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大亮了,他才喝上这碗药,喝完双喜拿来粥。
宋景一点胃口都没有,在双喜的劝说下宋景打算喝两口,可刚把粥放进口中就反胃,直接吐了出来。
粥自然是没再喝了,他一晚上没睡,那股难受的劲缓过来后就合眼睡了。
他没有做梦。
再睁眼已经是下午,他身上没什么力气,但能感觉到肚子很饿。
他让人备了饭菜,吃完又喝了一碗药。
他闻不见任何香味,只有药的苦涩。
身上还是又沉又乏,他继续睡,再睁眼天又黑透了,恍惚间他以为还是在昨夜。
宋景从床上爬起来,他刚坐好,门就被推开了。
这样不声不响直接进来的,只有一人。
这是自从生辰那日后,宋景第一次见到荀泽。
这个人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样一副矜贵孤傲的样子。
荀泽同样很久没见到宋景了,此时看到宋景憔悴的样子,心中产生一点怜悯。
“孤听说你夜里病了?太后跟孤说了这件事,乔安孤罚他了。 ”
宋景听到荀泽口中说出乔安两个字时,眼皮狠狠一跳。
“皇上不必与臣说这些。”
荀泽没想到自己淡着宋景这么久了,宋景还是这幅样子。
宋景现在不应该是已经慌了吗?他应该来讨好自己,让自己给他些恩宠。
荀泽走到宋景面前,伸手捏起宋景的下巴,迫使宋景看着自己。
时隔这么久再次触到宋景的皮肤,荀泽顿时心头发热。
他压下胸口浮出的燥热,直勾勾地看着宋景,说:“宋景,你有什么好跟孤犟的?没了孤,你看你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你跟孤服个软,孤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好一个既往不咎,宋景直接听笑了。
“皇上可以既往不咎,但臣无法既往不咎。”
听了宋景的话,荀泽气得一把甩开那张脸。
荀泽手劲大,宋景被他甩得脖子疼。
“不男不女的东西罢了,还不如起码曾经是个男人的阉人。”
荀泽撂下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宋景真希望自己没有睡醒。
他不懂,荀泽跑来泠音殿干什么,就为了说两句让自己难受的话再离开?
荀泽说这话是因为什么?难道这么贬低自己能让荀泽感觉快乐?
他这快乐的来源可真奇怪。
宋景在心中骂了荀泽几句。
就算是大不敬他也不敬多次了,不差再骂这几句,所有他骂的话十分难听。
默默骂完荀泽,宋景从床上下来。
他睡一天了,恢复了些精神,有了精力去好好想想腹中胎儿的事。
生是断然不会生下来的,依照现在的情况,生下来也是跟着自己吃苦。
至于带着孩子出宫,宋景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要离开了,那还非得生个孩子干什么?睹物思人?
真是想想就觉得有病。
总之他现在找不到一点将孩子生下来的理由。
他得想办法弄一碗堕子药来。
宫里只有太医院有药,拿药需要很详细地记录在薄子上,别的药好说,可堕子药怎么拿?
他想了想,让双喜去猫儿房又抱了只小母猫来。
半月后,他声称母猫怀了孕,不想让猫下崽,但猫儿房哪里有给猫吃的堕子药?
宋景就让双喜去太医院抓了副人吃的堕子药。
有了缘由,药就好拿了,况且宋景一个男妃,谁能想到他是给自己喝的呢?
这下药是有了,可宋景却迟迟没喝。
他想,现在也才三个月,再等一等吧,等下个月。
药被他放在了床头的柜子里。
这样一想,宋景的心情忽然好了些。
自从知道有孕后的半个月里,他很逃避这件事,不会去多想腹中的宝宝,会刻意去忽视。
但现在他给了自己一个期限后,豁然开朗。
一个月,就做爹爹一个月的小宝宝吧。
白天,他会披着厚袄去花园里逛逛——他现在愿意去花园了。
只是天冷了,没有什么东西,到处光秃秃的。
没能赶上好时候。
夜里,他会抚着肚子说些不可与人语的话。
“你父皇其实是个好皇帝的,可惜他不喜欢我。”
“爹爹不要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你那个父皇不好,咱们不受他的气,所以不来。”
“若是有可能的话,爹爹还能再遇到别的人爱上别的人,那个人也刚好喜欢我,那么爹爹希望你还能再回来。”
“爹爹讨厌很多人,欺负娘的人,欺负我的人,好多好多啊,多到数不过来,不过爹爹最讨厌的是宋如风。”
“爹爹也有不少喜欢的人,娘亲、言喜,爹爹小时候也喜欢小羽毛的,但现在其实没什么感觉。楼里也有几个对爹爹好的姨姨,她们叫枝枝、阿荣、蝶花,爹爹最喜欢的人是你父皇,但以后爹爹会努力不去喜欢他了。”
“这些话爹爹只说给你听,你不用记得,只要记得一切都与你无关就好了。”
一天,内织染局送来了新做的冬季衣服,宋景看着那一摞摞衣服,突然生出个想法。
他想给宝宝做件衣服,天这么冷,宝宝该带着一件衣服走的。
等到喝药的那天,就用这件衣服给宝宝做个衣冠冢吧。
如此宋景就有了事做,不再发呆。
他窝在榻上挨着暖炉,抱着针线织起衣服来。
宋景在楼里时经常看到那些姑娘们制些鲜艳衣裳,宁汝诗也亲手给宋景做过许多衣服。
虽然宋景自己没做过,但大概样子他知道。
他抱着那团东西研究了五六天,总算做得差不多了。
可就在他拿着小小的衣服欣赏时,门被推开了。
荀泽来了。
这是又来骂自己找乐子了?
宋景的脸一下就冷下来,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到身后,从榻上起来。
“参见皇上。”
荀泽刚进来时是看到宋景在笑的,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宋景这样的笑容了。
可是笑容很快就没了。
荀泽这才注意到宋景手上的东西,瞧起来是个衣服。
他走到宋景身旁要去拿后面的东西,但宋景不让他看,见此,他更是要看了。
他一抬胳膊就把东西拿了过来。
果然是件衣服,很小,看起来是婴儿穿的。
荀泽问宋景:“你弄这东西做什么?”
宋景能怎么说?他想不出自己该怎么回答。
见宋景不说话,荀泽直接给他想好了理由。
“宋景,你不会真想生个孩子吧?”
荀泽自始至终都是觉得宋景是个男子,男子生孩子?
宋景该不会是想争宠想疯了?
想到这里,荀泽发自内心地笑了笑,说:“你都没侍寝,哪来的孩子?”
他说着话就揽住宋景的腰将人拉到自己怀里,然后贴着宋景的耳朵继续说:“今日孤翻你牌子。”
说完,荀泽就含住了宋景的耳垂,可他刚一含住,宋景就一个扭头挣开了荀泽。
宋景后退两步,说:“臣不愿,皇上还是另寻他人吧。”
荀泽僵硬地站在那里,他以极慢的速度扭过头去看宋景,神色阴翳,一副要将宋景生扒了的样子。
“宋景,你找死。”
宋景站在那里,不说话。
荀泽此时手中还拿着那个小衣服,他先是将小衣服拿到宋景眼前晃了晃,然后一把扔到地上,脚踩到上面。
“你还想要个孩子?生个像你一样的小怪物吗?这东西若是敢出来,孤直接掐死他。”
宋景不知道荀泽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是说完那句话就离开了,也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但宋景都不知道了。
他死死地看着那个被荀泽踩在脚下的小衣服,神色麻木。
宋景想起来那日在泠音殿花池子里的事。
那天荀泽也是这样,一脚踩在自己刨了许久的花上。
那花死了。
在那只脚离开后,宋景蹲下去拿起那件小衣服,他抖了抖上面的脚印,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
一个月过得很快,那是一个雪天,宋景望着外面的雪花,将药拿给了双喜。
“这是苏侧君拿来补身体的,去煎了吧。”
药煎好后,双喜端到了宋景面前。
以往宋景喝药都是十分干脆的,端起碗一口喝光,但这次,宋景让双喜把药放在桌上便下去。
宋景盯着那碗药又开始发呆了,他没想什么,就是这么看着,等他醒过神来时,药已经凉了。
他端起这碗凉了的药,送到嘴边,张开口慢慢喝着。
凉药比热药苦多了,许是因为太苦了,宋景流出了许多眼泪,有几滴眼泪落进碗中,并着苦涩的药汤子一同被喝下。
这显得眼泪好像也变成了苦的。
在喝的过程中,宋景脑中浮现出荀泽的话。
“你还想要个孩子?生个像你一样的小怪物吗?这东西若是敢出来,孤直接掐死他。”
他没错啊,为什么要杀死他?
我也没错,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娘说我是珍贵的,是宝贝。
如果没人想要他,至少我想要。
我想要的,他不是怪物。
我也不是。
宋景一把摔碎了碗,他俯身抠着自己的嘴,硬生生将刚刚喝下去的药汤子抠了出来。
连带着早上吃的饭,他吐了一地。
奇怪的是,药这东西入口时是那样苦,可现在吐出来却感觉不到苦了。
他看着地上的药汤子,笑了笑。
“宝宝,爹爹会带你离开的,爹爹一个人也可以把你照顾得很好,我不要荀泽了,不要他了。”
自从这天后,宋景就开始想如何离开,直接就这么“死”了?
他很犹豫,他怕那个药对宝宝不好。
他想找个更好的方式。
时间一天天过着,他想,要是年前都没什么机会,他就吃药赌一赌。
但还没等进腊月,宋景就等不了了。
这天司苑局送来了宋景要的东西,他如往常一般打开姚记的提篮,掰开那块莲花酥,打开言喜写的纸条。
他本以为会是像往常一样说两句琐碎的小事,可在看到内容后,他脑子里空了。
宁汝诗出事了。
他忘了,刘茹之所以一直没动宁汝诗,是因为自己在宫中享着盛宠,但现在自己失了宠,刘茹就动了心思。
刘茹院里死了个人,这人的死因各方各面都指向宁汝诗。
这事也不是刘茹报的官,而是刘茹院里另一个杂役去报官的。
现在宁汝诗已经被关了起来,只等着量刑,依照刘茹的架势,她这次是想要宁汝诗的命。
怎么就被关起来了?牢里得有多苦多冷?
杀人,按照律法来说是该偿命的,可人一定不是宁汝诗杀的啊。
她怎么可能杀人呢?
宋景一下就慌了,他该怎么办?
他一路跑着去了承安殿。
太后见了他,却说帮不了。
“孩子,本宫只是个宫中老妇而已,若你在宫中有什么事,本宫能帮自会帮你,可宫外的事,本宫是万万不能插手的。”
宋景几欲哭着跪下,但被人拉住,他就这样看着太后起身离开了。
他还能找谁呢?他如今在宫里,不就只能求荀泽了?
可他不甘心啊。
罢了,求完这一次,自己便吃药“死”了吧。
仍是个雪天,他迎着雪花,走到了紫宸殿。
乔安成了公子,自然就不在御前伺候了,总管也换了别人,新总管叫于恙。
于恙看到宋景来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问:“容君可是来见皇上?”
宋景点点头:“劳烦公公帮忙说一声。”
于恙笑笑,道:“不碍事。”
说完,他进了殿里,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容君请进吧。”
宋景点了下头,推开门进去了。
时隔两个多月再次走进紫宸殿,他心中十分平静。
“参见皇上。”
荀泽仍是低着头的,他看着手中的书,没理宋景。
宋景咬咬牙,走到了荀泽面前,他轻轻抽走荀泽手中的书,然后跨坐在荀泽腿上。
他依在荀泽身上,娇声道:“皇上,臣是来向您认错的。”
这样的宋景对荀泽来说很受用。
“现在想起认错了?”
宋景仰头看着荀泽,唤道:“皇上……”
荀泽被他喊得一下就从腹部腾起一片火来。
他也憋许久了,他根本没碰过乔安,他瞧不上那阉人,每天紫宸殿的寝殿里,荀泽都是让乔安睡在一旁的小榻上。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宋景着急,逼宋景来跟自己认错。
这么久了宋景都无动于衷,倒是相府这桩事让宋景有了反应。
荀泽看着面前的人,说:“宋景,看来你娘在你心中还是挺重要的。”
他知道这事。
是啊,他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呢?
那是不是在刘茹陷害以前荀泽就知道,只是荀泽没管。
荀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娘被关起来,然后等着自己来找他。
甚至再往深处想,陷害宁汝诗这事,荀泽是不是也插手了?
宋景不禁浑身发出一道恶寒。
此时坐在荀泽身上让他感到恶心,宋景真想起身离开,但他又不能。
他就是一个小小蚂蚁,他别无可选。
“皇上,臣不知道您说什么。”
“跟孤装什么糊涂?你当真以为你跟外面通信孤不知道?”
宋景没说话。
“若是你一直乖乖的,孤替你从牢里捞个人不算什么,但你前些日子的行为,让孤不想帮你。”
荀泽这话一下让宋景着了急,他也顾不上装出什么娇弱模样了,瞪着眼说:“我娘是无辜的。”
“证据确凿的事情,你怎么就知道是无辜的?每个犯人都说自己无辜,宋景,孤不会为了你把一个杀人犯放出来的。”
宋景捏紧了拳头,他将胸腔里的那口气憋下去,红着眼哀求:“皇上,求您救救臣的娘吧。”
荀泽抬手拿起宋景一缕头发把玩着,是副散漫的样子,但他口中的话却让宋景心似滴血。
“你当孤不知道,孤此时放了你娘,过不了几天你就又跟孤闹脾气?这样吧,孤可以保下你娘的命,但她得一直在里面关着。”
荀泽话说完,就看到宋景的眼里落出眼泪。
他不知道宋景在想什么,但我们可以知道。
宋景在想,七夕那天自己大错特错,因为自己一时犯浑,导致了这许多事。
他后悔,他从没这么后悔过,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七夕那夜给荀泽下了药。
可要惩罚就罚自己啊,罚娘做什么?
现在他还能怎么办?他不知道怎么办。
宋景哭着说:“荀泽,我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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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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