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杜怀月样子没那么骇人,江映突地想到陆千景还在厨房。
他回到厨房。
喝得熏罪的少女垂着头,一缕月光透过狭窄的窗子照进来,地上瓷器碎片反着清冷的光,好似坐在一地霜雪之间。
陆千景觉察出有人过来,抬眼一掠,又是那座压抑暗沉的巨山。
视线与江映相接一瞬,白水一样透亮的脸上每一寸表情都迟缓呆滞,唯有眼瞳里笑出清亮的光。
我就说那酒没问题吧......
她双唇动了两下,头又垂了下去。
江映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呼吸停了一瞬,她怎么坐在地上,身边还有那么多碎屑,不知道会割伤手吗?
他没有犹豫矮下身子,才刚靠近,清幽的桂花酒香气笼罩了他,清冽香甜,在唇边浮动,只一会那香气渐渐淡了,他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一用力,她醒了三分,素白的手指全力抵着他肩头,“不用......”
“不用什么?”
陆千景只觉得自己悬浮在半空,身下撑着她的是江映的手,全身都在抗拒。
不能让江映带她回去,刚才还气势汹汹问罪,现在凭什么装成这副关心人的样子。等明天醒来她还要欠他人情。
翘着下巴回绝:
“不用你这样抱,我可以自己走。”
她在空中胡乱蹬腿,江映松手,她感到身下一空索性也放开手。
大半身子没了支撑,当真凌空半悬,只要抱人的人松手她就立马可以滚到地上。
江映面色不善,“你干什么?”
“都说了我......”可以自己走。
江映拧着眉,重新把人掂起,快步走到光亮处。
他忍不住仔仔细细打量手上的人,她没喝醉的时候用力砸都砸不醒,喝醉了反倒更清醒些,难得的这份清醒还是因为不想靠近他,
“你很讨厌我吗?”
陆千景笑了笑,脸窝在他脖颈处,松软的头发蹭了蹭他面颊,是摇头的感觉,她真的睡着了。
江映撞开房门,把人放在床上,点了灯认真检查她手上没有压到残片才安心。
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夜色,海面起了风,乌云,风大时海浪不停拍打着船身,每一声都听得清楚。
他给床上人盖了床被子。
隔着一扇木门,踏踏的脚步声中,大夫问:“姑娘想呕吐吗?”
杜怀月好了许多,安静屏息想了
跟着大夫的小童打水拧帕,大夫扔在凝神苦思,没有发热,没有中毒,皮肤上出现一点红斑又迅速消退。
“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
“还有些想呕。”
小童忽地变脸:“师傅,她不会染了瘟疫吧,这个时节节气变幻,一楼就一堆咳个不停、头疼脑热的,不会被传染了吧,姑娘胃涨不涨?”
杜怀月摇头虚弱道:“不涨。”
大夫叹息,几人一下紧张盯着他,半晌他才开口:“教过你多少次,得了疫病会头昏发热,姑娘没有得病,只是身体阴湿气重,又误食发物,只要不再碰那酒就好。”
真如大夫所说,次日杜怀月便安然无恙,她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大厅里,杏仁状的眼向上掀了掀,笑容自始至终在唇边微漾,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昨天吓着大家了,我真不好意思。”
她身子微微侧向沈彦启,两个人不经意靠在一起,相视一笑又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沈彦启视线一直没离开杜怀月,险些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他们之间因黄茶事件产生的微妙隔阂尽皆冰释。
陆千景看着二人,自然想到昨晚定然是沈彦启一直守在杜怀月身边。
“月儿想做件事,这件事还需要千景帮助,”他顿了顿,“千景,昨天是我太心急,看到月儿那个样子,我真是......六神无主。”
陆千景没想过他会记着这事,心中原本有些委屈,突然被这么郑重其事地道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她心里从没想过计较,“什么忙?”
她早就看到杜怀月手上捧得碎布,与布料相关的活计她向来做的不错,此时信心满满。
杜怀月把布料放到桌上,催促沈彦启搬来一箩筐,两人配合得默契流畅。
陆千景插不上手乐得轻松自在。
隔着几步的江映把自己晾在一边,又成了无欲无求的泥塑菩萨,他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对鸳鸯,在熹微晨光里恨不得化成一缕青烟。
陆千景只当他又在犯别扭,昨天杜怀月身边一直都是沈彦启陪着,谁还记得是他找来大夫。
就跟在苍梧山上一样,分明是他最先发现杜怀月,却又是被无视的那个。
“大夫说船上不少人都生了病,他还说这些香料能防病,我们就跟他买了些,可以做成香囊发给船上的人,兴许真的能预防一二。”杜怀月眼睛亮亮的,
“可是我与彦启都不太擅长做这个,所以你们也要一起。”
四个人围坐在圆桌旁,沈彦启真的从没拿过针线,两块碎步缝了许久都没连上,杜怀月动作虽慢,一招一式却都有条不紊。
陆千景手上飞快缝制好一个香包,又不得不停下来指点他们。
江映依旧是万事不感兴趣的模样,一手捻着块布,一手握针,很认真地对这两样东西发呆。
杜怀月对他这般表现似是早有预料,也不指望他能做,她唯一提了一次江映还是同沈彦启玩闹时,故作生气地对沈彦启说,
“你怎么和阿映一样,都笨手笨脚的。”
刚教完杜怀月一种快速缝制方法的陆千景回头,冷不丁发现江映正抬眸看她,长长的睫毛在雾气里有些湿润,修长锋利的剑眉透着哀怜之色。
他在干什么?不会是被杜怀月说笨手笨脚不开心了吧。
陆千景捧腹,江映可太会缝东西了。
沈彦启和杜怀月先拿做好的几十个香囊分给老人幼童。
他们走远后,陆千景对着江映那张委屈的脸:“江大人,我知道你会。”
她掏出一个小香囊,指尖顶着慢慢推到桌子另一头。
苍梧山那晚,江映在客栈落下的香囊,前一晚被他握在手中时裂了一道口子,清早起来裂缝已然被合上,针脚细密,上面的图案重新贴合在一起,是一个图腾模样的花纹。
江映收起香囊,神色不见转圜。
陆千景对他想法一无所知,胃里还有轻微灼烧的刺痛感,怒火再次掀起。
“陆姑娘......我。”
陆千景转头看他,少年精致得有些锋利的下颌紧绷着,她知道江映要说什么,她可听不了江映正儿八经道歉。
“没事,昨天一时情急。”她抢先回答。
他们这安静得可怕,似是与嘈杂的大厅隔了一道屏障,人声如潮水快要将人淹没,陆千景惊觉吵闹声是从地板下传来的。
一股人流忽地涌上,脸上满是惊恐,
“打起来了。”
“有海寇,救命啊!”
“快跑啊,你不要堵路。”
江映神色戒备,灌入二楼的人越来越多,一直没看到沈彦启他们,也不奇怪,遇到海寇抢劫沈彦启定是要挡在前面杀敌,岂能抢先逃跑。
杜怀月怎么办,这次对手人多,总不能指望还像苍梧山上,沈彦启一边护着她一边与敌人打斗。
江映抄起剑就信步朝楼下走去,看他手上有剑揣着一股不知所谓的勇气,大多数人自动给他挤出一条小道,几个大汉也抄起家伙,持剑的持剑,举棒的举棒,正在这时
铮铮数声铁器相击,十几个头裹蓝巾的海寇与护卫缠斗成一团,沈合舟从海寇手上抢过刀,强行把人翻了个身,刀口横过,鲜血四溅,船舱里顿时充斥了腥浓的血气。
江映用目光搜寻杜怀月,陆千景一眼看到两个熟面孔。
熟面孔甲被两个海寇追着打,他手上有剑,那把剑在敌人面前好似成了个玩具,铛铛几声骇人声响,熟面孔节节败退,硬是没阻止海寇一步,他剑高高举在头上,堪堪护住头颅。
而另一边,与他一同来的护卫一剑扫过两人前胸。
陆千景看他一步一退渐渐退到了开阔处,再往他轨迹延伸处看,尽头处可不就是杜怀月。
她不自主往前几步,江映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尽头那人。
海风吹着她的裙子,震惊恐惧的少女还没意识到危险,她身后就是大海,一个不留神翻过护栏就会坠入大海。
短短一瞬,两个人厮杀到杜怀月跟前。
蓝色头巾举刀劈下,熟面孔招架不住,高壮的身躯灵活一钻闪到一边,没了阻挡,杜怀月直面刀刃,她闭上眼,腿软得无法挪动。
当啷一声,弯刀在面前坠坠落地,她靠着墙滑下。
海寇唇角喷出一口鲜血砰然倒地,眼珠向下滑,盯着胸前露出来的一截剑身。
陆千景胸口剧烈起伏,耳边利刃破风的余音。
对着浑身是血的杀手,杜怀月凄声尖叫,双手捂着脸,身上手上沾染血腥,甚至有几滴从指缝间穿过,喷溅着斑斑点点沾在颊上,恍若染了血的人偶。
江映奔过去,递上一块手帕,杜怀月怔怔摇头忘了接过,似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不过是在分发香囊,那人怎的会突然抽刀刺来......
熟面孔仍气喘卧地,陆千景蹲到他面前,四仰八叉卧地不起的人高高伸出一只手:“姑娘扶我起来。”
“武艺高强,大内高手?嗯?”陆千景蹲下扶他,戏谑的语调意有所指。
熟面孔双手撑地才堪堪坐起:“姑娘这是什么话,你当他不厉害,不厉害做得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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