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府正门紧闭，燕岚捡起香囊，又在门前站了会儿，实在冷得受不了，拖着冻僵的双脚去找姑姑。
喝下碗姜汤，在火炉旁坐了许久，身上总算有点暖意。看她魂不守舍，燕菀什么都没问，只让人去整理床铺。
燕菀根本睡不着，听着爆竹声，捏碎香囊里的药材。
这半个月来，她婉拒了两次刘玚传召，今天是和洛闻音相见的日子，她本想元正宴后去月明楼，等洛闻音到来后，就袒露心声。
谁知会有宴会上那一幕。
胸前还挂着洛闻音的扳指，不可能还回去，她们好不容易建立起信任，她要找机会把事情说清楚。
元正后官吏有三天休沐，依着习俗，初二祭财神，商铺很少开门。
燕岚跑了三条街，买到银丝糖，揣着好些话去安国府。守卫接令，不许放外人入府，见她非进不可，开始动手推人。
柳映真转悠到门前，见状没吭声，眼看守卫亮出腰刀，她忙上前制止，才将腰刀按回鞘中，抬头就见两匹马奔来。
前面那人勒马，抬手冲她打招呼：“老柳，叫上殿下，去大营里打马球。”
来的两人有六分相似，燕岚认得说话人，长戎卫左营将军沈涵仪，她们在兴平县见过。从长相来看，另一人必然是长戎卫右营将军沈修仪，两姊妹同为宁远清的副将。
柳映真抛出两个蜜橘：“殿下还没起，跟我进去喝茶。”
沈涵仪接住蜜橘，递一个给沈修仪，下马时看到燕岚，脸色一沉：“这不是燕药丞吗？让你从大道入府你不走，偏要来这里蹲门角。”
听这语气，燕岚心知来者不善，安**中的将领，个个上过战场，惹急了真能动手。而那几句话说得也没毛病，她不能反驳，便退开几步，低头示弱。
哪知一退撞到了沈修仪。她虽年长，脾气比沈涵仪暴躁，本就因昨天那事憋一肚子火，这一撞，火被撞了出来，暴喝道：“路这么宽，你眼睛夹□□里吗？”
走前面的柳映真一阵迟疑，回头前对侍卫使了个眼色。
“背后不长眼，对不住。”燕岚不卑不亢，回身看沈修仪，“我退后，将军看到了，非但不让开，还要挡着，那句话怎么说的？”
她不想拿鹰犬来说洛闻音的手下，但也不能无故被骂，如果一味退让，今天这事传出去，她就是安**中谁都能捏的软柿子。
“你骂谁狗？”沈修仪拽进燕岚的衣领，把人磕向肩头，“满朝文武，公子王孙，谁对殿下不是礼敬有加，你一个亡国奴，她能看上你，是你家祖宗十八代积的德，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给殿下甩脸子，就是皇帝老子......”
“沈修仪你闭嘴！”沈涵仪箭步上前捂嘴，“酒还没醒呢，发什么酒疯？”
柳映真也同时上前，扫踢沈修仪下盘，沈修仪小腿吃痛，踉跄中松手，方觉刚才说的话过火。好在前面这方空地属于安国府，百姓不能走动，那些话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但她不肯认错，恨声道：“沈涵仪你说过，殿下亲自教她骑马，老柳就更不用说了，殿下怎么对她，你比我们清楚，殿下拿一颗真心对她，她倒好，转头就把那颗心扔地上踩烂了，到皇帝跟前自荐枕席。”
燕岚磕破了嘴角，舌尖抵上去很疼。
她和洛闻音之间的事，宫中不知，民间不知，安国府里众人，安**中几位将领，以及刘娴君是知道的。经元正宴上那一出，在这些人眼里，她便成了千夫所指的负心人。
同在京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将军注意言辞。”燕岚朝沈修仪拱手，又看向柳映真，“等见了殿下，我自会向她解释。”
见她如此坚持，沈涵仪道：“你如果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提前和殿下说？”
“她能有什么苦衷，故意玩弄殿下呗。”沈修仪握起拳头，她从组建长戎军时就跟着洛闻音，这些年见证了很多事，“殿下对谁好，都是掏心掏肺的，你们谁不清楚，凭什么拦我揍这人。”
听起来像是在诉说委屈，燕岚语塞。
“这是殿下的私事，军令你忘了吗？”柳映真按着沈涵仪的双手，“无故殴打他人，轻者鞭笞二十，重者斩首，你这样做，要让殿下如何处置？”
守卫都已退到府内，站在看不见府门的地方。
柳映真是军中元老级人物，威望极高，在灭粱时坐镇后方，督运军粮，现今虽不在军中任职，仍受安**将士敬重。听她这番话，沈涵仪缓慢松开拳头，心里还是咽不下那口气，指着燕岚道：“最好走远些，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在这时，府门下方传来冷漠的声音：“打，现在就打。”
洛闻音披散着头发，裘衣下着宽袍，没系腰带，用手拢着腰间。她被侍女从榻上叫起来，只揩了把脸，随意披了身衣裳就赶来，大抵是酒劲没全消，头还在突突地疼。
沈涵仪一激灵，顿时羞愤难当，扑通跪地，把头垂得很低，仿佛她真成了当街殴打良民的恶棍。
“你是长戎卫的将军，骨气呢？”洛闻音没当众责骂，走出府门，“进去喝点茶，顺道冷静下来。”
她走到燕岚面前，看那嘴角渗出点血丝，躬身道：“孤御下无方，误伤了燕药丞，孤在此给燕药丞赔罪，治伤的银两药材，稍后会有人送到顺义侯府。”
沈涵仪刚起身，听这些话，狠抽自己一巴掌，红着眼跟柳映真入府。
“殿下，我......”燕岚一开口，眼眶一热，险些流出泪，“我其实是......”
孤这个自称，洛闻音平日极少用，当她以此自称时，意味着面前是罪臣或是敌人。这是要抹掉她们的过往，再划清界限，从此她们就是陌路人。
燕岚把眼泪憋回去，吸着鼻子，声音发颤：“殿下，昨天元正宴上，我本来不想拒绝您。”
“可你已经拒绝了，燕岚，第二次了，燕岚，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能拒绝孤两次。”洛闻音别过身，抬手遮住直刺眼眸的阳光，“昨夜我想过此事，你拒绝时不带一丝犹豫，早就想好了是吧，那天在月明楼，我们躺了那么久，你却一句话不说，原来是要在满朝面前削我的面子，燕岚，真有能耐啊！”
面子值几个钱，一句随侍陛下左右，分明是在杀人诛心。
这些话像透过燕岚内心说出来的，她后悔那天没张嘴，到如今，说再多解释都像狡辩，而且洛闻音根本不想听，让守卫过来关门。
“我带了糖。”燕岚跑上前两步，站在府门中央，“是现做的，殿下吃吗？”
她不能再把糖直接喂嘴边，只能这样小心地询问，来弄清事情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洛闻音摇头：“你的糖太腻，我吃不了，留着自己吃。”
于是燕岚和昨晚一样，面对紧闭的府门，不同的是，今天她晒着太阳，把手脚晒得暖烘烘的。今天不行，还有明天，只要还能说上话，这条分岔的路就还能并道。
正堂里沈修仪喝着茶，一见洛闻音进来，立刻搁下茶盏，提袍跪下去。
“大过年的，别老跪，我又不是财神。”洛闻音没拦，只是口头制止，“你从军这么多年，什么阵势没见过，别人反驳两句就受不了了？”
她了解沈修仪，脾气冲，发起火来嘴上不饶人，但只要不被反驳，不会轻易动手。也了解燕岚，瞧着平和好相处，却不是好拿捏的主，只要占理，高低要扳回几句。
府门前发生了什么，不用看都能想到。
“可是她骂我......”沈修仪卡住，燕岚是那个意思，但没说出口，要说没骂她也行，“是臣冲动了，愿受军法处置。”
洛闻音倒出盏茶：“军法处置不过挨皮肉之苦，如果今天换个地方，你一个安**四品将军，当街做出那些举动，让言官看到，传到皇帝耳朵里，就是安**仗势欺人，京城不比军前，人心里装的都是算计，宫里宫外，有多少人想搞安**。”
这种后果，沈修仪没考虑到，也承担不起，她咬紧下嘴唇，重重磕了个头。
洛闻音把茶递给她：“这次的事我替你担了，以后遇事多想想。”
“殿下，臣自己惹的祸，该自己担责。”沈修仪接了茶，一口饮尽，心里暖烫了，面上也羞烫了，她起身抱拳，“臣这就去顺义侯府赔礼。”
不等洛闻音说话，沈涵仪一把拽住沈修仪：“让你多想想，殿下把这事给按下去了，你再跑去陪礼，不就是把这事宣扬出去吗？”
柳映真专注于煮茶，闻言抬头笑道：“你们不知道，燕家欠殿下人情。”
那两姐妹投来疑惑的目光，洛闻音一个字不解释。为了心腹爱将，一条命的人情，用一道军纪来抵，不算可惜。
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悠闲地道：“难得大伙休沐，走着，打马球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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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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