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深夜,夜风如深蓝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拍打在周翩身上。
她拢起长长的风衣,捧着电脑,在医院门口张望耿星河的宾利。
说起来,这件薄风衣还是耿星河的。
他们第一次在711重逢,他穿的就是这件。
后来一直放在办公室,挂在他工位背后。
他大概怕她冷,一并拿了过来给她当毯子盖。
衣服上还残留有浅浅的他的气味,若有若无,周翩笼着风衣,莫名感到安心。
耿星河刚转完,就透过车窗看到了周翩。
她站在路灯边。又大又长的黑色风衣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衣摆一直垂落到脚踝处,更衬得她纤细小巧。路灯的光如点点碎金,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她柔顺的发丝上,像撒了糖霜的圣诞小人,精致又可爱。
耿星河将宾利稳稳地停在她面前,下车绕过来帮她开车门。
见她慵懒地倚着路灯,耿星河微微皱了下眉,伸出手拉过她,轻轻拍了拍她衣服:“下次听话,在医院里等我。倚着路灯脏。”
周翩侧着头,看着路灯上被自己靠出来的灰尘印子,却是眉眼弯弯地:“路灯也累出了黑眼圈——像不像我们?”
“路灯好好值班,我们先走一步。”他帮她打开车门,瞥了一眼她怀里的笔记本,“历晴的电脑?”
……对历晴的东西这么熟?周翩坐上副驾驶,笑容一顿。
她看了一眼怀里的电脑,明明什么装饰都没有:“你这都看得出来?”
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委屈。
耿星河从另一侧上车,闻言眉脚带笑:“猜的。”
他的声音由远而近凑过来,几乎贴到了她的面前。
周翩坐在座位上,见他欺身过来,单薄肩膀往后靠。
但位置上空间这么小。她胸口的蓬松发丝被他牵动,痒痒地压着。
他无视她的瑟缩,帮她拉下安全带:“只有历晴会忍心给病人送电脑。”
周翩抢着捏住安全带:“我自己可以。”
他长睫一抬,也不和她抢,大手干脆包裹住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覆上,缓慢又坚定地将安全带往下拉,摸索着“啪”的一声扣入锁扣。
周翩的眼湿漉-漉,红唇润泽,不知所措地盯着他的手。
像某些引人保护的动物幼崽。耿星河眼神一暗,修长指节隐秘地轻压了一下她细嫩柔软的手指。
不过一瞬的停留,克制地离开。
车里安静,凌乱的呼吸声无所遁形。
耿星河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座位,系上安全带:“你是病人,要被照顾。”
汽车发动,行驶平稳。深夜的市中心,人潮散去,反而幽静得像郊区。
车上放的是轻柔的古典吉他,与窗外路灯混成一片迷蒙暗金色。
“闭眼休息一下。”耿星河轻声哄她,“一会就到了。”
周翩回过神,咬了一下嘴唇:“待会……把我放在自己家吧。”
耿星河的家和周翩公寓之间隔得不远,绕两条岔路就能到。
“不是说去我家吗,改主意了?”
耿星河指节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声音低沉又缓慢:“别多想。你自己住,夜里不舒服怎么办?在我那边,好歹我能帮上忙。一次性洗漱用品已经下单买了,如果你想洗澡换衣服,明早上班前再送你回你家——”
“不是这个问题。”周翩的声音轻软,睫毛心事重重地垂落,“之前……”
“之前怎么?”
之前你胃病也是去医院了吗?历晴是把电脑送到你家里去了吗?
脑海里的问题突如其来,又被生硬地压了下去。
窗外一节节路灯闪过。车内昏暗,仪表盘发出微光。
自己身上披着他的衣服,温暖的,干燥的,清甜微苦的木质香气缠绕着她的发丝。
他距离她不过半个手臂。这么近,又那么远。
耿星河对她一直若即若离,但他并没有提过他们分开之后的七年。
周翩想,自己大概是没有资格问的。
而且这是个危险的想法。
他们之间有上下级的界限,还牵扯着J17的合作关系。
追问、好奇、不自觉的占有欲?
周翩是个乙游制作人,她太懂这代表了什么。
这代表着危险。
必须推开。
“耿星河,我还想改剧情。”
周翩微笑,等着计划型人格耿星河的皱眉和驳斥。
她的声音轻轻飘散,风一般穿行于一节节路灯和昏暗树影中:“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为了一个虚无缥缈、不知道对营收有没有用的剧情,反复修改,把自己搞进了医院,还连累你。”
骂她傻吧。
这样她就能死心了。
出乎她的意料,耿星河沉默着,将车靠边停下。深夜,马路上空荡荡,他摁了双闪,转头看周翩。
“我不觉得你傻。”他侧头看向她,沉黑目光满是温柔和欣赏,“我一直以为,当一个理想主义者,比当一个现实主义者要艰难得多……周翩,你是很厉害的人。”
周翩眨眨眼,黑暗中,清透的琉璃闪烁。
他看向她的目光柔和又平静。在暖黄的路灯下,眼镜片的反光都少了几分锋锐,多了些温暖。
“是在担心这次资料片上线效果不好?”耿星河目视前方,“生病了是容易想东想西——我是T3的制作人,我说的话你能信吧?这次版本虽然是赶工出品,但质量已经达到最高水准了。”
他竟然……能知道自己的细微心思?
耿星河接触到她目光,微微一笑:“这么惊讶?我是不喜欢处理别人的情绪,并不是傻子。你这么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
他……都知道。
周翩的喉头微微哽咽。
“只是你不能再这样糟蹋身体了,我估计很难找到第二个合作伙伴。”耿星河的声音沉稳,“……所以,别拒绝我的帮助。”
黑夜静悄悄,周翩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他的温柔,根本无法拒绝。
见她没有说话,耿星河重新转头看她:“还有什么疑虑吗?”
问题被原封不动地抛回给了她。
“我——”周翩张嘴。
耿星河的手径直攀上她的脸,大拇指指腹轻轻搭上她的唇,封住她的话语。
“你今天太累了,精神上、身体-上都累了。”他低沉声音里似有砂砾的质感,“看着我,周翩。”
她的脸颊被他的手带动,不得不直视她的眼睛。
耿星河的长相很有攻击性,眉压眼,剑眉上挑,高挺鼻梁,薄唇带着尖锐的嘴角。
戴上眼镜的时候,更多了一层隔绝感,像是永远在冷漠审视、评判的神。
但此时,他的眼神柔和如黑丝绒,像空无一物,却引力巨大的黑洞。
“不要思考,不要拒绝。”他的声音在她耳内缓缓滑过,“我在这,一切都很安全。现在,闭上眼睛。”
像是被催眠,周翩无意识地阖上了眼皮。
而耿星河胸腔微震,轻笑道:“乖。”
周翩迷迷糊糊间,耿星河停下了车。
“醒了?”他听见她那侧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有什么不舒服吗?”
“呃……”周翩眨眨眼,试图坐起来,“想喝水。”
“回家给你泡点温热的盐水。”耿星河将引擎熄火,“你别动,我来扶你。”
又睡了一觉后,脑子里的白雾散去,看东西似乎都清晰了许多。
回想刚刚耿星河耐心哄自己,周翩自己都不好意思。
她后知后觉地碰了碰自己的唇。
搀扶着她,耿星河面色如常。他先带她回家,从衣柜里拿出新床单和枕头换好,帮她把笔记本放在床上小桌。
耿星河把她安顿在卧室,床头柜放了一杯水:“温盐水,我去给你煮粥——还累就继续睡,小桌往旁边放就行。”
哪个正经人家会有床上小桌啊?还是能调节角度的那种。
周翩情不自禁怀疑,耿星河生病的时候大概也在一直工作。
“不累。”周翩打开笔记本电脑,凝神看着电脑屏幕,默默开始填表。
厨房里慢慢飘出了淡淡的米香味,有种奇异的温馨感。
他在门口叫她:“别做了,出来吃饭?”
以他的洁癖,大概是无法忍耐她在床上吃东西的。
周翩虚虚地扶墙站起来,闻着香味,倒的确有了几分饥饿。
“粥凉了再喝,别烫着了。”他双手拿着抹布,从厨房端出一个砂锅。
热气袅袅升腾,瞬间便在他的眼镜片上蒙上了一层氤氲的薄雾。
“你先别动。”
周翩怕他看不清路,赶忙出声制止。耿星河竟然也乖乖停住了身形。
她踮起脚,伸出手,把他的眼镜摘下。
那间,她的眼前仿佛有光芒闪过。
蒙了一层白雾的镜片后面,一双乌木般温柔的眼,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像是,凝视着世界上最珍视的宝物。
而她只注意到他白皙皮肤上,鼻梁处擦出的一片红。
“你多久没摘下眼镜了?”她皱眉。
两人相距极近,耿星河眼中星辰闪烁,仿佛下一刻就要向她坠落而来。
“没事。”耿星河声音喑哑。
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低下头,想要更加靠近她一些。
“等等,你先别动。”
耿星河捧着热粥,不明所以地又定在了原地。
“……揭开眼镜这一下,有一种解密的奇妙感觉。”周翩落下脚跟又踮脚,一本正经地研究他的脸,嘴里念念有词,“还可以顺势用极近景镜头,看看阿银的美貌。”
她在想剧情。耿星河眼里的星光闪了闪,似是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灵感有些无奈。他默默转身,先把手上的粥放到餐桌上。
“耿星河,刚刚那个再来一遍好吗?”周翩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耿星河站在原地,带着无奈又宠溺的神情,配合她微微低了头,任由将自己的眼镜戴上又揭下,揭下又戴上:“……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眼睛,刚揭下眼镜的一瞬间好美。”实际上心里是有点小鹿乱撞,周翩毫不吝啬地夸赞,“想用在阿银出场……只是古代背景下,她没办法有个白雾蒙住的眼镜……”
怎么会有人,一边在别人的鼻梁上碰来碰去,一边一本正经地想工作?耿星河难耐地握了握拳。
周翩的眉眼间忽然闪过一抹喜色,兴奋地一拍手:“哦,我想到了,她可以揭!面!纱!”
“你还改需求?黄珣怕是要杀人了。”耿星河终于得以从这一番折腾中解脱,摇着头给她盛了碗粥,“……吃点东西,快去睡吧。”
“耿星河你真的是我灵感源泉。”周翩满心都在想着刚刚的灵感,“你去睡床吧。我在餐桌上工作也是一样,累了就睡沙发。”
耿星河所做的是地道的广东做法的粥,那粥中既有浓郁的汤汁,又能看到粒粒分明的米粒。仅用了一点点盐来调味,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便能细细品味出米粒本身所散发的独特清香。
“被单都给你换好了,我睡沙发。”耿星河声音里带了几分倦意,却还是坚持,“你是病人,不许加班了。”
周翩舀着粥,整个人已经沉浸在了游戏剧情里。
团队里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她作为上游,加个班也是正常的吧?
第二天耿星河自己跟着生物钟醒来,又发现她整夜未眠,依旧在桌前忙碌着。
晨昏混乱、日夜颠倒……T3众人终于补上清明bug引发的舆论大坑,外放了苗寨版本更新。
蛊毒笼罩的山谷中,苗族圣女阿银登场,向玩家讨要一个汉族名字。
阿银头戴苗族闪亮亮的银冠,脚铃清脆,浅笑嫣然,是山野间活泼旺盛如青蒿的女子。她带玩家穿行与山林中,射杀珍禽与野味,又带玩家去斗舞大会,饮下清冽山泉酒水。
但随着剧情继续,玩家们逐渐察觉到阿银隐藏在纯真之下的亦正亦邪——她似乎对活人入蛊的技法异常熟悉。
她看似毫无心机,与玩家亲密无间,但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抽离感,皎然如天上月。
在探寻蛊阵的过程中,消失已久的阿银突然现身。
“阿银也是蛊哦。”
圣女才是蛊阵中心。反转猝不及防地浮出水面。而无论玩家如何选择——阿银都会为玩家死去。
皓腕浸在血水中,被蜈蚣爬上,眉目间的银片跌碎,不再因她的浅笑而闪耀。
阿银作为人蛊,可以违背她的意愿,以蛊的方式复活她;又或者尊重她的意愿,让她以魂灵姿态伴随——就此引出双阵营对立、五毒之战,最后在周年庆推出新门派五毒。
一时间,社媒上关于阿银的话题如火如荼,各路热搜纷至沓来。
“微风吹落阿银面纱”、“苗疆神曲《皎如天上月》”、“从Bug开始的草蛇灰线伏笔千里”……话题热度居高不下,玩家们被这刀片满满的剧情深深震撼,纷纷留言评论。
“……要不是前面有‘天下第一’的争议,又出了Bug,这次的热度未必有这么高。”万羽也不禁感慨。
因祸得福,扭转乾坤。若即若离的苗疆少女,山月、清泉、竹林里的歌声。周翩虽然被许多玩家问候要寄刀片,但也一举奠定自己在T3的地位。
苗疆版本外放,柳明也正式宣告加班结束,还奢侈地用工作日安排了一场团建。
没想到,团建上风云突变,黎蕙阴差阳错地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任务提前完成——周翩也瞬间失去了被耿星河利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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