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尴尬，原因倒不是没人说话，而是吵得太上头要歇一歇。
泛着甜蜜油光的松鼠桂鱼只剩下微翘起的尾巴，和摆盘用的胡萝卜花交相辉映。
小包间外人声鼎沸，崎山带出来的人才一个比一个会来事，把一群VIP客户哄得已经开始拜把子了，倒是留下了最安分守己的方瑾和寡言少语的温大少爷面面相觑。
崎山单独把他们两留下当然不是为了给他两相亲，只是怕冲突爆发得有个中立方，打架也得有人证明谁先动手得赔钱不是。
很不幸，方瑾就是那个有空的倒霉鬼，是崎山走后门招进来的废物嫡系，也是伺候温大少爷小半年的贴心狗腿，很适合这个角色。
这时候，方瑾才明白，温文不仅是轻尘VVVVVVVIP，更是轻尘创始人，休学一年多研发轻尘，但公测后不久运营成本太高难以维系，引入风投资金，附加条款之一就是半年内扭亏转盈，实现商业化，温文接受不了也拿不出更多钱支持运营，只能半隐退状态将主要执行全部交给崎山，自己边复学边给轻尘充钱。
而这顿饭就是崎山的鸿门宴，方瑾估摸着是要让温文再放弃一部分股份。
“目前轻尘各项数据都不错，DAU、ROI……甚至付费效果都很不错，已经基本能实现盈亏平衡，甚至还可以再扩张，开发新的副本、新的角色。”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轻尘。”
“那得看你是想要活下来的轻尘，还是要马上破产倒闭，我们瞬间失业的轻尘。”崎山也很坚决，“你想要更大的创作自主权，让它变成你理想中的乌托邦，可以。但是你养得活那些建乌托邦的人吗，还是你要一个人开发整个游戏？”
“商业和内容不是不可以兼得，你所崇拜的、喜欢的那些伟大游戏都是依靠商业化才能维持创新的，拿VC的钱和引入抽卡制没什么好丢人的，没有玷污你的梦想！”
“搞得跟你很伟大一样。”温文终于开口了，“窈娘的机制设计当初根本不是这样的！还有后面的新角色，跟原来的故事脚本完全不一样，还有数值设计，别跟我说你看不出来这就是逼氪。”
“逼氪？”歇了一会儿，本就人高马大的崎山气势更上来了，“和你想法不一样就是逼氪？照你这么说，市面上哪个游戏不在逼氪？我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活下来，没有好的现金流，拿不到VC的钱，我们拿什么生活？你的梦想靠光合作用活下来啊？”
方瑾更开始坐立不安了，崎山平时挺仗义就是脾气不好，再说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今天整顿饭吃完，不是轻尘要完蛋，就是他们两得有一个完蛋。
“崎山你冷静一点，这不是在解决问题吗，温文肯定也在想办法……”
方瑾只能稍微拉着点崎山。
“算了吧，他能有什么办法，到时候只能再去求他爸拿钱。”
“崎山！”
方瑾简直是欲哭无泪，她造了什么孽要在这里受这个折磨。
“这是下一轮融资方案、上季度营收报表和接下来半年运营策划和营收目标。”崎山把一个文件夹仍在桌上，“没什么问题你就签了吧，实在看不惯我你就开了我，反正你股份还是最多的。”
温文看着他，隐忍着又有控制不住的愤怒。
“或者还有更轻松的办法，你把轻尘卖了，还能赚不少钱，你既赢到了名声，也好二次创业啊。”
崎山有些轻蔑地看着他，转头关门走了，只留下混乱得不知要逃去哪里的方瑾和愤怒又无力的温文。
方瑾彻底无语了，连毕业第一份工作都没找到的她，还要见证这样狗血的明星创始团队撕逼八卦，真是老天有眼。
除了她最喜欢的松鼠桂鱼，桌上还剩了一小碗蟹黄豆腐和一整盘烤鸡，他们两从进房间就开始吵架，都没顾上吃两口，方瑾麻溜地把剩下的蟹黄豆腐倒进碗里，夹了块桂鱼尾巴，开始香喷喷地吃起来。
“温文……啊不温总”方瑾抬起了头，看着还在埋头沉思的温文，“烤鸡你要打包吗？不要我就带走了。”
“……”温文有点不理解面前的女孩了。
不是轻尘员工吗，看到内部都分崩离析还这么有胃口？
“我不是正式员工，我就是找不到工作，被崎山拉来兼职的。”方瑾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惑，边吃边说，“温总您之后要是有好工作，得记着点我哈。”
“我善解人意有眼力见儿，绝对不会跟崎山那家伙一样，您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认识我这么久你也算了解对吧？哈哈。”
她可从不敢忤逆VIP的意思。
“确实了解，我一开始还以为崎山整了个人工智能呢，这么听话。”温文也毫不客气。
“哈哈，那可不是吗？人工智能还得一堆做算法的，我费得了多少钱啊，性价比可高了。”
方瑾也并不怕他，温文看起来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不然也不会被二把手崎山欺负成这样。
“你做VIP客服，赚的钱有多少？”温文试探性地问。
“嗯……”方瑾思考了一会儿，“不好说，总之我一天只吃一顿外卖，好久没吃过这么新鲜的烤鸡了。”
“不过您放心，抠门的是崎山，温总您还是请我吃烤鸡的嘛。而且您一个月充游戏的钱也够我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温文看着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心无旁骛地埋头吃饭，老板吵架对她而言似乎还不如桌上的烤鸡有影响力，手上的文件一页页地翻着，详细地记录着他离开这半年，用户人数、日活、消费的变化，虽然游戏剧情与当初的设定有所出入，但崎山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没有让团队里的任何一个人失业。
相比起崎山，自己确实只是空喊口号，却逃避责任。
可是除了窈娘，百草、桃夭……更多的角色原本有更丰满的剧情，地图也可以做得更大、更精细，之前还设计了鲛人和羽人的故事主线，但在研发成本和流量压力下，版本更新很大程度要取决于数据表现，如果数据表现不好，那新功能很快就会被砍掉。
可是这样游戏的原创生命力只会越来越弱，越来越依靠营收、口碑，这些可以被量化的数据去证明存在的价值。
方瑾突然平淡地说道，“其实你可以先回来，和团队一起合作试试看。”
崎山有组织力但缺乏原创能力，所以主要负责运营统筹；温文有技术有创新但固执不好沟通，所以才会一气之下离职出走，但这不能掩盖轻尘是个好苗子的事实。
虽然很难，但如果能在他们两人中达成平衡，说不定会是个双赢的生意，这或许也是崎山让自己当温文客服今天还把她留下的原因？
“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非黑即白呢。”
松鼠桂鱼被完整地拆解得只剩一副骨架，蟹黄豆腐也露出了瓷白光滑的盘底，暖黄的灯光明晃晃地打在眼前，照在每一行字上，温文早就看完了手上的文件，却还不抬头地继续翻着。
同一句话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到把每一个字比划拆开又拼起，最后面目全非。
这是自己离开时想要的答案吗。
当时具体是吵得哪一场架，哪一句话，哪个场景触动了才那么不管不顾地消失，后来却又鬼使神差地像罪犯一样一次又一次回到案发现场，想看看它现在的模样。
或许答案早就存在了，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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