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池将寻心剑握在手中,抽出一半剑身,抬眼看了楼羲玄一下,楼羲玄接住他的眼神,弯起眼睛。
大殿之上没有人发现他俩的眉目传情,知道寻心剑的都开始回忆起与霍翾有关的往事,然后又忍不住看向费评章,他手中的天命之剑最初也是属于霍翾。
跟楼羲玄眼神交流了一番,霍池心情变好,抬剑迎接沁月郡主的剑招。
同样是干净利落结束战局,他没有在察觉到皇帝对他们的切磋感兴趣之后就摆花架子拖时间,见招出招,胜就是胜,败就是败,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几番切磋,兵刃直白,宴上的气氛反倒松快起来,沁月郡主道了一句“甘拜下风”便回到了席间,也不再恶意提霍池的父母。
有一位大人说起恭维话:“霍氏有如此儿郎真是可喜可贺,陛下得如此人才可喜可贺,霍公子真是我大雍之福啊!”
他估计是喝多了酒,吹起人来不要命,霍池心道大雍有没有福跟我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这种气氛下,皇帝挺高兴,又为了让皇后也高兴,便道:“该赏,霍池,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朕必允诺。”
霍池听他这样说,便不客气了:“我想和陛下身边的高手比剑。”
“哦?”皇帝看了眼费评章,“竟有如此志气,费统领愿意吗?”
费评章道:“刀剑无眼,只怕会伤了霍公子。”
霍池道:“我不畏刀剑之锋,费大人尽管拔剑。”
上回为了布局探消息,跟费评章对上他只能选择逃跑,这事已经让他不痛快很久了,不管是输是赢,他一定要痛快淋漓打一场!
席上无论是大雍人还是北川人都提起了兴致,准备坐观一场大戏。
天命不轻易出鞘,但既然皇帝开了口,费评章便只能拔剑。
龙吟之声震人心魂,属于顶尖剑客的威压也令不少人感到不适,可惜天命之剑受缚于皇权,在皇帝与一众权.贵面前费评章未出剑便先收敛了三分气势,他习惯了在皇帝面前隐藏气势。
霍池却是少年无畏,无所顾忌,寻心之剑铮然作响,直视着天命,毫不畏怯。
楼羲玄倒了杯酒,浅尝了一口,味道尚可,他与霍池两个人应该单独找个地方对饮,不被任何人打扰,不过现在也不错,看着他的少年飒然挥剑的身姿,杯中酒都更美味了。
寻心与天命锋刃相击,剑气冲撞的大殿之上帷幔乱舞、空气激荡。
双剑交锋之时,霍池直视着费评章的眼睛,目光坚定。
战胜他。
总有一天要战胜他!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可以接住费评章的剑了。
从他习惯性在皇帝和权贵面前收敛锋芒的那一刻起他就败了,无论这场试剑的结果是什么他作为一个剑客已经失败。
寻心剑接住了天命剑,这个年轻人不同于他的父亲,他没有霍翾那么迎刃有余,所以他的每一击都很认真,他明明满是杀心,但因为知道时机不对,他又很好的在众人面前隐藏住了杀意,既成熟又冷静,若让他成长起来,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
他现在还未长成,他现在还可以被抹杀……却又不能,费评章觉得这年轻人很狡猾,满堂权贵都在看着,皇后和大将军是他的背景,尚江王是他隐藏的同伴,而他是皇帝和容相都欣赏有加的年轻才俊,他有那么多依仗,谁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
仗着别人不能动他,他的剑招便愈发肆无忌惮。
他的剑没有一分一毫的迟疑,他不泄露杀意,但是每一剑都不曾留有余地,认真而坚定。
在他手中,费评章看到了崭新的归茫寻心剑式。
少年的眼睛那么亮,就像他掌中挥出的剑光一般令人不敢直视。
费评章心中一震。
看清少年的眼神,他突然发觉荒唐的其实是自己,因为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要和他论权势背景,只是在以剑论剑,束手束脚的是他自己,不敢伤对方的也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想的太多,是他自己怕了。
剑刃之上,最忌杂念太多。
试剑结束,一殿寂静。
寻心与天命各自收起。
霍池和费评章打成了平手。
所有观战之人皆是错愕的表情,这场比试精彩是精彩,结果却教人不敢相信……费评章是什么人?他可是宗师高手第三!他手中是什么剑?那可是先帝赐下来的天命剑!
名剑与绝顶高手,竟没有压制住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人?!
甚至行宫大殿之上,霍池锋芒更盛,丝毫不输费评章的气场。
少年人身形如松,眉目俊朗,不畏于高山,不怯于巨浪,正如升腾而上的朝阳,又如光芒璀璨的宝石,灼亮人们的双眼,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刺痛。
没有人会不喜欢少年意气风华光芒万丈,这种时候你想不起来妒恨,只会去赞扬。
人心之中至少都有一块地方保留着对美好事物的温柔,此刻大家不计较立场利益,愿意展露这温柔。
容相眉眼含笑,颔首赞许。
文武朝臣皆是与他一般的神态。
即便北川使臣中,除了将霍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某些人,其他人也都是由衷的心生感叹。
霍弈心怀激动,直想大笑不愧是我霍氏子孙!
霍因絮则是想:从前总在他身上寻找大哥的影子,其实他跟大哥是完全不同的,他是他自己。
当然有人可以看出费评章未曾发挥出全力,但他不能使出全力这件事本身便极为耐人寻味,他在犹豫什么?他竟在畏缩吗?
楼羲玄轻声语:“我的。”
皇帝笑对霍池道:“难得一见这精彩试剑,不怪当年父皇如此欣赏霍翾,愿予以千金信重,朕看着你也是忍不住感慨万千,寻心之剑可展雄鹰之姿,如此实力不该埋没,千协部可不够你施展,便调去慎司部……不,飞羽部,命你为飞羽部千掌,历练一番,如何?”
覆羽卫下分千协、督行、慎司、飞羽四部,前三部从名字上便可看出职责,飞羽部则不同,它是覆羽卫真正的核心,侍于帝王之侧,保护皇帝,查办案情,为皇帝排忧解难,千掌之职仅位于都令之下,共设有六位,无一不是深得君心的高手。
这一下算是飞速提拔了。
“霍池谢恩。”
皇帝又面向费评章,意味深长道:“评章,朕还是头一次看到你的剑下有这种结果。”
费评章俯首:“后生可畏,臣当时时警勉自己。”
……
宴饮之后,帝后各归寝殿休息,余下众人寒暄一通,不少人来找霍池恭喜,尽管不熟悉也不影响他们天花乱坠的夸赞,霍池不想应酬,霍弈便代他喝酒,人们道过贺,也各自回了房间。
霍弈酒喝的有点多,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搭着霍池的肩膀喜色难掩:“你小子……你小子不声不响一鸣惊人啊,这一夜之间连升数品了……”
霍池:“覆羽卫没有明确的品级。”
“说是这么说,大家心里都有数,”霍弈道,“我霍家真是光耀门楣啦!”
霍池:“……”
堂堂一品大将军,指望着覆羽卫小小一个千掌光耀门楣,不知道该说他脑子抽了还是本来就这么傻。
楼羲玄早就走了,霍池撑着霍弈的肩膀把他扶出大殿,听他兴高采烈胡言乱语,低声道了句:“谢谢。”
“啥?”霍弈冲他喊,“你说的啥?”
酒气熏人,霍池想把他丢到台阶上让他自己滚下去,但最终没有那么做,硬邦邦的又解释了一遍:“谢谢你替我挡酒。”
“知恩言谢,”霍弈这回听清楚了,举起爪子揉了把他的脑袋,“好孩子!”
霍池:“……”
要不还是把他丢了算了。
……
骁山行宫中,龙行军守于外,龙成军驻于内,为了保证安全,角角落落里都有将士巡逻,皇帝寝殿附近更是有覆羽卫把守。
霍池避过巡查翻进楼羲玄的房间,听到有人说话他一个闪身藏进了屏风后,凳子上一坐,靠着桌沿便开始打瞌睡。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床上,楼羲玄坐在不远处,桌上有一罐汤。
他大概是闻到香气馋醒了:“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楼羲玄掀开盖子,香味更浓郁了,是山药排骨汤。
霍池爬起来坐到桌前:“睡太多了。”
“你把自己用的太狠,人是需要休息的。”楼羲玄给他盛了一碗,特意把排骨放满,“宴上没见你吃东西,吃完吧。”
霍池尝了尝,味道还行,但没有泠娘做的好吃,不过他也没有真的挑食,给楼羲玄也盛了一碗:“容大人有什么事吗?”
楼羲玄:“聊了些与北川和谈的细节。”
霍池三两下啃完了一块排骨,道:“这些老头如果不搞阴谋诡计,也不算难相处。”
“嗯,现下他把我当自己人,一切都好说。”
“你怎么不吃?”
“我不馋,”楼羲玄把自己那碗推给他,“都吃了吧。”
霍池道:“那我又要长高了。”
“是吗?恭喜啊。”楼羲玄道。
他说话不会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无论是欢欣还是愤怒都像是隔着一层云雾,云淡风轻的,特别让人舒心。
霍池说:“别人都恭喜我升了职,这件事你还没有表示。”
楼羲玄单手撑着额头,看着他:“升为飞羽千掌,你乐意吗?”
霍池:“那不重要,就想让你恭喜我。”
楼羲玄声音含笑:“恭喜千掌大人。”
“多谢。”霍池轻咳了一声,心里这才舒坦了,很快干完了一碗。
他正准备吃第二碗,楼羲玄起身走到了他身后。
“嗯?”
“头发乱了。”楼羲玄扯掉他的发带,用手指抓起他的发丝。
“皇家行猎,以前也这么戒备吗?”霍池道,“行宫里的守卫很严。”
“容相的提议,长乐街上的刺杀让他警惕,疑心有人要趁春猎闹事。”楼羲玄梳理好他的头发,一点一点耐心编好,束成一个高马尾,又用发带予以固定,“国事和谈,我们都希望平安度过。”
“可有人不这么期望,”霍池道,“暗中之人对帝都的情况很熟悉,北川那边也有人想趁机捣乱,他们见不得平静安宁。”
楼羲玄转过他的脸看了看,很英俊帅气的少年:“见招拆招,已是如此戒备,很难再施展什么手段。”
“除非?”霍池看出他的犹疑。
“除非君上自己出了纰漏。”
霍池想了想:“我以为他是个城府很深又无心无情的人。”
把他的头发整理好,楼羲玄坐了回去:“无心无情不代表没有欲.望。”
霍池听明白了:“他会这么傻?这么放任?”
楼羲玄:“正因为自诩掌控一切,才会放任污垢的存在,身处高位会让人变得傲慢。”
霍池:“那怎么办?”
楼羲玄:“容大人他们已经尽力做好防范。”
毕竟不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要他检点。
这些事情尚江王都是不会参与的,他只是休养之余跟着大家出来散散心罢了。
霍池:“随便他们。”
楼羲玄道:“飞羽部千掌的衣装穿在你身上应会非常赏心悦目。”
他突然换了话题,霍池很快接起来:“现在连腰牌都还没换,等回去领了衣装我穿给你看。”
“我等着。”楼羲玄看着他,“霍池,若起骚乱,不要急着来我这里。”
霍池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总是下意识把目光投向羲玄,大殿上就差点没忍住……还是需要谨慎些。
楼羲玄抓住他的手,难得说了句顽皮话:“若有刺客向我袭来,你该担心的是刺客的安危。”
“我不管刺客死活。”霍池含着笑意,“但我知道我的王爷很强很强。”
“明白就好。”
“嗯,我会稳住。”
霍池道:“升任飞羽部千掌倒也有一个好处,卷库我可以随便去查,或许可以再去寻出一些蛛丝马迹,除非费评章公然表示不准任何人踏进卷库。”
……
“陛下是觉得那少年耀眼吗?”祝纤云手里揣着那只机械小狐狸,他现在去哪儿都要带着,皇帝看见了也会因此顾念几分旧情,“的确是很耀眼夺目,也不同于陛下身边的环肥燕瘦、美女少年,陛下喜欢吗?”
“别说胡话,”楼胤皱了下眉,“那是霍氏所出的人才,更是皇后的家人。”
他从来不会对自己欣赏的人才生出什么暧.昧心思,再耀眼的少年也只应属于前朝,而不会困于牢笼。
方才那种话除了祝纤云没人敢说,别人也不会这么胡话连篇,他从前仗着皇帝恩宠尚且会察言观色,如今经历失宠复宠,反倒比以往更加任性骄横了。
“陛下对皇后有关的一切都珍之重之,”祝纤云歪了下脑袋,露出同狐狸一般的神态,“我就只不过是一个玩.宠呗。”
他这般无礼,皇帝却也只是斥责一句就算了,他们都没有发现彼此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祝纤云身上重现了肆意无忌、胡作非为,甚至比从前更过分,皇帝却反而又对他有了兴趣。
祝纤云身上有他不敢尝试也握不住的一丝“真”。
他无心无情,对所有人似乎都只是假面,但他还有欲.望,这种东西不是肤浅的存在于肉.体之间,好像也不是灵魂上的呼应,而是他从不同的人身上渴求的特性,苑飞星的恬淡安静,祝纤云的妖性放肆,都是他所需要的东西。
如果他心中还有一点关于爱情的部分,那可能只会在与他结发夫妻的朝凤宫皇后身上,当年帝都里才貌双全的霍家小姐让他知道了心动是什么感觉,可惜他的爱太少了,他的欲.望更隐晦,深藏在皇袍之下,又缚以假面遮掩,很难有人看到他心底的孤寂与渴求。
皇座之上是很孤独的,而他在还只是一个皇子的时候就一直压抑着,母亲告诉他要时时戴着假面,他要让父皇认可他,他要让老宁王扶持他,他还要让文武百官、八方子民相信他,他的假面戴的太多太久,努力把自己捏成一个君王的模样,心里已经有一片地方扭曲,所以他需要一个出口发.泄,祝纤云也好,苑飞星也好,他需要他们身上的特性,看着他们,便仿佛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张扬放肆,又或者温柔恬静、平淡美好。
现下他舍不得祝纤云身上放肆无忌的“真”。
放任祝纤云,也是对他自己为数不多的一点放纵。
那句话没有等到他的回应,祝纤云说起另外的话题:“我带了很多机械玩偶,想搬上山来玩,可他们把我的人都拦在外面了,以前覆羽卫奉命保护我,现在连个面子都不给,果然还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楼胤:“行猎用不着机械玩偶,你可以骑马射箭。”
“可我想玩啊,”祝纤云道,“最后就只带进来一个小狐狸。”
楼胤没有说话。
祝纤云垂了头,轻声道:“我是很喜欢你的。”
你把我当玩.宠,我却很喜欢你。
楼胤看向祝纤云,他大概是倦了,视线恍惚,一时分不清看的是祝纤云还是机械狐狸。
“我遇见过很多人,他们有的对我好,有的对我坏,有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的只想挟恩图报,只有你真的对我好过,只有你包容了我的好与不好,不管你把我当成什么,你都给了我很多很多的宠爱,可是……”这一下停顿的太久,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连你的名字都不能喊,也是,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直呼你的名字,可我……”
可我爱你啊。
他终究无法把这句话说出口。
楼胤俯身,抬起他的脸。
祝纤云不是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但这一次的眼泪胜过以往所有,全都是真情实感。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只要你愿意给的我都接受。”祝纤云笑了一下,“刚才那是客套话,我真正想要的……想你只有我一个人,跟我一起去一个风景好的地方,什么都不再管,只有我们两个人。”
楼胤眸色深深。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怎么可能放弃这世上最顶尖的权力?你也不爱我,就连喜欢也只有一点,随时可以被别人取代。”祝纤云任眼泪滚落,“那……我们为什么不回到从前呢?陛下,我只要你像从前一样把我当成一个玩.宠好不好?不要有别人,我不再妒忌各位娘娘,你只有我一个玩宠好不好?”
楼胤道:“纤云,我累了。”
祝纤云沉默了很久:“果然无法再回到从前了。”
他看着楼胤的眼睛,道:“陛下,覆羽卫虽然把我的人拦在了行宫外,但他们还是可以进来的,骁山行宫有密道,是陛下最宠爱我的时候告诉我的,你自己都忘了,那些人皆是身手绝佳的高手,通过密道,他们可以避开覆羽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各位贵人身边。”
手中刀横在了皇帝颈间:“您真心喜爱的女人和您最忠诚的臣子都有可能会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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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无心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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