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断断续续聊了一些内容,太杂了,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郝安锦忽然插嘴问了一句“然后呢”,我们俩都被吓了一跳,刘阿姨说他进门怎么一点声都没有。郝安锦笑着说明明声音很大,是你们聊得太开心了。
“怎么回来这么早,你没去打球吗?”刘阿姨问他。
郝安锦从冰箱里拿了瓶可乐,拉开环扔进垃圾桶。在这个厨房的灯光下,他额头上细细的汗清晰可见。
我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盯着窗外的树看。总觉得这棵树长得清秀,奈何我不懂树,只会背《种树郭橐驼传》。
“你们在一起做饭么?”郝安锦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她。
“嗯……是。”刘阿姨可能是怕郝安锦责怪她,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万先生是花了钱雇她来做事的,然而现在我却在这里帮她。
我也不想让阿姨为难,就说:“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和阿姨聊聊天。”
其实郝安锦看起来也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像是随口问了一句一般,留下一句“那就麻烦你们了”就上楼了。
等到我们把饭盛好端到桌子上时,郝安锦正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抱枕,盯着电视看,满脸写着“无趣”。我注意到他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连头发也还滴着水。
我觉得挺奇怪的,毕竟我从未见他看过客厅的电视,而且看他现在的表情,也不像是喜欢看球赛的样子,更像是在发愣。
“谁赢了啊?”电视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刘阿姨扫了眼屏幕,顺嘴问道。
郝安锦还没来得及回答,刘阿姨立刻就关注到了郝安锦的头发,并开始了一系列的健康教育:“怎么老是不吹头呀,现在还不到夏天呢,你这样一会就感冒了。”
郝安锦对刘阿姨没有能使出来的招数,只得返回屋里去吹头。
看着这一幕,我没忍住笑了。其实刘阿姨和郝安锦的相处方式,与其说是简单的雇佣关系,倒不如说是母子关系。刘阿姨在真正的雇主万金面前可是战战兢兢的,话特别少,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得万金不开心,哪还敢让人吹头啊。
有刘阿姨在的场面,往往都不会太僵硬或者尴尬,我和郝安锦偶尔也说几句话,虽然很简短,但确实肉眼可见刘阿姨的高兴。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才愿意在他人面前维持友好的关系。
等到把饭碗都端上来的时候,万金和阮未霜恰好回来了。我当时站在离玄关最近的地方,看见他们俩,打招呼道:“叔叔……妈。”
阮未霜看起来还在生我的气,垂着眼睛刻意没有看我,我被她的动作刺痛,但想到自己那天说的话,又觉得她还在生气是正常的。
我经常做了事情之后又后悔,但这件事应该是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万金也是沉着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刘阿姨站在厨房门口,笑着欢迎两位主人的到来。
我看见郝安锦也站了起来,整个房子的氛围忽然间就变得像是“风雨欲来”那般压抑恐怖,种种不寻常告诉我,这注定不是一个平安的夜晚,一时间,我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沉默着洗完手,大家都围坐在餐桌旁,万金没有动筷子,其他人也就没有动,我自然是端坐在那里,透过丝缕热气,我与郝安锦对视片刻,又都移开了视线。
“就最近家庭成员的情况,我需要做一些总结。”万金沉着嗓音,目光缓缓移过大家,最后停留在我身上。
我心里一紧,这炮火摆明是冲我来的。
然而他先提的却是郝安锦。“安锦在此次的五校联考,综合成绩排名第十一。”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我知道他成绩好,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牛啊!郝安锦却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是淡然地盯着某处在看,又是那个熟悉的嘴角微微向下的表情。
……原来他每次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是在发呆吗。
“——相较于上次的联考成绩,退步了九名。”
后面这句话相当于一盆冷水泼上来,我忽然就明白了万金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弄的这么严肃,这么紧张,其实就是想借由自己的身份来批判孩子——尽管郝安锦并不是他的孩子,不过我也看清楚了,这男的秉持的理念就是自己掏钱养了那就得完全按着自己的想法走,眼睛里容不得半点差错。这不纯纯的控制狂吗?
我也无暇对表示郝安锦怜悯或者是同情了,因为我也被万金划进了需要管辖的范围。
成绩单出来后就被发到了班级群里供家长看,这个班级群只有我加进去了,我一直以为不用怕成绩被他们知道。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天真了。
“还有镱呈,我知道你的情况要差的多,但是按照你转校前后的成绩来看,这一个月你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把我塞进的是重点高中啊叔!我们原来学校的学习水平和考卷难度都比这差远了好吗?
万金万金眼尖,也是看出来我并不想听他的话:“不过这一个月想来你也很难适应,辛苦你了,你是霜儿的孩子,我自然是想着给你提更高的要求,可是如果你要是不听话的话,我这边也很难办啊。”
我真是很克制才能没当场翻一个白眼。
就在这时,阮未霜也开口道:“你是不是跟什么人学坏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最近新剪了齐肩短发,整个人显得干练又精神,她做了长长的美甲,上面点缀着很多装饰,似她和以前不同,又好像没什么不同。
我好像喝了一杯特别苦特别苦的药,偏偏还不能吐掉,只能咽下去。
可是我咽不下去,我本身就不是能忍受的性格,我受到所有的委屈必须有一个发泄的出口,不然我就会浑身难受。我不喜欢阮未霜,尽管我对她感到愧疚,我更加讨厌万金,他这个人真是多管闲事。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把我送走?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把我送走吧!让我回我外婆家!
场面一时僵滞,郝安锦忽然开口打破这片沉寂:“说够了么,我饿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绳子拉住了我即将不受控制的理智,我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嗓子里。
转学校哪那么容易,可能我回去了还要再被送回来吧。小学的时候已经任性过一次,这次不能再让外婆操心了。
阮未霜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她说:“真是的,饭点了,不该说这么不愉快的事情的。”
万金也配合地笑了,他瞥了郝安锦一眼,后者并没有回看他,而是看着桌上有些凉的饭菜,似乎是真的很饿。
“快动筷子啊。我也没让你们都干坐着啊。”万金说。
战火暂时熄灭。我已经没了吃饭的心情,喝的汤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有点苦涩,是火烧过头了么?早知道就不来厨房了,我这手艺也太差劲了,一到人多的时候就翻车。
阮未霜却惊奇地问刘阿姨:“阿姨,这汤是你做的么?”
刘阿姨的神情僵住了,她局促地抓紧了围裙边,一幅纠结的样子。
只不过阮未霜似乎并不在意这是谁做的,又自顾自地说:“小时候我妈做这个汤经常烧过头,就是这个味道。”
“……”我与刘阿姨愣了一下。
万金:“是吗?我尝一口。”
他轻轻抿了一口,缓慢地放下碗:“跟阿姨平时的水准不太一样。”
这个时候我和刘阿姨都汗流浃背了,我捏着筷子,还是没忍住,就直说了:“这是我求刘阿姨让我做的。我知道我做的很不好,对不起。我的考试成绩也很差,对不住你们的期望,我这人就是这样,很差劲……”
要是我能想到我会越扯越远、越说越激动,我绝对不会开这个口的。
后面我的声音都开始哽咽了,天哪,好做作啊,一边想着快点停下来不要再说了,一边嘴里“呜呜呜”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实在是太丢人了!我把自己死死地埋手臂围成的小城墙里,任凭刘阿姨怎么拽我都不肯抬起头来。
刘阿姨急得都口不择言,对着她的雇主也不那么尊重了:“你们真是,怎么净责怪孩子呢,小呈那也是一片好心,听说你们要来了就说要帮我做饭,你们倒好,来了半分好话不说,还净挑刺!”
我脚趾扣地,偷偷拽了拽她的围裙,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万金的声音十分严肃,抬眼看着她,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刘芳花,这是你的工作态度问题,该你做的饭你甩手扔给孩子去做,那以后的家务呢,你是不是还想让安锦来帮你?”
最害怕的指责还是发生了,刘阿姨不吱声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想她此刻是很愤怒的。
“看来我有必要重新……”
“万叔,”郝安锦的声线很平稳,也很低沉,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强硬,“我觉得刘阿姨人很好,她平时工作一丝不苟,与她一起完成工作是出于我们个人意愿。程哥平时也有认真学习,我觉得一个人是否愿意付诸努力与真心,比他身上的任何属性都更加重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