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思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让双眼适应光线，睁眼时就看到自己躺在遍地香灰的狼藉里，头顶的天窗泄进了黎明的第一抹辉光。
他身上还倒着个男人。
确实是男的，如某人所说，胸很平，硌得他生疼。
他试着动弹了一下，想把人从身上掀下去，奈何浑身上下就没一个地方是不疼的，尤其是头，好像动一下脑浆就要流光了似的。
他只能躺尸装死，倒是那压着他的人挺自觉，清醒后立刻弹了起来。
被掐了脖子以后，宋慎思的嗓音还有些沙哑，“谢谢，要断气了。”
他看清那人的长相，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被副本折腾得穿上了女装，眼影口红蹭得一团花，看不出原本的长相，但从涂脂抹粉也没什么违和感这一点来看，应该长得也不错。
……他为什么要用“也”来形容？
宋慎思生怕他又抽风来打自己，赶紧忍着疼爬起来，这才发现沈晋肃还被琴弦勒在原地，左臂已经被割的血肉模糊。
而他那往下滴血的手指间还夹着一张卡牌，是代表玩家身份的塔罗牌。
系统通报：【玩家陆决明被玩家沈庭夺取身份牌，夺取行为有效。】
【玩家沈庭将在冻结期后获得所拥有的全部卡牌技能，身份按最高等级计算。】
【玩家陆决明被夺取身份牌，进入冻结期，身份将由“玩家”转为“游客”。若在下一天副本开启前无法重新获得身份牌，将被逐出猎场。】
“第九人”身上的死气褪去了，眼神清明起来，戾气和怨念都随之消失了，肤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沈晋肃还被琴弦勒着，只能用满是鲜血的手抖了抖卡牌，暗示着什么。
“第九人”会意，冲上来一拳将沈晋肃打倒在地。
宋慎思看着戏，这一下打得不轻，但肯定没到能把他这位好队友打到坐不住的地步，俩人眉来眼去时一定悄悄密谋了什么。
果不其然，这人又狠狠补了一下，从沈晋肃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身份牌。
系统再次通报：【玩家陆决明在冻结期内重新获得身份牌，夺取行为判定有效，身份由“游客”转为“玩家”。】
“第九人”长出一口气，随即跳下楼去，跑了。
沈晋肃好笑地看着宋慎思，声音略有些发颤：“别愣着了小朋友，快帮我解开这东西，再这么下去手要废了。”
方才过于剧烈的动作使得琴弦死死勒入他的手臂和手腕，皮肉都绽开，露出了白骨。
“你不怕自己真废了吗？”
宋慎思蹭去手上粘腻的血，帮沈晋肃解着绑死的琴弦，这伤看着都疼。
“还好吧，就当时的情况，我们不被杀就是万幸了。”
宋慎思托着沈晋肃血流不止的伤臂，“可能伤到筋骨了，我治不好。”
“下去找苏谪吧。”
“他没问题吗？”
“有你在呢，他要是动什么手脚，就帮我咬他。”
看宋慎思灰头土脸，捧着他像个烫手山芋，恨不得丢出去的样子，沈晋肃又笑了。
“不过我倒是很庆幸刚才没触发那概率，如果这伤转移到你身上，我会很内疚的。”
两人前脚刚踏出书房，江住和沈白清就找来了，看到沈晋肃的伤都很忧心。
“老师，没事吧？”
“哥，你疼不疼啊？”
沈晋肃摆手，“小事，苏谪呢？”
“他去找那位神秘队友了。”通关后，沈白清终于没那么怂了，指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道：“那怎么是个女装大佬啊……算了这不重要，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啊？我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先把他的伤处理一下。”宋慎思道，“苏谪呢？不想见他的时候非往跟前凑，需要他的时候反而找不到人影，苏谪！”
宋慎思一身要跟人打架的气势冲出书房，沈白清哆嗦一下，“不会要打起来吧？”
沈晋肃背过身去，在暗处微微一笑。
此时天光大亮，沈宅一扫之前的阴森，书房的照片墙也没那么渗人了。
沈晋肃擦去手上的血，拿起桌上的相框端详，趁其他人不注意，他便将这照片收入了袖间。
苏谪被宋慎思拖来，匆匆给沈晋肃包扎了伤口，“这里药物不多，为了防止感染和破伤风，等下出去还是打一针吧。”
“出去之后是什么情况？”宋慎思问。
沈晋肃像个导游一样说明：“按照以往的经验，系统会给玩家准备休息区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进入副本。休息区相当于安全区，任何人都不能在安全区内对其他玩家造成伤害，那里医疗、补给一应俱全，幸存的玩家都可以在那里休养，直到下一次副本开启。”
“会给我们多久的休息时间？”
“不会很多，所以很多人等不到伤势完全恢复就要进入下个副本。”沈晋肃疲惫地闭眼，“有个地方休息总是好的，先离开这里吧。”
众人下到一楼，正赶上他们的第九位队友洗了脸，换上了一身正常的帽衫和牛仔裤。
他看到沈晋肃后眼神躲闪了一下，拎起背包就往外面走，被苏谪一声叫住。
“慢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记和我们说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话音未落，还在副本里的众人就被迫观看了一段3D投影般的剧情。
这一次他们作为旁观者见证了沈家发生的事，并没有参与到其中。
其实早在沈老爷病逝后，沈家就走向了没落，老太太工于心计，没什么经商的头脑，不肯接受新鲜事物，听不进任何人的建议，又不肯放权给小辈，固执地认为沈家走向衰落的问题在于女人太多，不断激化矛盾，最后酿成了她们自相残杀的惨剧。
在厉鬼还魂的这一夜，守在佛堂的老太太突发心梗猝死，也算是为自己多年来所做的恶事付出了代价。
这一晚，沈家上下几十口人死于非命，只有沈家的两位少爷、孟老板、作家、医生，以及管家年少的儿子幸存。
家破人亡的沈大少爷变卖家产，带着幸存的弟弟、爱人和挚友离开故乡，至死都没再回来。
当地流传着一个说法，认为他们能幸存是因为二位少爷的生母也曾是被老太太害死的冤魂，在这一晚庇护了自己的骨肉才没让他们死于非命，孟老板和江作家则是因为和二位少爷一起度过这一晚才逃过一劫。
至于管家的儿子，很可能是碰巧躲在了什么隐蔽的地方才幸免于难。
这段剧情过后，众人离开大宅。
被困在宅子里的鬼魂随着阳光的出现消散了，死于非命的晏清和闫浅也不见了踪影。
宋慎思试着找过他们，沈晋肃却说：“怕是没这个必要了。”
接下来，在离开大宅的院门处出现了一片迷雾。
沈晋肃提醒：“该走了。”
苏谪第一个走了进去。
宋慎思是最后离开的。
在离开之前，他回望沈家主宅，果然是三层。
如此看来，这第三层很可能是舞女在被困死地后藏了起来，借以逃避自己已经死去的现实。
这个副本是由不散的魂灵和执念形成的牢笼，被困其中的鬼魂永远都在重复着死去的过程，而人也被折磨着，直到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人或许不再是人，但鬼却永远是鬼。
在明白这一点后，宋慎思自嘲地笑笑，摇着头走进那片迷雾。
视线被浓雾笼罩，待再次清晰起来，入眼的是一片现代化园区。
这里面积不小，酒店、商场、饭店、医务室，甚至健身房这些设施一应俱全。
越是舒适就越是有鬼，显然系统就没打算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离开这里。
宋慎思长长叹了口气。
“年纪轻轻，不要总是唉声叹气。”走在他前面的沈晋肃停下步子，拍了他一下，“打起精神。”
“我现在只想吃个饭，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
沈白清哀哀道：“谁不想呢……要不就住那儿吧，五星级酒店，也不知道我能活到什么时候，钱留着也没用，还不如好好享受一下，不然人死了钱没花完也太惨了吧。”
江住提醒：“你的现金、银行卡和手机都带在身上吗？”
沈白清一摸兜才想起自己浑身上下就剩一身衣服。
宋慎思的情况可能还不如他。
沈晋肃凑到他耳边，忍着笑低声道：“你是不是把什么东西忘在沈家内宅了？”
宋慎思：“……”
确实。
——他那还没晾干的裤裤。
好在休息区设施齐全，免去了宋慎思连内裤都没的穿的尴尬。
这一阶段在休息区，他们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花费，全靠先来先得。
沈白清张罗着要住五星酒店，想着在进入下一副本之前他可以安安全全缩在一个地方养精蓄锐，总比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要好。
沈晋肃却建议众人入住民宿，一来没那么招摇，二来住在一起也更安全。
“在这里你们做什么都要小心，就算系统限制了玩家在休息区内的攻击行为，也不代表你们是绝对安全的，害人方法可多着，在吃的东西里下点料，进了副本以后开始拉肚子也不算对方故意杀人，凡事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沈白清怂了，夹着尾巴跟着他们进了民宿。
苏谪主动道：“有位小兄弟看起来不是很喜欢我，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有机会再见吧。”
说着摆手走向了星级酒店。
他的自觉给宋慎思带来了不错的游戏体验，不然光是膈应他，宋慎思就得把自己烦个好歹。
民宿的老板娘是个看着面善的女人，身体有些臃肿，坐在柜台后面像尊弥勒佛，眉眼弯弯地笑着：“哎哟，厉害呀，第一个出来的，对面有高档酒店不住，怎么跑我们这小店来了，真是稀罕了！”
沈晋肃轻车熟路地进门，笑道：“人在家待久了，嘴挑，不喜欢外面的饭菜，老板娘，你这里可以自己做饭吗？”
“当然呀帅哥，你想要什么食材列个单子，等下就给你送去！”
老板娘热情地把他们带进住宿区，在沈晋肃的要求下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四人套间，并好心提醒：“下次进副本的时候房间就会清理打扫了，再回来就不一定能住进同一间房了。”
这话说得委婉，言外之意是他们下次有没有命回来都不一定。
众人刚经历一场恶战，都很狼狈，老板娘见沈晋肃伤得不轻，便要替他叫上门医生，结果刚转身就见陆决明带着个穿白大褂的NPC气喘吁吁地赶来。
想起在沈宅的经历，宋慎思很难对这位产生好感。
陆决明对沈晋肃点点头，悄悄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宋慎思知道这声谢是从哪儿来的。
系统判定玩家之间只有通过“夺取”行为才能获取其他人的身份牌，如果不是沈晋肃在生死攸关之际通过“夺取”身份牌让他恢复了神志，之后又硬挨他两下，给了他把身份牌“夺取”回去的机会，现在他可能已经没命了。
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沈晋肃和宋慎思的情况最严重，医生给两人处理好伤口又开了些药。
四人洗过澡，随便吃了些速食便各自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宋慎思整个人都混乱了，醒来时浑身酸痛，明显还没休息够，意识却很清醒，像打了鸡血似的。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外面有声音便起了身。
江住和沈白清的房间大门紧闭，两人应该还在休息，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一个人影映在磨砂玻璃上。
宋慎思没有偷窥别人洗澡的恶趣味，从厨房的冰箱里拿了听可乐，仰头灌了几口，浴室门就开了。
当宋慎思跟□□，身上还挂着水珠的沈晋肃四目相对时，饮料呛进喉咙直接从鼻孔喷了出来。
宋慎思：系统，能不能商量一下，让我回副本把裤裤捡回来？裸奔真的很影响我的人设和主角光辉……
沈晋肃：实验证明，其实不穿可能对小小朋友更好一点。
宋慎思：（低头，沉思）那你也别穿！！（扒沈晋肃裤子）
沈晋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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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天·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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