路西法感觉不到疼痛。
米迦勒的头发若有若无的擦着他的脸颊，像是轻柔的吻让他安心。路西法用力睁着眼，描摹米迦勒模糊的轮廓。
世界是金色的了。
他的心终于平静了。
他吻他，喊他的名字，太阳升起来了，云蒸霞蔚中一片白芒刺眼，曈昽世界里，万物交融。
一场绮梦。
“路西法……”
米迦勒又喊他了，就像他们亲密时那样温柔。路西法亲昵地去啄他的耳垂，他想抱住他，却扑了个空。
庄严的号角声在头顶长鸣，路西法循着声音抬头。
巨大的金色天平矗立在虚空，米迦勒的神色冷峻，他眼尾的薄红还没有消失，甚至泪还沾挂在他的眼捷，迟滞地下流。
可是他说出的话却那样冰冷。
圣光之下，六翼天使的眉心浮现出红色的十字长剑纹，他闭上眼，声音机械，不带一丝感情。
“路西法，”
“你是否愿意接受审判。”
……
察觉到有人靠近，路西法骤然睁开眼。
金发招摇地闯入眼中，魔气四散，路西法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来人的脖子。
“路路……”
伊利亚斯的声音艰难的从喉咙发出，感受到自己手下因声带发音而带来的轻微振动，路西法迅速撒开手。
水花四溅，伊利亚斯掉入他的浴桶。
“怎么进来了？”路西法尽力放柔声音，尾音却是无法掩藏的冷。
“你一直在喊疼，很大很大声，我叫你，但是叫不醒……路路，你的眼睛……很红。”
半成体天使对魔气十分敏感，路西法外溢的魔力让伊利亚斯感到不适，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地伸出手去触碰路西法的双颊，一点点释放神圣气息，仿佛能平息那外泄的魔力似的。
“抱歉伊利亚斯，让你受伤了。我刚刚做了噩梦。”
路西法锁眉看着他的脖子，因为没有控制力度，现在上面已经留下一个青紫色的手印。
收敛魔气，路西法将手覆在他的脖子上，伊利亚斯明显瑟缩了下，却还是抬起头把脖子送过去，嘴上还安慰着他一遍遍地说“不怕”。
明明刚刚差点被掐死的他才是最该害怕的那个。
治疗魔法作用下那点痕迹逐渐消失，路西法放下心来，将伊利亚斯从浴桶中捞出，又用魔法烘干他的衣服。
“你好像长大一点儿了，伊利亚斯。我没那时候的记忆，天使的生长速度都这么快吗？”
路西法的眼睛盯视着他雪白的裤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路西法有一瞬间觉得这裤子短了一截儿，然而等他想仔细看时，那条裤子又恢复了原样。
伊利亚斯的眼睛充满疑惑，路西法笑了下，喊来侍从给伊利亚斯清洗，一如往常地耐心温柔。
如果忽略那双完全变红的瞳孔。
闭了闭眼，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依然很红，这是恶魔情绪起伏过大的后遗症，他想起刚才的梦境，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脸红。
米迦勒……
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
地府的时间和地狱刚好相反，时差调整让路西法多少有点不习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浴室睡过一次，路西法没睡多久，就已经全无睡意。
大概是换了陌生环境，伊利亚斯缩成一团钻进了他怀里，本来应该只有人类四五岁孩子的体型这时候显现出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的衣服也诡异的等比例放大。路西法终于确认，伊利亚斯确实长大了。
十几岁的伊利亚斯要比之前更像米迦勒。
路西法忽然觉得新奇，他和米迦勒同为二代天使，和初代天使诞生即是成年体不一样，他们都有正常的成长过程，虽然他现在想不起来那时候的他们到底长什么样子。
是和其他的记忆一样，被暂时遗忘了吗？
坐起身端详伊利亚斯，他的眉毛要比米迦勒柔和上许多，大天使长在外征战多年，见识过尸山血海和无数的尘世丑恶，然而面貌却也只是比面前这个未经世事的半成体要凌厉一点儿，他的信仰太坚定了，死亡和鲜血无法动摇他半分。
情.欲或许会让他迷茫半刻。
路西法不由笑起来，如果不是做了那样的梦，他甚至无法想象那张坚毅的面庞会出现虔诚之外的神色。
天使的性别本就不固定，他觉得伊利亚斯让他熟悉，是否说明伊利亚斯就是他的孩子呢？
伊利亚斯本能地亲近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算得上一种变相证明呢？
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不是太阳，是另一轮月。路西法知道这是地府的白天，穿上衣服准备起床。
羸弱月光穿透窗格打进屋子，一丝微弱的神圣气息缠绕住路西法，他低头看伊利亚斯，少年形态的天使眉间有一抹红色印记，他低头想去细看，那印记却完全消失了。
下一秒，伊利亚斯睁开眼睛，一双蓝瞳尽是惺忪睡意，看到凑近的路西法，他不由自主地咧开嘴，揽住他的脖子抱了上去。
“路路！”
小孩子清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路西法一滞，感受着身上重量，垂眸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稚嫩娇小的身躯。
伊利亚斯又变小了。
路西法：好奇怪，我之前好像把宿敌给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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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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