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子带着兴奋劲儿,气喘吁吁的将一百八十个铜板,完完整整的交给了方梨栀,一个不少。
但跟在栓子身后气喘吁吁的老村长,眼神发亮,显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双方你来我往,一番问答之后才发现,老村长庄穆旗是来问方梨栀,有没有更多的斗笠出售。
他家老大忧心地里的庄稼,夜里趁着雨停了,摸了一片荷叶子就出了门,谁知回来的路上被暴雨浇了个透!
暴雨太大,荷叶子根本不顶用,雨水顺着荷叶子全流进了衣襟里,当晚就发了高热,眼下雨水连绵不绝,就是冒雨到城里请大夫,人家大夫也未见得愿意走诊。
都是这场大雨惹的祸,老村长庄穆旗急的跳脚,直骂大儿子庄满囤是个夯货!
可心里却急得直哆嗦,生怕长子真烧出个好歹来,只待雨势稍减,便顶着荷叶子去求大夫来一趟。
可巧栓子顶着一张竹盖从眼前路过,老庄头一眼就瞧见,那竹盖编的又宽又大,上头的水沫子全都隔着栓子的身体往外流,可不比那烂荷叶子强的多?
当下便拽着栓子不松手,问这孩子从哪里来的这好东西?在得知栓子一进自家三叔家门,这竹盖就被围着瞎聊的婶子们一抢而空后,老村长顿时急了,连忙跟着孩子追了过来!
来的路上他已盘算过了 ,那巧手娘子能编一个竹盖,遮住头上的雨水,那身上的雨水,是不是也能遮一遮?
有了全身爽利的雨具 ,再多给些诊金,就不怕大夫不过来!只要能请来大夫,退了这要命的高热,这娘子要什么都使得!
听完老村长的来意,以及其余村民争着购买斗笠的要求,方梨栀心中大定,连忙许诺道:
“若是着急,我现在便能先用茅草编一顶蓑衣,也能先应应急,虽没有晒煮过不能久用,不比竹棕编的,但四五次总用得……”
庄穆旗一听这话,连忙道谢,方梨栀便指着那些随处可见的灯芯草,要汉子们带着斗笠先去割一些。
这些人带着竹笠冒雨割草,却发现自己的头发丝毫没有打湿,不由得啧啧称奇,将方梨栀夸了又夸!
方梨栀谦虚的摇摇头,快速挑选起茅草来,很快便选好了能用的韧草,开始上手打底。
草根柔软,不比竹条费力,老村长要的急,这是救命的事,方梨栀也不敢留手,一双细白的手上下翻飞,快的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草棚子里挤满了人,个个面上惊奇,真没想到,这些随处可见的草根,居然还能被编成结结实实的绿衣裳!
再看这小娘子的手艺,虽复杂却熟络至极,一看就是家传的,旁人光是看,怎么都学不来的。
两盏茶过后,方梨栀甩了甩生疼的手,连忙将草蓑衣递给老村长,庄穆旗拿着这厚厚的蓑衣,只一眼就断定这是好东西,厚密轻便又省事,不知比线缝的大荷叶子强出多少。
在众人啧啧称奇的目光下,庄穆旗披着绿蓑衣,带着竹斗笠,走进了雨幕中,暴雨毫不停歇的浇在他身上,可那些雨水却像长了眼睛似的,一滴滴全顺着竹笠和草梗,齐刷刷的流到了身外!
真是让人惊奇赞叹,庄穆旗走进草棚,将蓑衣一脱,肩上腰上干爽依旧,当即赞到:
“好东西!要是早有了它,雨天下地也使得,我那傻儿子也不会被暴雨浇出高热了!”
“也罢,算老汉欠你一个人情,娘子你若愿意留在宣城,待会儿就跟老汉一起去城里,待请完大夫,老汉给你做保人落籍!”
方梨栀闻言大喜,当即领着小丫头蹲身拜了下去,感激道:
“小女子在此谢过村长高义,只是我们孤苦无依,若落在别处村里,只怕不便,若能在甘泉村落下户籍,我愿将此技艺教授村人!”
说完,便将那柄蒲扇拿了出来,细细扇风解释道:
“夏日里暴雨总会过去,届时定然闷热不已,此扇清凉可解暑气,熟练后不用盏茶功夫,便能编出一柄。
且月夜闲暇,不用灯油就能编,酷热难当之际,此扇定有好销路。”
这话一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待轮流接过蒲扇扇风之后,才发现这是灯心草编的!
而且扇着还分外清凉,若是能在午后晚间,用它扇扇风,轻巧生理,岂不解暑?
更何况,这青草编的东西,简直是无本的买卖,纵使甘泉村不缺粮,可白赚钱的技艺,谁家不想要?
自家婆娘一天编个三五把,再加上半大的姑娘小子们,就算一把只卖两文钱,一天天攒起来,这也不少了。
更何况四季轮换,夏日年年有,这可是个长久的活计!
庄穆旗迟疑了一瞬,见周围好些人已经意动,又听方梨栀哭诉道:
“实不相瞒,我家男人为着救人,昨日里就叫山洪冲走了,小女子一心想留在这附近,也是为了寻个念想……”
这话说得凄婉,芝姐儿潮水一般的泪珠,更令人侧目,许多人当即便有些不忍心了,都不约而同的朝老村长看去。
方梨栀趁热打铁,再次抛出一个重磅诱惑:“便是这竹斗笠,若有想学的,我也会倾囊相授!四季雨时,总有人想买雨具的。”
这话一出,芝姐儿猛地抬头看向她,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句:
“嫂嫂,那是你家传的手艺,怎么能……怎么能……”
芝姐儿想说一句,大哥可能已经回不来了,嫂嫂莫做无用功,咱们落在别处也可!
但心里那一丝念想尚在,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一个劲儿的抹泪。
方梨栀却一点也不着急,教授一个竹编斗笠而已,她会的可不止这些,竹扇、竹席、竹床、竹篓、竹箱,竹棕蓑衣,甚至各种高级工艺品,她早已熟练万分,一个小小的竹斗笠,教了便教了,没什么要紧的。
而且她瞧着这甘泉村的人,衣着虽旧却没有补丁,眼神可比别处的和善多了。
若是不能抓紧落户,赵氏族人指不定哪天就打上了歪主意,她一个寡妇拖着三个孩子,无依无靠,到那时才是真的遭了!
“行!既然大伙儿都同意了,我也不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待会儿落过户籍,你们一家子便是我甘泉村的人!
对外便说是投奔我老庄的侄女,也算还了你的情,你要是没意见,待会儿就跟我进城!”
方梨栀听完顿时喜上眉梢,清脆的“哎”了一声,再三道谢,又喊过芝姐儿,让她去接另外两个小的过来。
既要学人家的家传手艺,也不能白占便宜不吃亏不是。
趁着老村长回家取钱赶车的功夫,热心的村民问清了方梨栀的名讳,将她夸了又夸,说她有情义,手又巧,几个弟弟妹妹,也可以同自家孩子挤一挤,等暴雨停了再做打算。
张大牛家的白得了两顶斗笠,有些过意不去,便邀方梨栀与自家待出嫁的女儿同住。
方梨栀笑着一一谢过,心道还是好人多些,不多时,急匆匆的老村长便披着草蓑衣,赶着骡车朝方梨栀招手。
方梨栀揣着一百八十个铜钱,连忙接过庄家大儿媳递过来的线缝大荷叶子,紧紧披在了肩上。
雨水很大,硬砰砰的砸落在斗笠上,又顺着荷叶流进裤腿,方梨栀脚底全是水,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医馆。
医馆大堂上,老村长足足掏出三两银子,又拿出草蓑衣,才将犹豫不决的大夫给拽上骡车。
庄家大儿媳则带着方梨栀,照着公爹的吩咐,找到了自家三叔公的儿子,费了一番周折,总算将方梨栀和几个孩子落籍甘泉村,方梨栀暂为户主。
等拿到那片薄薄的户籍木椟时,方梨栀的心终于放下了,再也不用担心,被奸滑的赵氏族人日夜惦记了。
飞快的数出五十个大钱,方梨栀一把塞进庄刘氏手中,感激道:
“辛苦你了刘嫂子,这些钱不值什么,请公爷喝杯茶水吧。”
庄刘氏暗道,这方氏看着年纪轻轻,原也是周全的人,心中对方梨栀的印象也更好了几分,便悄悄道:
“你运道好,看在公爹的面上,三哥想法子,给你分了山边的永业田,按人头足足有四分呢!”
方梨栀吃了一惊,山边的永业田?不是安置灾民的荒田荒山?这可是大人情了,方梨栀连忙道谢。
回程的路上,方梨栀又掏出十个钱来,买了五个面饼,分了庄刘氏一个,自己慢慢吃着,又将剩下的三个用店家给的荷叶包好,揣进怀里,免得被雨水浸湿。
待到雨稍小些,准备租驴车的时候,方梨栀要付车钱,这回庄刘氏说什么也不肯,争着将钱付了。
方梨栀暗道自己没看错,甘泉村不缺粮吃,不会计较些微末,便不会动辄打孩子们的主意,看来自己落户甘泉村是选对了。
一路摇晃,顶着荷叶子的车夫,快马加鞭,两人很快就回了村子,方梨栀将饼分给三个孩子,几个孩子都笑逐颜开,没想到这么大的雨,嫂嫂还是信守承诺买了饼子回来。
山崖的另一边,雨势稍减,孙氏便带着两个儿媳和人贩子扑向了山涧,谁知却扑了一个空:
几个孩子和方梨栀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细竹条!孙氏和儿媳找遍了整个山涧,都没看见人影!
可赵家早就和人贩子说好了价钱,如今人却没了,这该如何是好?孙氏气的直骂两个儿媳是蠢货!
没了银钱,他们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以后还怎么在宣城落籍?
没听人说吗?宣城的开荒山田都要分完了,没银钱怎么上下打点?日后不得去给地主交租子做佃户?这哪儿比得上种朝廷分的荒田?
两个儿媳吃了孙氏的打骂,也不敢还手,只能忍气吞声,互相埋怨。
就在这时,几个带着竹斗笠的半大小子,一股脑儿冲进了山涧,抱起地上的竹条就要往外走。
孙氏正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拽住一个半大男孩,怒目而视:“你们是什么人?还敢来抢我家的东西?”
被拽住衣袖的栓子,疑惑不解的问,“什么你家的东西?这不是方姐姐家的竹条吗?我们帮着她先搬回去,方姐姐说日后自有用处。”
孙氏一听这陌生孩子提及方梨栀,顿时来了精神,恶狠狠的逼问道:
“是不是方梨栀她叫你们来的?她人在哪里?几个孩子又在哪儿?”
抱着竹条的栓子,被这凶恶的眼神一瞪,感觉有些不舒服,立刻一把挣脱开来,只丢下几句话,
“方姐姐和几个弟弟妹妹,全都落户我们甘泉村了,还分了三块永业田”
说完,和伙伴们一溜烟儿跑了。
孙氏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什么?方氏和几个孩子落户甘泉村了?,有户籍了?
她们竟然还分了永业田?那可是良民分的永业田啊!
良民不能随意买卖!那说好的银子,说好的荒地可怎么办?
分不了地,不能在宣城落户,那就只能继续往前逃荒,这一路上,一大家子的嚼用又该怎么办?
老二是没了的,全家再没一个会打猎的,这一路上他们吃什么?
昨晚偷来的肉干粮种,今早一顿就全给吃没了!
这一大家子饿得走路都打摆子,全都想着好好吃顿饱饭,等卖了人就有钱了,所以今早就把粮食肉干全下锅煮了!
家里个个狼吞虎咽,噎的直翻白眼儿,摸着肚皮躺的横七竖八,如今哪儿还有什么余粮?
悔不该,悔不该撺掇老二去猎那獐子啊,獐子没猎到,反倒救人丢了性命,这下全家都完了!
孙氏怒急攻心,只觉得心口一阵翻涌,随即两眼一黑,当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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