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黄苜宿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黑色假发也戴得规矩,她照过十多遍镜子了,前额后脑没有一丝红金头发掉出,捆绑头发的头花也戴得十分平行,总之,她浑身上下再没什么地方能挑出毛病了。
她自以为足够了,等待着领导们的原谅。
一领导开口:“怎么就她一个人,另外一个人呢?”
“哪个?”
“那个跟客户动手打起来的!”
“那个啊,辞职不干了。”
那两字跟灭火器一般的存在,让领导后背部原本烈火燃燃的气焰瞬间熄灭,他诧异:“工资也不要了?”
“我跟她说得明明白白,让她来开个会,工资照样给她,但她大手一挥,全部不要。”
领导说:“真是素质低下,多少岁来着?”
“四十多岁吧。”
“女的吧。”
“女的。”
领导苦笑摇头:“这女的还挺有脾气,长什么样子啊。”
投影仪开始使用,他们调出辞职柜员的犯错记录,黄苜宿则自觉站去一旁的墙边,不能挡他们视线。
这也是黄苜宿第一次看见她。
她长得极其普通,根本没有任何特点,但一眼就能看出她不年轻,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老派作风,当然打人的力度也是,那是挤赞了很多年的力量,一拳就把挑事的男人给打出鼻血,在晃晃荡荡的白屏和黯淡无光的营业厅中,一道飞跃的鲜红格外显眼。
黄苜宿忍不住笑出声,但又很快把嘴巴捂住,她意识到这个会议室里只有她是站女柜员身边的,尽管领导中也有女领导,那也是个不苟言笑的。
黄苜宿清楚,这跟性格无关,这跟阶级有关。
有一些人的阶级是没办法同情有一些人的阶级。
女领导说:“四十多的女人,大概率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脾气这样暴躁?”
男领导说:“乡下地方,素质和责任心都太差了,以后我们要招聘那种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她们素质高,还听话。”刚讲完这话的领导瞥了眼黄苜宿,“你多大啊!”
黄苜宿如实回答:“今年27了。”
“看不出来啊,看起来像大学生。”
“就是因为像大学生才敢染个红头毛吧。”
“这么叛逆啊?”
众领导哼哼冷笑,他们一个个脸圆得像橙子,桌面上除了给他们准备的茶水,还有新鲜的橙子,橙子本来要切开成月亮形状,但黄苜宿心里有气,就没这么干,最后橙子一整个被放在盘子里。
给领导准备水果的活也是黄苜宿趁吃中饭的空隙做的,本来领导是让小游做,但小游比黄苜宿还难使唤,“开会骂人吧?可我们又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此会议能列个表格让黄苜宿死得明明白白。
1、染发。
2、不合规衣着。
3、不合规服务客户。
总之,他们给黄苜宿定性态度极端恶劣,素质有待提高。黄苜宿无话可说,以上事情确实是她做过的,她认,只不过接下来的事让她哪里都不爽,她第一次产生了我一定要辞职的决心。
领导说:“红头发?现在也不是红头发啊?昨天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吗?”
“她戴得是假发。”
“哦!假发?把假发摘下来我看看,到底有多红。”
“摘啊?”
“摘啊!”
“你不是小孩了,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任。”
他们命令黄苜宿捣鼓头发,如果她不抬手,所有的目光绝不收回,不过黄苜宿是不畏惧目光的,她从小到大就在享受目光,无论是外貌上的还是成绩上的,太多太多,她很习惯,所以这会她会回盯领导,且她的目光可不良善,她很烦,她不知道她不摘假发这个会议要持续多长时间,黄苜宿答应了张仙影晚上回家住,所以这个会议不能持续太久,她深呼吸一口气,把假发套子摘掉,一头鲜红又略带金黄的头发在这间全是黑椅子,黑桌子的会议室显得异常闪耀,也把这些循规蹈矩的领导们吓了一大跳。
“这比视频里的还要红!”
“绝对不可以这个形象上班!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领导的话无意间暴露了他们是见过她的发色的,他们确实是在玩耍黄苜宿。
不过黄苜宿不介意,她知道他们是这样的,习惯把人踩在地上当增高鞋垫。
黄苜宿说:“领导,平常我不是用这个形象上班的,平常我很正常的,像刚才戴上假发的打扮。”
“行吧,可为什么那天你要把假发摘了,西装脱掉,跟客户在柜台外服务呢?”女领导果然尖锐,问问题问到点上。
男领导火上浇油:“是啊!为什么!那衣服是银行柜员能穿的吗?说难听点就是色/诱!”
这两字一出,“什么?”黄苜宿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当众脱假发已经非常难堪,还站在特别亮的投影仪前。
男领导说,“把外套脱了,让我们看看你今天是不是还是穿着豹纹吊带。”
意识到这是正规场合,吊带两字有些不妥,领导又迅速改口:“不是,豹纹里衣!”
“哈哈哈哈哈哈!吊带就是吊带!里什么衣啊!人家都敢穿你还不敢说,小心人家小年轻说你剥夺她的穿衣自由!”
“王总很潮啊,还知道穿衣自由!”
“好了,行了,别打岔。”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丝毫没注意到黄苜宿翻白的眼。
黄苜宿今天的西装外套里没穿豹纹吊带,而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秋衣,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想当着其他人类的面脱衣服,所以她僵硬不动,低头闭眼,听见领导又说:“现在就叫不动,以后安排工作可更难指挥了。”
女领导:“天冷,衣服就不用脱了,把惩罚说清楚就行。”
男领导说:“黄苜宿,因为你的违规操作,现对你的行为进行以下惩罚…”
领导说了一大堆,黄苜宿因为走神大部分内容都没听清,直到她听见要扣她一千块钱,她咻一下就醒了,才发现她的事还拖累了她的直系领导,肖青松。
男领导叹气:“这样吧小肖,你手底下员工出了事,你不可能不担责任,只不过是这样的,她要是态度好呢,其实对你,也就是口头警告,但现在我看她这个态度还是有点执迷不悔啊,所以啊,公司决定对你也要进行惩戒,有无意见?”
“没有,确实也是我的问题,对下面员工太放松了。”
虽然跟直系领导接触的机会不多,也没得到过这位领导的恩惠,但黄苜宿多多少少会过意不去。
“领导!我脱!”
不就是脱个外套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黄苜宿毅然决然把西装连着衬衫一块脱,最后甩去地上,她里头的保暖内衣是棕黄色,因为身材特好,□□格外突出,某些男领导的眼神都直了,还下意识咽口水。
事到如今,脱外套认错已经没用了,红头章子都盖下去了。
男领导问:“你染这个头发和穿豹纹的衣服我其实都可以理解,只不过有一件事我理解不了,你为什么要把制服脱了,再出柜台跟客人服务?”
黄苜宿:“因为柜台里不让我这身打扮啊?”
领导:“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觉得我在故意色/诱客户吗?或者说我可能在做一些不雅的行为,但我绝对绝对向你保证,那些事全部都没有,我摘假发和脱衣服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希望客户不要投诉,在我来这个站点之前,客户就跟我行工作人员已经产生了矛盾,甚至近距离动了手,那么客户肯定已经对该行人员失去信任,我如果再穿着这套西装就非常难接近他,再来,红色头发也能震慑一下对方,说难听点,就是个乡下男人,跟他讲素质是没有用的。”
黄苜宿的这一套理论把一群领导说得懵懵的,但领导们还是觉得错在于她,即便她成功安抚了客户,没有造成任何投诉和经济上的损失。
会议直到银行什么时候正常下班,它就什么时候结束,坐在车后座的黄苜宿长长叹了一口气,小游问她回不回宿舍,她摇摇头说开车回县城。
小游说:“这么冷的天你还要开半个小时的车回家?”
黄苜宿:“嗯,家里狗狗走丢了,要去找狗狗。”
“你还养了狗狗!有机会能让我见见吗!”
“大概能?”其实黄苜宿隐隐约约觉得她的狗狗来福已经死了,不然她怎么这样没有福气,她明明工作努力认真,结果还要被开会批评,罚款扣钱,甚至要求她把头发必须染回黑色。
这会,她接到肖行长电话:“黄苜宿。”
“到!”
“关于你这个事,周末还要去市公司开会。”
“又开?今天不是开完了吗?”
“今天只是开胃小菜,市公司相当重视你这个事,那边几个领导大发雷霆,你最好做好准备。”
对方挂断电话,黄苜宿愣住。
小游说:“怎么了?”
黄苜宿摇头,又猛得点开通讯录,手指停在了戴观水的名字上,“小游,我想找个人发发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