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带你来这是让你查资料的，不是让你下游戏的。”
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戛然而止，耿星河微微侧过身，凑近周翩的电脑屏幕：“《蝶之华》？”
“一个乙游——乙女游戏啦，就是专门做给女生玩的小说游戏。”周翩的目光紧紧锁住缓慢挪动的进度条，“诶耿星河，你能让这个进度条快一点吗？”
进度条显示……大概2天之后能下完。
但机房的电脑，设置了自动关机，关机后还会自动还原。所以周翩永远都玩不上。
耿星河陷入了沉思，在“闭口不提原因，装好人让她永远玩不上”和“说实话告诉她无能为力，让她永远玩不上”之间抉择了一番。
他的眼镜在电脑屏幕的映照下闪过一丝冷光。
“为什么想玩？你现在不努力——”他的手指指向她空白的大题，声音理智又残酷，“下次我们肯定没法同桌。”
“……但我们中午一直在一起啊。”说到这里，周翩脸颊的粉红蔓延至耳根，目光盈盈，“而且班主任盯着我们呢……老做同桌上课传纸条，对你也不好吧。”
女生的小心思，细腻如丝。耿星河摇摇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何况……都进1班了，学习嘛，过得去就可以了。”周翩看进度条实在堪忧，叹了口气，转身从书包里拿出了小说，“有空看看书也蛮好。”
耿星河看着那本卷边的《挪威的森林》，眉头微皱：“之前那本那么大部头的《魔戒》，这就看完了？”
“嗯哼，我联系上了书友会，他们每个人都有好多书！”周翩看耿星河脸色不虞，用《挪威的森林》的浅绿色封皮挡住脸，只留一双眼睛扑闪，“不能说我看小说吧——你自己不也在玩游戏？”
耿星河莫名烦躁：“我玩游戏那是打代练——能和你一样吗？”
“周翩。”黑色瞳仁直视周翩的眼睛，语气严肃，“你不为未来想想吗？你将来想去什么样的大学，需要多少分、多少钱、拿什么荣誉就能过提前招生……”
“我这不是在想着未来吗？”周翩笑容甜甜，掰着手指打算，“以后呢，我就进图书馆，当个图书管理员，每天有看不完的书——你看，我现在连图书类目都背下来了。万一进不了图书馆，我就去霓虹，做一些文字向游戏……”
耿星河目光闪烁，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天高气爽，秋风干燥，轻轻吹动机房翡翠绿窗帘。周翩的长发轻轻拂过她手中的书，机房里安静，机箱风扇微微响着。
电脑机房是耿星河偷偷带她来的。或许和她能搞到图书馆钥匙一样，耿星河与电脑老师达成了协议，神奇地掏出了电脑机房的钥匙。
更神奇的是，一向自律的耿星河竟然是来打游戏的。
枪械游戏的暗光映照在他眼底，把他清俊的面庞被蒙上暗色。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深邃又神秘，像是失望，又像是释怀。
坐得那么近，但那一刹那，周翩感觉他身处另一个个世界。
屏幕上有人催他。耿星河瞥了一眼，顺手点了“准备”。
“你等等，我给你找个好点的‘种子’，速度会快点。”耿星河重新戴上了耳机，语气莫名地带了几分漠然，“现在把你那龟速的下载停了，别占用我对狙的网速。”
耿星河没再管着周翩刷题，但他对周翩也一如往常，中午一起吃饭、写作业、时不时打游戏。趁着他的东风，周翩把那个时代能接触到的几乎所有游戏都玩了一遭。
耿星河那时最烦她哭——周翩玩游戏老哭。
“哭什么啊。”
CF里快速解决完一个人，耿星河将鼠标甩在一边，瞥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翻出纸巾：“又没死……你玩个对话游戏，都能玩哭？”
“……怎么能这样说我。”周翩一把拿过他手里的纸巾，还要睥他一眼，“你玩的那些都是糟粕！你不懂。”
“……CF的确刺激肾上腺素，把玩家当斯金纳小白鼠养。”耿星河好笑，又给她递了一张纸巾，“但你玩的，不就是……选妃游戏？”
“不是的，这个故事很深刻，女主在奋力对抗她的命运，但是这个时代她没有选择……”周翩努力跟他解释。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语速不自觉加快，像是生怕耿星河不能理解：“但她明知没有用还是要去抗争！男主明明不赞同，但因为尊重她，所以支持她……男主因此而死，但女主没有盲目去为他伸冤，而是隐忍地继续自己的事业……”
周翩越说越激动，声音颤抖，鼻尖泛红。她自觉解释得很废话，但耿星河难得地没有反驳。他乌木一样的眼睛探究地看了看她的屏幕：“……听起来不错。”
“我以后要是能写出这种游戏。”周翩大声地醒了一下鼻涕，滑稽又不失率真，“真是死而无憾了。”
耿星河只是笑着，看她的眼神温柔，语气里充满了鼓励：“你可以的。”
“可乙游……”周翩反而扭捏了，“很多人都和你之前一样，觉得这个品类只是无趣的小说。喜欢乙游的乙姐，也都不好意思公开说。”
“但你解释完，我就能理解里面蕴含的力量。”耿星河一拍她的肩膀，“喜欢乙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以后你写脚本，我帮你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翩把这句话当珍宝，揣在兜里好多年。
游戏时光断断续续，直到耿星河说他要请假，去参加计算机竞赛。
“集训一个月。”耿星河提着的机房钥匙，落在周翩手心里，“我知道你急着去打《仙三》的大团圆结局——但小心点，别被老师发现。”
“寒假不是培训过了吗，怎么还要这么久？”周翩接过钥匙，才突然想起很久没听到他打CF了。这段时间在机房，他更多是在网上刷题。
“那次去的数学冬令营，这次去计算机，不一样。”对上迷糊的她，耿星河也颇为无奈，不由得叮嘱道，“玩游戏之余，也多刷刷题。还有不要不吃肉，自己至少吃一半肉菜——”
“耿！星！河！” 突然，一道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在走廊那头响起。
穿着红色校服的少女从走廊那头冲过来，一拍耿星河肩膀，“真的是你？哇，好久不见，我太期待和你一起集训了。”
只见一位穿着红色校服的少女旋风般冲了过来，带着一种自信满满的气势。少女来到耿星河面前，毫不犹豫地一拍他的肩膀，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兴奋地说道：“真的是你？哇，好久不见，我太期待和你一起集训了。”
那女生飒爽干练，一头齐肩短发利落，发梢俏皮地翘起。她脊背笔挺，白杨一般，甚至比耿星河高了几公分，和周翩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周翩盯着她拍在耿星河肩膀上不放的手，心里莫名有一股不悦：“你不是我们七十四中的？”
少女瞥了她一眼，言语中暗含奚落：“不认识校服？我是省附的。”
省附……全省第一的学校，天之骄子。穿着省附的校服，是公交车上会被让座，医院里会让插队的全员捧着待遇。
比混混七十四中的地位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周翩第一次感觉到自惭形秽。
“余颖，我以前的同学。”耿星河介绍道。
原来他之前是省附的？周翩心中暗自诧异，那为什么转学到七十四中……
余颖对周翩没什么兴趣，大大咧咧地拉着耿星河往外走：“你高一转走之后，省附简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知道这次有你，我就安心了。”
耿星河无奈地被余颖拉着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跟周翩挥了挥手。
周翩看着耿星河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周翩一直以为自己算是认真学习的，成绩在七十四中排得上前五，多的时间可以用来看小说。此时却是有些后悔没有认真学习。
早知道他去打竞赛，自己如果努力努力……
当天，周翩难得地没有打开游戏，而是赌气查了一下竞赛真题。
她马上就想放弃——竞赛难度不是她配学的东西！
但耿星河能写……她咬咬牙，翻开了答案。
等他集训完回来，一拍她的肩膀：“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翩想收起，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讷讷解释：“呃……老师说，最后一题可能会考一些超纲的题目。”
“都跟你说了，以你的成绩，战略性放弃考卷最后一题就好。”耿星河眨眼，“不甘心？”
周翩小小声说：“我只是不想被你落下太多，我也想变得更优秀。”
耿星河坐到她身边，拿出自己的课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竞赛也不意味着什么。目前看来，你能做好高考题就不错了，不要好高骛远——”
“不。”周翩拿考卷蒙住自己的头。
不过，既然耿星河都说她不适合了……那她就放过自己吧。
高三的日子很苦，苦得周翩没打完《薄樱鬼》的全结局。耿星河时不时在班上消失了又出现，但他的名字写在红字横幅上，下课往窗外一望，就能看到。
“恭喜耿星河同学为七十四中首次拿下计算机竞赛省级一等奖”、“恭喜耿星河同学拿下奥数省级一等奖，进入国家队预选”、“恭喜耿星河同学获得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省级二等奖”……
她后来知道，连着高二，他给七十四中拿了两个省一等奖、两个省二等奖。用功最深的数学去了两次全国冬令营，但没有进国家队。
最后，他竟然回来参加高考复习。
“怎么没直接走竞赛？”周翩久没见到他，颇有点陌生。
“只拿到了替补席位，想想不值得。”耿星河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精力太分散了，拿不到什么好结果……还是回来高考比较稳妥。”
看他努力攻书，她眼里光亮一闪，转头也写起了卷子。
那个帅气好看的余颖，也没有把他抢走嘛。
日历一页页翻过，回忆闪着碎金的流光。
冬日早晨的热牛奶，假期里约出来吃斋肠，雪夜里的娃娃机，生日时互相送的十元店小礼物，每天中午的两根筷子，晚自习传的练习簿……名为“化学实验视频”实则存游戏的文件夹越发臃肿，课桌前的书堆高得摇摇欲坠。
高考前，按七十四中惯例，老师带他们去爬山看日出。寂夜里树影重重，耿星河走得又急又快，周翩踉踉跄跄，半走半跑才追上他。
他们两人是第一批登顶的。
日出金光万丈。
他身姿挺拔，站在山口迎风而立，一头乌黑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仿佛是高山上傲立的苍松。
太阳冉冉地升起来了，他面色冷峻，直视云海深处，薄唇微微抿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他在看日出，而周翩在看他。
她低头默默祷告：天上的神佛们啊，让他们以后都可以这样一起并肩而立，好不好？
神佛没有回答，周翩决定主动出击。她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想上什么大学？”
他分数奇高，哪一次测试都是接近满分的学神存在。而她……
耿星河回头看她，周翩的脸颊被朝霞映得粉扑扑。
“我会去我想去的大学——你也会去你想去的地方的。”
“所以你想去哪个城市？”周翩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顶级学校我进不了，次一级的大学我也许……”
“别想太多，成绩出来再说。”耿星河冷淡地打断她，似是不忍，又补上一句，“你的灵魂永远自由，飞去属于你的光辉未来。”
彼时周翩心里充满了甜蜜。
在她心里“属于你的光辉未来”，就是他啊。
她不知道，耿星河虽然近在咫尺，却已经在谋划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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