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羲玄本来独自在湖心亭里安静看书。
大雍与北川和谈之事跟他一个东境之王没关系,皇帝倒是过来想问问他对一些事的意见,看到他仍旧虚弱的状态便没好意思多说,所以尚江王还是可以清净一段时间,朝堂上的大事要事他都不会主动参与。
是时天气朗阔,风和日暖,宁王一身简袍分外闲适地握着一卷书,这本书既不是什么武功秘籍,也不是什么兵书阵法,就是简简单单一本闲书,这说明他的心情也很悠然平静。
可是偏要有人来打破这般平静。
霍将军脾性不变,非常锲而不舍,只要有一点闲暇就要跑到清隐别院来骚.扰毒医,叶重栖这么怼天怼地什么都能怼死的人却拿他没有办法,他把绝情的话说到那种份上,霍弈装作没听过,仍旧打心眼里把叶重栖当成他亲老婆。
骂也骂不走,打了也没用,叶重栖快烦死了。
这天霍将军操练完龙行军那群废物,骑着快马又跑到了宁王的清隐别院,他根本不跟宁王这个主人打招呼,直接跑去了毒医居住的竹林。
叶重栖不耐其烦,不想跟霍弈单独待一块,找了个侍卫打听到宁王正在湖心亭赏景,便二话不说跑了过去,霍弈自然要跟上。
楼羲玄眼看着两个人半点不客气坐到了他跟前,吃着他的点心,喝着他的茶,然后当着他的面吵闹……主要是叶重栖在吵。
他很客气地提醒:“两位不如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
“谈不来!”叶重栖剥着核桃,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谈的?过去的都过去了!没可能的事就是没可能!”
“行,你说的都对。”霍弈很豁达地接受了叶重栖对他们关系的评判,也抓了一把核桃剥,“但这不影响我要跟你待在一起啊。”
叶重栖瞪向楼羲玄,意为:你看看他!他根本不讲理!
楼羲玄看向霍弈,还没开口,就被霍弈抢白:“你勾.引我侄子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
楼羲玄:“……”
他选择沉默,继续看自己的书,任这两个人去吵去闹。
霍弈把剥好的核桃仁放到叶重栖面前的碟子里:“吃吧。”
叶重栖不可能吃,他刚想抓起来扔镜湖里喂鱼,眼睛瞟到宁王,突然有了个主意,他要气一气霍弈,最好把霍弈气走。
叶重栖端起碟子挨近宁王,刻意暧.昧,温柔了声音道:“羲玄,来吃吧。”
楼羲玄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叶重栖的眼神在祈求:帮帮忙,救我一下。
楼羲玄一时无言。
问:你的朋友想要摆脱一个男人的纠缠,急需你的帮助,你该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帮他。
然而很不巧的是,那个男人也是你的朋友。
霍弈一双眼睛正瞪圆了盯着他:我看着你,你吃一个试试?
楼羲玄不想理会他们这种无聊的闹剧。
正这时,面前伸来一只手,一把夺过叶重栖的碟子,把核桃仁全都倒进了自己嘴里,吃下去,道:“还有吗?”
叶重栖:“……”
霍弈:“……我给你剥。”
霍池坐在楼羲玄旁边,看着他俩,一脸不耐,很想把这两人都剁吧剁吧扔镜湖里喂鱼。
毒医和霍将军加一块还没有霍池一个后辈成熟稳重。
有了霍池镇着,俩人终于不再逮着楼羲玄折腾,嘴里也有了正事。
“马上就是春猎了,北川使臣还没走,陛下估摸着是要让他们一起热闹热闹。”霍弈道,“咱们大雍的年轻子弟不能输了场,霍池,你那射艺练的如何了?咱俩还没比过呢。”
霍池:“比吗?”
霍弈:“春猎那天你也去,咱俩猎场上较量。”
春猎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寻常子弟得是皇帝恩准,但既然霍弈这么说了,霍池自然也可以去。
霍池道:“可以。”
楼羲玄道:“春猎之时人多杂乱,你们两个恐怕都不好施展。”
霍弈一想也是,又道:“过两天龙行军校场上练一练,怎么样?”
霍池点头。
叶重栖道:“一把年纪了跟人家刚学了几天的小年轻比射艺,赢了不光彩,输了还不如去撞墙,也好意思。”
霍弈没觉得不好意思:“这有什么?全当他陪我玩耍了,我们还没这么玩过呢,正好亲近亲近。”
霍池抓起一个核桃,拇指一压,核桃裂开。
“……”霍弈看向他,“比完箭,龙行军还安排了演练,去不去看?”
“去。”霍池把剥好的核桃仁送到楼羲玄嘴边,喂他吃了。
霍将军又赖了一会儿,直至天色转暗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他走了,叶重栖也不想看宁王霍池两人腻歪,直接回了他那竹林。
亭子里吹来一阵风,颇有些冷,霍池将备在一旁的披风展开披到楼羲玄肩上:“天凉。”
楼羲玄起身,随他一起回流水居去:“成了吗?”
霍池握住他有些凉的手,搓了搓:“收获很多,真真假假难辨,但大体有了一个轮廓,也确定了我和仇人之间的差距……报复他并不容易,他本身的实力和手中的势力都不容人松懈。”
楼羲玄淡淡道:“天命受命于天子,他的权力依托于皇权,看似坚不可摧,实则摇摇欲坠,若是有一天失去了君王的信任,便会一无所有。”
霍池:“再面对他,我一定不会逃了。”
楼羲玄看着他,眼中蕴起笑意:“寻心与雪霁的传人,如今本王也不是你的对手。”
“不要取笑我。”霍池的表情严肃不下去了。
“没取笑,认真的。”
霍池轻咳了一声:“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十一年前的很多事当今皇帝或许并不清楚,所以他们才那般遮掩,不敢闹出大动静并不只是顾虑尚江和霍氏。”
“十一年前?”楼羲玄道,“他连太子都不是,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很多秘事自然不知,当时的太子是天鼎帝的皇长子,如今的毓王。”
霍池若有所思。
两人对视一眼。
楼羲玄道:“我们还缺少一些东西拼凑真相,不要急。”
霍池:“嗯,也不到算账的时候。”
这些话题总是无聊,霍池暂时撇到脑后,问楼羲玄:“骑马射箭的成果,你会来看吗?”
楼羲玄:“很想去看,但是……”
他现在还病着弱着,不好堂而皇之出现在龙行军校场上。
霍池后悔道:“那就不约在校场比了。”
楼羲玄:“没关系,你单独射箭给我看。”
“好啊。”霍池说着就想去拿弓箭。
“不急。”楼羲玄拽住他,拉着他进屋,又把他往桌案压去,“什么味道?好香。”
霍池:“……覆羽卫的把戏,没毒,但是味道一两天都散不了,洗了三次都洗不掉,我再去洗洗……呃。”
小小池被拿捏住了。
“先不着急洗。”
尚江王咬住了他的脖子。
“好……”
……
“你看看我,像不像一个哪儿哪儿都碰壁的憋屈鬼?”次日霍将军又过来,在叶重栖那边吃了闭门羹之后,一屁股坐在宁王对面,指着自己的脑门道,“一颗真心付流水,两腔真情都找不到安放之处,亲侄子烦我不愿认我,亲老婆要跟我一刀两断不理我,你,我最意气相投的朋友,你帮着他们折腾我,有你这样的吗羲玄?”
尚江王真心有点委屈。
霍池就在一旁坐着,嫌弃霍弈道:“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好,少来怪别人。”
霍弈连忙笑了笑:“我就是开个玩笑。”
他又转向楼羲玄:“帮忙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
他这么死缠烂打着,却毫无进展,叶重栖的态度始终不变。
楼羲玄想起了毒医对他的威胁:我和霍弈的事你要敢帮霍弈,我就用针把你扎成刺猬!
他揉了下额头:“自己想。”
“我怎么想?”霍弈头疼道,“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当年真的不是怪他,我没想那么多就是顺嘴一说,当然我说的也有点过分,还有……那个事,的确是我的错,但人就不能犯错吗?做错一点就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对别人说不定还可以挽回,但叶重栖就是叶重栖。
霍弈心里也明白。
楼羲玄道:“这些或许不是问题。”
“那问题是什么?”霍弈道,“总之我不会放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往后有空还得往你这别院来,多多关照,王爷。”
楼羲玄:“随便。”
他想了想:“当初那颗辟毒丹还在吗?”
“……”霍弈一下有点慌张,“是这么回事,当初你送给我的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以为真是你在关心我,然后……”他看了下霍池,继续道,“我想着我这一身糙命不怕什么毒啊药的,但絮儿在宫里却是凶险万分,所以我就把辟毒丹给她了。要不……我去要回来?”
楼羲玄、霍池:“……”
“还是算了,”霍弈捶了捶脑袋,“现在也不是那颗辟毒丹的问题,我再想办法吧!”
说着他便起了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流水居。
楼羲玄有点无奈,他起身走到霍池旁边,看霍池正在看着的书。
是一本兵书,霍池说是想增益自身,不止武功,各个方面他都要有所了解。
楼羲玄当然支持。
“这些东西最忌纸上谈兵,只看书没有用。”
霍池道:“近日我观摩龙行军演练,若有机会也可参与。”
楼羲玄点头:“我同你说过,当年随天鼎帝北上征战的年轻人里,最出色的并不是我,论兵法实战,霍弈更胜一筹。”
霍池:“我会虚心向学。”
他不会因为那些纷纷乱乱的原因就放弃进益自己的机会。
楼羲玄揉了揉他的肩膀,很欣慰很喜欢。
……
其实几天前叶重栖给楼羲玄诊脉时,已经说了一嘴:“眼下情况要复杂了吧?什么都得防着,你那辟毒丹还在吗?”
楼羲玄:“……”
叶重栖眯起眼睛:“我最信赖的朋友,我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劳心劳力不要命似的制出了两颗辟毒丹,其中一颗给了你,就怕你悲望生还没解又毒上加毒,现在你能告诉我那颗辟毒丹去了哪儿吗?”
楼羲玄:“承阳。”
叶重栖气得鼻子冒烟:“你们就是这么糟蹋我的心意的?!”
楼羲玄解释:“当时绯衣远在承阳,我不放心,而我身边有先生在,倒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要不是知道你心疼妹妹,我早就掐死你了!”
……
霍池初学射艺时,每一次拉开弓弦都是楼羲玄在旁指点,选一把适合自己的弓,调整好姿势,看准你的目标,然后放箭。
“熟练之后姿势如何并不重要,只要能射中目标,就是好弓手。”
书本上说射艺需要一定的仪态,抬弓、放箭都要符合标准,如此才不失君子之风,但讲究实战的尚江王告诉他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要你的箭能够射中敌人就可以,等你真正喜欢上射术之后,只要不伤到自己,更是可以怎么舒服怎么来。
拉弓同样需要力量,对手臂和腰背的肌肉都有严格的要求,好在霍池长年习剑,拳脚功夫也时时锻炼,最不缺的就是力量。
“看到你的靶子了吗?”
“看到了。”
箭矢所指之处,已不止是一个靶子,那似乎是凝结了他所有恨意的一个意象,时而变幻成险峻的峰岭,时而扩展成幽深的森林,它们的颜色都很晦暗,朦朦胧胧模糊成一团。
利箭飞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冲进了那团晦暗之间,于是山峦崩裂、丛林尽毁,眼睛所能看到的只剩下碧蓝晴空。
“射中一只北上之雁。”乐尧让人去捡回来,笑道,“王爷,公子,今天中午可以加餐了。”
霍池很稳重地点了下头,转向楼羲玄时才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脸上有着少年恣意的风采。
而后再望向晴空,碧蓝色无尽蔓延,辅以白云点缀,风光美妙难言。
……
“第七箭,你输了。”霍弈看着靶心道。
霍池“嗯”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弓,这把不如他平常练习的那把好用。
围观的龙行军将士皆暗暗咋舌,霍将军不愧为霍将军,百步穿杨之势,箭无虚发,霍公子也不愧为霍家之后,箭矢含锋,把把要命,虽是输了一招,但亦不减其精彩。
霍池道:“不用让我。”
“我没让!”霍弈本来正为他感到骄傲和满意,一听这话连忙道,“我干嘛要让你,真要让你我就一箭也不用赢了,方才有三箭连中是你的本事,怎么那么不自信呢?”
这小子真是沉着冷静过头了,放在别的年轻人身上,和定北大将军比箭比的几乎旗鼓相当,不用人夸尾巴肯定就翘到天上去了,这家伙倒好,不见他高兴反倒在那里怀疑别人让着他。
霍池面无表情:“我只练了两个月就快赶上你十几年的水平了,真是厉害。”
霍弈:“……”
他一开始是想放放水的,所以气势上稍有不足,然后被这小子逼的一箭也不敢松懈,结果这小子还不知足。
“那中了的靶子是不是你自己射的?不承认?”霍弈道,“我真没让你,但你也不要阴阳怪气,这一箭的距离没那么容易赶上。”
霍池平静道:“做不到箭无虚发,仍需努力。”
霍弈一拍他的肩膀:“好样的!”
霍池瞥了下他的爪子,微微皱眉。
霍弈装作没看见他的不高兴,推着他往几个相熟的将军面前走:“今日安排了一场小型演练,编了两支队伍山上抢旗子去,你不要在旁边瞎看了,参与进去玩一玩。”
霍池没拒绝。
……
祝纤云不像旁人以为的那样还可以猖狂的起来,皇帝是能够想的起来他,但很多东西都已经变了,身为男.宠不能肖想太多,而他很早之前就想了太多太多。
人有欲.望才会痛苦。
而今他也不过只是三千人之一罢了,这份恩宠并没有什么特别。
皇帝既尊重又喜爱的是皇后,近来迷.恋感到新鲜的是苑飞星,后宫还有着为平衡朝局安放的妃嫔若干,他们个个都可得一份爱重,祝纤云在其中又算得了什么?
到现在他才发现他前阵子被冷待之后的骄矜放肆是一种强撑,内心早已在崩塌。
头好痛。
祝纤云仰躺在椅子里,颓废的像一条死鱼。
“还是做不了决定吗?”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总是这般来无影去无踪,肆意闯入云毅侯府大胆的很,不过现下祝纤云没心情计较,道:“我早就做好了决定,我会为了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很奇怪,听来仿佛鬼.魅的暗语。
男人将一个包裹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东西放这儿了。”
祝纤云抬头看到了他的佩刀,刀柄之上的凶兽图纹极为独特。
他慢悠悠道:“让我想想该怎么办吧,我也会力所能及配合你们的行动。”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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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箭矢初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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