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把造纸工室看过一遍,离开了造纸工室,马车缓缓驶向城内。
在过了工室的警戒区之后,道旁便没那么光秃秃了,而是大片大片的农田。
这是宋兰旌一路看习惯了的景色。刚出苗的是麦和粟、黍,已经长势旺盛的是豆子。
这些作物称不上长势旺盛,但还算青绿可爱,但行走在田间的黔首普遍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脸晒得黢黑,牙齿磨损严重。
宋兰旌看着这副对秦人来说很寻常的画面,问:“王上知道麦和粟的产量吗?”
嬴政不假思索:“去岁内史郡的麦上等田亩5石3斗有余,中等田亩3石,下等田不过1石。粟、黍多一成。”
换算一下,上等田不到两百斤,下等田30斤。如果只有下等田,一家四口人大约要耕种50亩地,才能勉强够吃饭,还不包括额外情况,比如生了点无法自愈的小病,就没办法了。
如果宋兰旌不是带着金手指,而是穿到了黔首家,她可能会当场找块石头磕回现代。
实在太惨了。
她望着商店里已经可以购买的红薯,思考要怎么拿出来。
宋兰旌现在的声望值是587,买完红薯就不剩什么了,但是现在不是抠搜攒着的时候,她相信红薯能给她带来十倍百倍的声望。
问题是要怎么拿出来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
像香菜那样随手掏出来是不行的,香菜只是香料,只能丰富贵族的餐桌,对秦人来说意义不大。
红薯就不一样了,哪怕在低肥力的土地上,也能达到两千斤,秦朝的一斤只有现代的半斤,她可以轻松吹个三千斤。
马车驶入坊市中,宋兰旌看到那些单调的酒肆饭馆,忽然看到一处,几个披着熊皮、头戴羽冠的巫觋围着一个病恹恹的人,摇头晃脑、姿势诡异跳起傩舞,口中唱着听不懂的歌声。
宋兰旌把头伸出马车看了半晌,忽然来了灵感。
她扭头:“王上,贫道见万民生计艰难,想要祭天。”
嬴政诧异:“祭天?”
秦国历来祭天都有固定的时间,由太祝主持,此时并非祭祀的时间。
但想到宋兰旌的神异,嬴政点头:“寡人命太祝选好时日,与真人一同去雍都祭天。”
雍都?系统商店马上要刷新了,等不了。
宋兰旌说:“不必了,就明天怎么样?不需要去庸都,就在这里,不必驱逐黔首,让他们都来看。请陛下同我、同万民一起祭祀神农,求上天降下神种。”
嬴政皱起眉,实在不能理解这种简陋的祭天有什么必要。
还要让黔首一同。
可是,神种?
他立刻同意了。
隔日。
咸阳城外,渭水北岸。
一夜功夫,三丈高的祭坛便被建了起来,坛顶一座青铜巨鼎里烟火吞吐,鼎足镇压五色土壤。
数千玄甲卫戍卫分列四周,戈矛指天割裂晨雾。数百臣子,穿着或赤或玄色的官袍,头戴高冠手拿笏板分列成几行。
因为提前下令,数万名黔首聚集在最外层,有被坊里强行下令必须来的,也有单纯看热闹的,被甲卫与大臣庄重肃穆的气氛震慑,埋低脑袋,连说话都很小声。
淳于越作为最讲礼的儒生,简直觉得不堪入目,忍不住开口:“昌平君怎么也不劝劝陛下,这祭天实在太不像话了。”
简直是渎神。
祭天哪怕不特意去雍都四畤,也至少要在五帝庙,选个良辰吉日,提前沐浴斋戒,领着百官在五十丈高台上庄重从容地敬献祭礼,那才叫祭天。
所谓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么乱搞,他们闭上眼都能想象得到山东六国耻笑的嘴脸了。
更何况,竟然还叫黔首来观礼,太上不了台面。
昌平君怎么没劝,他是得知提出祭天的是那个献上造纸术和印刷术的女人,她来历稀奇,很受宠爱,他没劝动。
这话他可不想说,只淡淡道:“王命已下,不敢不从。”
淳于越又望向很受王上看重的李斯,他干脆把头别过去了。
祭天合不合周礼关他们法家什么事。
“起——燎——”
太祝官嘶声长喝。
庄重的礼乐响起。
坛下七十二名童男童女赤足披发,怀抱粟、稻、黍、稷、菽缓步登上八卦方位石台。
柴堆轰然点燃,五谷投入巨鼎,焦香混着青烟缓缓升空。
童子们跳着乐舞,分作两行。
嬴政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冕冠,腰悬太阿剑,踏夔龙纹玉陛拾级而上。
宋兰旌发髻高束,身着素白色广袖袍,落后嬴政一步紧随其后。
她后背绣着一副阴阳鱼太极图,这是她让葵连夜赶制出来的道袍。
她为了这场表演,几乎一夜没睡,一半是想着搞事,一半是激动的。
要不是临时让葵找了点本地脂粉遮了遮,今天就是一对熊猫眼。
嬴政抬手止住乐舞。
渭水畔骤然死寂,唯闻火舌舔舐苍穹的噼啪声。
他按照周礼向祭坛供奉牲畜和玉帛,诵读诵读祝文,然后把帛书投入巨鼎中焚烧。
百官与万民哪怕对这场祭祀没有预期,但在嬴政的声音响起时,还是抱着敬畏之心跪拜,心中默默诵祝。
帛书化作青烟袅袅升空,祭天最重要的一步便完成了。
嬴政望着那青烟,心中隐隐期待会发生什么。
过了片刻,什么都没出现。
到她了。
宋兰旌走到她专门让人摆放的小祭坛前。
这张桌很大,摆了一个足以装得下一头猪的超大空盘,一盏圣水,一盏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不像是祭祀,倒像是讨债。
她望向四周,大声道:“我非王,众君不必跪我。”
低着头哪里行,都看不见她的操作了。
百官相互对视,觉得也对,便陆陆续续站起来了,黔首们见状也纷纷站起。
她拿起那盏事先准备好的粉末投入巨鼎。
忽然,鼎中缓慢燃烧的火苗腾起老高,爆出五色烟柱直冲云霄。
人群中发出惊讶的叫声。
宋兰旌道:“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令臣关告,迳达九天。”
“频道宋兰旌,亲眼见万民困苦,求神农氏降下神种,拯救万民。”
她又端起那盏圣水,撒入面前的空盘中。
那空空如也的盘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符号,嬴政惊讶,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仔细去看。
那是个椭圆型,两头尖尖的符号,粗蛮稚拙,像是幼童画成。
但由于凭空出现,竟像是神明之作。
其实是宋兰旌用明矾预先画上去,又用姜黄水显色,那爆燃的粉末是几种矿物粉末。
她微微一笑,向空盘扬扬手,那盘中瞬间掉下三只肥肥胖胖的红薯。
再一扬手,又有红薯接连不断掉下,直到把空盘装得满满当当,高高堆起。
这时候嬴政已经不淡定了,盯着那盘新鲜的,甚至皮上还沾着泥土的红薯。
竟然真的是神迹!
祭坛下仰望的人也纷纷傻了眼,他们亲眼看到红薯接连不断凭空出现,哪怕原本就信神的也觉得不可思议,许多人匍匐跪倒祈祷起来。
宋兰旌飘飘然地看着她的声望值一路狂飙,瞬间突破五百,一千,一千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她从那些敬畏的目光中,仿佛看到了一条回家的路。
高产作物何止红薯,她有系统商店,以后还会有玉米、土豆、高产的水稻和小麦,回家还会远吗?
宋兰旌早在买香菜时就发现,她的系统商店里商品的价格有浮动,第一次买香菜是31声望,第二次就变成了1声望。
她思考过,大概是因为战国末年本来没有香菜,对于本地没有,且可提高生产力的物产理所当然就贵一些,等到她买过一次,战国已经有了香菜,商店就开始降价甩卖。
红薯也是同理,第一次买红薯是500声望,第二次就便成了1声望,所以宋兰旌才毫无顾忌地买了几十斤。
直到盘中再也装不下一只红薯,宋兰旌放下手,侧着耳朵似乎在听什么,然后深深一作揖,提高声音:“王上,此物为红薯,神农言,此物亩产三千斤,耐贫瘠干旱。”
三千斤。
嬴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真吗?”
黔首们一片哗然,真的假的?
宋兰旌拿了一根,咔嚓掰开,递给他一半,另一半塞自己嘴里,“可以生吃的,你尝尝,很甜的。”
嬴政接过,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学着宋兰旌咬了一口。
脆甜多汁,不愧是神农降下的神种,很好吃。
她解释:“红薯不像粟和麦那样水分少,它汁水很多,所以三千斤不算难事。”
未免始皇以后推广手法激进,她补充:“红薯不能代替五谷,它水分高所以不耐储存,放在地窖里也就能储存半年,吃多了对肠胃也不好,不能像五谷那样完全代替主食,它还会退化。”
“退化?”
宋兰旌解释,“红薯连续种植就会积累毒素,产量也会逐年下降,所以不能指望它年年亩产三千斤。不过,也有脱毒办法。”
现代容易获得脱毒红薯苗,古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可以选优质的种子,用石灰水或者草木灰浸泡杀菌,不能杜绝,但可以大幅度降低影响。
即便是有这些缺点,红薯也配得上神种的称谓。
嬴政点点头,不算失望。哪怕不能代替五谷,只要腾出几亩地种植,让黔首饱腹是没有问题的。
太祝原本极为不满这次的祭礼,现在却已心服口服,见俩人已经说起家常话了,急得要命:“请王上和真人送神。”
有话回宫说好吗,这么严肃的场面竟然吃红薯聊天。
嬴政勉强保持镇定地主持完祭天,嘴角总有一抹笑意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继位以来,最希望做的就是统一六国,秦国强大,但有时候天时不好,或旱或涝,总要阻拦他动兵的步伐。
现在有了这亩产三千斤的红薯,他还怕什么。
而且宋兰旌说,那红薯是向神农求的,天命助秦,这是比一首诗还清晰的铁证。
宋兰旌发现嬴政对她的态度好了特别多,以前是流于表面的谦和有礼,偶尔会被她气得冒青筋,现在是和颜悦色。
果然对农耕民族来说,没有什么比吃的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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