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雨,月季花,书墨气。
顾抒微又一次看见了图书馆后烟雨朦胧的月季花海,和第三视角下的自己。
只是七年前她穿的不是快消品牌的通勤套装,而是某蓝血的当季新品。
白色连衣裙的高度在膝盖以上,顾抒微精心搭配与之相称的项链、耳坠,美丽带来的寒冷不值一提,她看见自己穿过重重书柜时的步伐轻盈之至。
如同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这是一处隐蔽又神秘的秘密基地。
顾抒微在狭窄的书柜间隙前站定,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芝麻开门,芝麻开门”,然后再侧身进入时,里面果然就有她想要的锦帛珠宝。
少年背对着她,他有瘦削的肩膀和笔直的脊背,穿一件黑色外套端坐在桌前,透过玻璃窗的反射可以看到他低垂的双眸和高挺的鼻梁,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不轻不重地放下怀中厚实的专业书,推开椅子落座,储峥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眼皮未抬,只伸手为她打开桌前的台灯。
“啪嗒”一声,灯光洒落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上。
她所正对的桌面,干净到纤尘不染,在靠近边缘处有零星未干的水珠。再往外,就无可避免有些细小尘埃了。
顾抒微并不满意,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径直夺过他手边用作草稿的白纸,拿起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
【女朋友穿着这么短的裙子特意来陪你,身为男朋友都不关心她这样方不方便吗?】
她将纸推还给储峥,观察他反应。
少年的表情依旧是古井无波,抬腕将纸对折,顾抒微写的这句话被藏进最深处。
她只能看到他耳根升起绯红。
三月桃花,四月杨梅,雨声渐渐。
储峥放下手中黑笔,无声解开拉链,将纯棉的外套脱下,转而放在顾抒微腿上。
他的脑袋像是被安装了水平陀螺仪,不论外物怎么干扰,始终岿然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平衡,眼神维持在桌面摊开的书籍上。
分毫不偏移,不往顾抒微处倾斜。
她心里气他的木讷愚钝。将储峥的衣服用力铺开盖在自己腿上,有温暖的体温丝丝缕缕传递到她一直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他的这件黑色外套,宽大而柔软,边缘处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干净散发出清浅香气。
而储峥自己此时身上只剩一件浅色的短袖,在刚刚的白纸背面写下四个字:
【乖乖看书。】
字如其人,储峥的字体遒劲而清隽,有独特的风骨。
顾抒微来这里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课本只是进入图书馆的通行证。
她写:
【那你先看看我的项链好不好看。】
项链是顾抒微出门前为了配衣服随便选的,她只是想让储峥抬起头,不要再让她自己一直可怜巴巴地唱独角戏。
——看看你女朋友明艳的美貌和漂亮的锁骨吧,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储峥的确是抬起头了,他有一双温柔含情的桃花眼,看什么都似醉非醉。
视线一点点移至顾抒微颈前。
圆润通透的南洋澳白,与她白皙的肌肤与流畅的锁骨线条很相称。
天然脉脉的桃花眼却倏忽间转冷,顾抒微听见储峥没什么情绪地说:
“不好看。”
她“切”了一声,有些失望地覆在桌前,在纸上写满“储峥是没有审美的大笨蛋”。
储峥没有再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是个女朋友在身旁也稳如泰山的狠人。
储峥头上长的是榆木脑袋,顾抒微无法实现来图书馆的目的,在彻底失去耐心之后,在纸上写下一句高傲的祈使句:
【我要下楼赏花。】
储峥偏头看白纸,面色似是无奈,手中开始整理桌面上摊开的课本。
顾抒微小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单手拧开一只还没收起来的红笔笔帽,笔杆在他指尖打了个旋儿,随后将她潦草的“赏花”二字圈起。
于是白纸黑字之外有了第三种颜色。
顾抒微高兴了,拉着储峥跑下楼,绕过一楼透明的玻璃长廊,冲进悱恻的雨里。
七年的智能手机,镜头像素并无现在这般清晰。尤其是拍摄夜景,有情操有条件的同学会使用更专业的单反相机,专门守在雨里记录雨落胜春的景观。
纯粹赏景,或者恰巧经过的人更加比比皆是。
总之此时此刻的图书馆后门,并不冷清,亦如丰盈无边的月季在夜色里摇曳。
顾抒微与储峥一同漫步雨中,外套改披在她的身上,少年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为她撑伞。
春雨如细酥,用伞遮不住。
何况储峥将伞大半都倾斜在因为爱美而穿得过于单薄的女朋友身上。
顾抒微是绕着人工湖走了一圈才发觉储峥左肩和后背都已经湿透的。
她有些气恼,强势地将他连人带伞都拉近自己,他们双臂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似有似无。
她可以闻到储峥身上干净的皂香。
“男生也不能随便走光啊,你就不知道离我近点吗?”
呆子,呆子呆子。
储峥沉默着点头,顾抒微却隔着他外套的布料,感受到少年举伞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她笑了:
“小储,你是冻到了,还是太紧张了呀?你的手好抖。”
储峥摇摇头,夜色茫茫之下,他不自然的脸色如同迟坠不落的夕阳。
他说:“不是在抖。”
雨里摇曳的灯影也会否认自己在颤抖,好纯情的书呆子。
顾抒微就是在这样的瞬间,不知从哪里生出冲动,用力地点起了脚尖。
嘴唇轻叩储峥冰冷的唇。
这是她的初吻,或者说他们的初吻。
在青涩的大学校园,在没有月亮的雨夜,在人潮交织的湖畔。
那个时候顾抒微二十一岁,无所顾忌,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小男朋友比常人高出太多的羞耻心。
/
回程路上,雨还在下。曳曳腾起的雨烟裹挟料峭的春意,在夜色里看得不分明。
【今天遇到储峥了。】
【他有我曾经最喜欢、如今最讨厌的少年感和书卷气。】
顾抒微发消息给好友薛宁,如是说。
薛宁很快回复:
【意思不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你那穷酸的前夫毫无长进一事无成么?】
【顾老师,你现在说话真的很委婉。】
“前夫”用在储峥和她的关系中,虽然事实如此,顾抒微仍旧心情微妙,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会,才真心求教道:
【如何看出储峥一事无成?】
春雨朦胧,加之猝然再见到储峥,她觉得自己大脑运转减慢,有些跟不上薛宁的节奏。
【少年感这种东西应该只有社会阅历浅薄的毛头小子才会有吧。】
【你想,现在这个时间,不说大厂007,你作为一个工作相对稳定的大学老师都还在卷生卷死,他为什么却无端在图书馆睡大觉?】
【如果是没有工作可忙,也没有社交吗?】
【而且作为一个非校人员,储峥拿着招聘会的参展名单干什么?】
【——这种资料,除了给一个忙于找工作的应届生之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参考意义。】
【微微,不用多想,结论就是,你的前夫出走半生,归来不过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无业游民。】
顾抒微认真看完了好友头头是道的分析,静默片刻后看着最后一行字没忍住,笑了。
她和储峥当年分开得实在是算不上体面,或者说是难堪至极。
他做了顾抒微三年趋近于梦幻的爱人,她和他恋爱、结婚、共同孕育一个生命。
虽然年轻,他们一同走过了这段嵌入人生的情感好几程,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笃信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然而储峥却在她最需要他时不告而别。
顾抒微坦然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气量狭小的普通人,经历过种种,见不得前任过得太好。
回想起在方才图书馆的那一照面,顾抒微发觉储峥鼻梁上小痣,半睁桃花眼,以及楼下盛放的月季花海,每个细节都仍然清晰。
他有宽阔的肩膀,清瘦而不纤弱的脊背,触碰时可以摸到坚硬的骨骼、温热的肌肉。
正如曾经,她的汗水和泪珠一齐滚落在那颗小小的黑痣之上,也如春雨这般潮湿淅沥。储峥的目光沉默而汹涌,像是待哺的幼隼,却已经具备振翅的力量,看她是像要吞入整片天际的云。
顾抒微慢慢打字回复:
【确实,跟八年前一样,就是个穷小子。】
【也跟八年前一样——】
【秀色可餐。】
薛宁无语了: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治治你那贪于美色的臭毛病。】
顾抒微坦率地将刚才灵光一现产生的想法分享给好友:
【我想找个机会,再享用一次他的美好身体,然后像踹垃圾一样把他一脚踹开。】
薛宁下一秒打了电话过来,接通的瞬间便劈头盖脸骂她脑子有问题:
“顾抒微你疯了?当年你在他身上栽的跟头不够痛还准备再栽一次是吗?”
“要我帮你回忆回忆那段时间你有多难受吗?”
顾抒微不疾不徐地柔声让好友冷静:
“宁宁,单纯再睡一次储峥跟与他复合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过去的事情我都记着,你放心,我不是要原谅他。恰恰相反,我要报复他,要将他彻底踩在脚底。”
“和储峥再睡一次,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是痛快的、自由的、悦己的,并且我要让一事无成的储峥感到屈辱、尊严扫地。”
薛宁几乎要被说服了,但还是心存疑虑为顾抒微感到担忧——觉得这个计划存在逻辑漏洞,但又不知从何处找起,有些忐忑地说:
“会不会不太好?”
顾抒微以为薛宁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剑走偏锋,不符合主流道德观。那么对此她更是毫无负担,洋洋得意地坐实好友印象:
“区区一个储峥,我还玩不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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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无业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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