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角声满天,会陵江上风浪翻涌。
尚江王府内,刚刚从前线被抬回来的尚江宁王重伤不治,气绝身亡。
少年跪在老宁王床前,强撑着慢慢起身,身体还未站直便吐了一口血。
“世子!”
“把我的药和盔甲拿来。”
他抬手擦净嘴角的血渍,神色阴郁,声音冷然,虽积伤在身,却有令人不敢轻慢的气势。
暮时开始下雨,小巷内坠满了昏沉阴冷,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在这昏冷里拼命奔跑,他一身的伤,十足狼狈,身手竟然很矫健,那些追逐而来的杀手都险些跟不上他。
可这却是一条死路。
男孩摸出随身的匕首,迅速转身,盯着这些穷追不舍的人,看着他们飞速袭来,看清了他们衣衫上的鸢尾标志,稚嫩的脸上隐现冷光。
“小子!你无路可逃了!”
“找了三年,终于找到你了!把雪霁篇交出来!”
男孩没有说话,紧盯着他们,紧盯着时机,在暮色愈发昏沉之时一跃而起,飞扑而上,宛若撕扯猎物的小狼。
雨越下越大,巷子里的血被冲刷到了大街上,但是没有人为此惊诧,因为到处都是惊慌动乱。
男孩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动作很慢,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可他浑身伤痕累累,太疼太痛,已经没有力气了。
有人惊惧大喊:“夷沆贼人渡过了会陵江!广垣府要失守了!”
阵阵躁乱中伴随着残.虐暴戾的喊杀声,夷沆大军挥舞的屠刀沾满了血污。
声浪如雷,激起雨水乱溅,凶残气势也冲的人畜皆泣。
男孩被奔逃的人群撞倒,他想爬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雪亮的大刀无差别的屠.杀百姓,夷沆贼人哈哈大笑,弱小之人挣扎不能更让他们愉悦不已。
挣扎的样子越是难堪他们就越是兴奋,他们骨子里就喜欢践踏与蹂.躏。
这些笑声令人心中发凉。
男孩眼看着一把长刀向自己砍了过来。
他的手在方才的厮杀中早已经疲惫麻木,现在连握紧匕首都难。
可他不能死。
他的仇还没有报。
他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挥起匕首,死死盯住那夷沆贼人的胸口,预备冲上去拼命。
正这时,头顶忽有一道银光闪过,一把银色长枪含着劲力穿透了贼人的胸膛。
腥血四溅。
身后蹄声如潮,男孩顶着满头血污转首看去,只见一名身披银甲的少年纵马而来,携风破雨,一马当先,率领万千黑甲将士,滚雷炸响般踏碎了昏暗。
那少年在马背上俯身取回尸体上的长枪,挥手间便挑去了斜方另一个贼人的脑袋,枪影如风,同时扯下肩上披风扔到男孩身上,盖住了他的伤痕,对他说了一句:“快走!”
紧接着便奔向了气焰滔天的夷沆大军。
“世子来了!”
“我们有救了!”
……
……
五年后。
街口刚买来的炒瓜子不好吃,太咸,没有香味,仁儿也不够饱满,吃起来滋味一言难尽。
霍池蹲在河边嗑了两三个,实在忍受不了,嫌弃地把油纸连同瓜子裹了裹,一道扔了。
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咸味,他心情不佳地拍了拍手,从脚下长满青苔的石头缝里摸出一块约拇指大小的小石头,研究了一下,掏出匕首沿着石头上的一条裂缝撬了撬,石头裂开,露出一个小木牌,木牌上有一行小字:
庚,来福巷,万宝孙掌柜。
小字末端有一抹云烟状的标记,跟蚂蚁差不多大小,不仔细瞧都看不清。
霍池盯着标记看了一会儿,回神时目光落在自己那把匕首上,发现因为用的太久匕首已经又破又旧,都有点卷刃了。
顿时心情更差。
他把木牌一扔,心道:这活儿谁爱干谁干,我是不干了!
蹲在石头上生了会儿闷气,一阵风卷着水面上的湿润吹了过来,稍稍驱散了夏日的燥.意,霍池冷静了三分,跳下石头把小木牌捡回来,犹豫了一下,也把那包炒瓜子捡了回来。
好歹花了三个铜板呢。
河边的风景其实不错,一溜儿草木连着清凌凌的水,清水尽头还依稀能够瞧见些山的影子,乍一看诗情画意的,只有磕着难吃瓜子又潦倒又穷酸的他显得格格不入。
三个铜板买不了多少东西,瓜子很快吃完,霍池伸展着身体随意躺下,舔了舔.嘴唇,枕着胳膊百无聊赖地看天上的流云舒卷。
他喜欢云,不,他其实喜欢一切源于自然的事物,无论流云晴空还是淡雨微风。
风?
说起来,不时吹到岸上来的风真是很舒服,风里除了有湿润的水汽,还有一股浅浅的竹香。
霍池突然坐了起来,眼中划过戒备之色。
水面上不知何时飘来一条竹筏,循着风势离河岸越来越近,竹筏上坐着一个男人。
这人一身青衣,极素极淡,如烟雨朦胧里的柳,如盛夏晨光里的荷,又如静默夜空里的月,清雅悠然,似诗成韵,和背景里的山水诗情完美契合。
霍池一时惊艳,微微怔然,但很快便把目光转到了一旁,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竹筏缓缓而动。
霍池又看了过去。
这男人身边放着两个酒坛,坛身写满了对他的诱.惑。
他快渴死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过分渴望的目光,竹筏上的男子看了过来。
霍池眼睛一亮,道:“这位兄台,你的酒能给我喝两口吗?”
他摸了摸袖口,估算着自己口袋里还剩多少钱。
男人有些犹豫:“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喝酒。”
霍池:“喝酒还看年纪?”
男人点头,此时竹筏恰好靠到了岸上,大约是瞧见了他有些干裂的嘴唇,男人又说:“我有些清泉水,请你喝吧。”
若在平时,霍池不会对一个陌生人那么厚脸皮,甚至根本不会朝陌生人搭话,但他这会儿实在渴的难受,就差掬一把河水来喝了,然这河水看着干净,却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里头洗过澡撒过尿,他虽是过的潦草,其实有些讲究。
那男人除了身侧放着两坛酒,面前也烹着一壶茶,另有一小几,上面放着几碟精致的小点心,看起来都十分可口。
霍池感觉肚子也好饿。
男人把清泉水煮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他。
霍池觉得这不足以解渴,不甘心道:“我还是想喝酒,可否买你一坛?”
男人顿了一下,收回递茶的手,拿了一坛酒给他。
霍池忙接过来连灌了三口,不多会儿就喝完了半坛,解了渴,他才后知后觉到这酒味道的美妙,清冽醇香,回味无穷,绝非凡品……他可能买不起。
这时男人道:“有缘遇见,我请你喝,不谈买卖。”
霍池不好意思道:“多谢兄……多谢公子。”
男人一笑,说:“我一人赏景,也是无趣,可否请你闲聊片刻?”
霍池愣了愣,或许是一口气喝了太多酒的原因,他有些醉了,看着那微微含笑的眉眼,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心头竟生了些微妙的想法:
眼前人长得过于出挑,浑身上下又有着与世不同的一份清远,瞧起来雾蒙蒙的不像真人,一笑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让人心里痒痒的。
很蛊.人。
他连忙移开了视线。
刚喝了人家的酒,自然不好推辞什么,霍池便接受邀请踏上了竹筏,坐到了男人对面,说是闲聊,他其实不太爱说废话,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男人也不像聒噪多言的人,方才邀他似乎只是为了解除他的窘迫。
为免尴尬,霍池只得硬着头皮找话题:“还未请教公子大名……方便告知吗?”
“谭羲。”
“在下冷宴。”霍池向他抱了下拳,道,“我也是一个人无聊,所以躺在这里看风景……这些山山水水很有意思。”
“东岸有一片青荷正是好时候,过些日子还有莲子可摘。”谭羲说着话,把一碟点心往他面前推了一下,动作非常自然,“若是无聊,可去一观。”
“是吗?有点兴趣了。”霍池也非常自然地把人家的点心吃进了自己肚子里。
谭羲这人气质有些冷淡,乍一看生人勿近的,为人却不能算冷漠,即便对一个陌生人的照顾也是润物无声,引着霍池说了些附近山水的话题,又告诉他配合着赏景可以搭配哪些美食,夏日里吃些什么可以解热,提及美食,霍池简直要流口水,他还是长身体的年纪,总是容易饿……于是就在不知不觉中把人家的点心给吃完了。
他们竟然相谈甚欢。
谭羲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温润感,听他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间,霍池积压在心底的烦躁少了许多,可惜他还有事要做,酒足点心饱之后便同谭羲告辞,准备离开河岸。
他平素难得与人深交,此刻该是没有半分留恋,然而往岸上走了几步后,不知怎么的却忍不住回头:“谭羲,若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
谭羲说:“好。”
霍池离开之后,水上又起了一阵风,微携凉意,谭羲不耐其扰,咳嗽起来,脸色渐渐苍白,透出几分病弱颓败之势。
他所有的情绪都归于平淡。
不多时,岸边来了一个紫袍男人,还未走近便皱起眉头:“你该忌酒,怎能独饮?”
“遇到一个少年人,闲聊了几句,我不曾饮酒。”谭羲随口解释,把另一坛没开封的给他,本来这两坛酒都是要带给他的,作为答谢。
“承阳那边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又有凌仙师妹赶了过去,往后必万无一失,你尽管放心。”紫袍人接了酒,却没心思喝,看着他道,“你也是,随便找个人过来跟我说一声就行,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谭羲道:“此间风景,往后难有机会再看了。”
紫袍人闻言叹了口气,很是担忧:“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他始终神色淡淡,脸上不存在忧虑或畏惧,紫袍人知道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没有劝说,只道:“月底追鹤楼有鉴宝会,这次听说弄了很多稀奇玩意儿,那楼里什么人都能去,想必会有乐趣,趁此机会,要去看看吗?”
谭羲点头。
……
是夜,来福巷,白日里热闹非常的万宝行终于闭上了门户熄灭了烛火,余人皆已安睡,整片院落寂静安然,而他们的孙掌柜则无声无息地倒在了血泊中。
霍池将卷刃的匕首丢在了现场,揣着那木制的戮牌转身攀过院墙飞走。
目标已死,杀手冷宴又完成了一个任务。
他穿行在夜色中,跃过街巷,回到了白日里待了半天的河岸,就着不知道是干净还是污浊的河水洗了洗手。
可是血腥气洗除不掉。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那萍水相逢的男人,也想起了那人身上淡淡萦绕的竹香。
真的很好闻。
酒劲儿或许还没散吧?回味一个男人的味道算怎么回事?
简直鬼迷心窍。
霍池理不清缘由,怪自己贪了杯,他起身,沿着河岸往东边走去,心想: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晨光里的一片荷了。
补之前想写的一个故事,设定会有点变化,可能没什么剧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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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醉及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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