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冰场，杜尧把纪羽书带到他停靠自行车的墙角。
“我不是跟你说让你等我吗？怎么被人拉到了这里？还被人欺负。”杜尧虽是在埋怨，但语气中却有着让纪羽书感到惊讶的心疼。
心疼？
纪羽书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海。
“杜尧，”纪羽书平静地和杜尧划清界限，一点也没因为杜尧才帮过她而转变态度，反而拂开他的手，“我们不熟。”
纪羽书这样多少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意味，但杜尧并没有生气，他反而笑着说：“刚才不熟，现在熟了，行吗？上车，我送你回家。”
纪羽书本以为只要自己冷脸就能将杜尧赶走，哪知杜尧根本不为所动。她已经很久没有交过朋友，几乎快要失去社交的能力。杜尧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让她缴械投降。
纪羽书僵硬地捏着衣服下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真把纪羽书带回来了？”
一道突兀的男声在另一处拐角响起，适时缓解了纪羽书的紧张。
王伟从围墙另一边走了出来。
“你怎么还没走？”杜尧有些意外，没想到王伟还等在这里。
面对杜尧和纪羽书打量的目光，王伟低下头，红着脸说：“我想跟纪羽书道个歉。”
说完，王伟朝纪羽书九十度鞠躬道歉：“纪羽书对不起，我不应该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说你坏话。”
他态度诚恳，大有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的样子。
纪羽书一脸懵，不明白王伟为何突然跟她道歉。她和王伟除了同班之外，再没别的交集。
当然，也没人和她有交集。
这个地方讲她闲话的人不少，从没有人觉得说这种闲话是不对的，就连纪羽书潜意识里也觉得这没必要道歉。
看着面上平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的纪羽书，杜尧几步走到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歉是他应该做的，但要不要原谅，你自己决定。”
纪羽书微微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生，一言不发。她眼中询问的意味明显，杜尧微微避开目光，并不与她对视。
他清楚纪羽书想问什么，无非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自己为何突然转性，管起了她的事，是心血来潮给与一点施舍，还是……
等了好久也不见杜尧解释，纪羽书轻嗤一声，转身离开。
眼见纪羽书即将走远，王伟扶着腰缓缓起身，他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杜尧问：“你不追吗？”
“不追，就算追到了也无法给出答案。”
杜尧的声音极轻，王伟没有听清，他再次开口：“你说什么？”
“没什么。”杜尧瞅了王伟一眼，跨上自行车准备回家。
“杜尧你等等！”王伟忽然叫住杜尧。
杜尧挑眉转头看向身后的王伟。
王伟踌躇不前，眼瞅着杜尧耐心即将耗尽，他才终于开口：“那个……你能不能把你的学生手册借我一下？”
杜尧一下就明白了王伟要做什么，他语调不咸不淡：“想拿我的成绩单骗你爸妈？”
“我也是迫不得已。”王伟摆出和杜尧商量的架势，“我爸说只要这次我英语及格，就给我买游戏机，你先把你的借我，等游戏机到手，我借你玩两天，不……十天！”
杜尧对王伟的游戏机一点兴趣都没，他问：“你刚才跟纪羽书道歉，不会就打着这点主意吧？”
“不是，绝对不是。”看着杜尧黑了脸，王伟赶紧否认，“我是真心想跟纪羽书道歉。”
杜尧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远处有炊烟升起，王伟怕再耽误下去，他妈就该来叫他吃饭了：“杜尧求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是我不帮你，”杜尧无情地把事实抛在王伟面前，“你觉得把我的成绩单拿给你爸看，你爸会信？”
王伟被游戏机冲昏头脑，现在才想起来杜尧这次可是考了全年级第一，拿谁的学生手册也不能拿他的。
王伟垂头丧气：“唉，现在想借别人的也来不及了，看来我和游戏机注定无缘。”
杜尧被王伟的表情逗笑，踏在脚踏板上的脚落地，他说：“其实还有个办法。”
听说还有办法，王伟猛地抬头，一脸期待地看着杜尧。
“咳。”杜尧虚握拳，抵在嘴边，“你先把你学生手册拿给我看。”
王伟迅速从口袋掏出一个红皮塑料包裹着的本本，递给杜尧。
杜尧指尖滑动，一下就翻到了写有这次成绩的那一页。
醒目的“18”映入杜尧眼帘。
杜尧无奈：“本来还想让你改一下自己的成绩……”
杜尧话还没说完就被王伟一把夺过学生手册，蕴含喜色的话语响起：“我怎么没想到！杜尧，还是你聪明，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
杜尧看着拿红笔思索该改哪个数字的王伟，好一阵无语，听话只听一半，是吧。
“一改六。”杜尧瞟了王伟的学生手册。
“高啊！六十八既不突出又刚好及格。”说着王伟超杜尧比了个大拇哥。
顶着王伟崇拜的目光，杜尧只想扶额。
杜尧突然明白，李老师给王伟的寄语中为什么会写“勤能补拙”，可能主要为了突出“拙”。
研究完王伟的成绩单，王伟他妈正好出现在冰场附近，杜尧跟王伟他妈打过招呼，骑着自行车便往家里走。
近些年，杜尧父母工作变动大，杜尧总是在一个地方呆不了多久，就要转学去下一个地方。
杜尧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与杜尧父亲商量了一下，在他们工作没确定下来前，先把杜尧转到杜尧奶奶那，至少能给他一个安稳的学习环境。
杜尧奶奶开着家属院里唯一的小卖部，每到学生放学或晚饭期间，店内就聚集了很多买东西的人。
杜尧才把自行车停好，就听到前院的说话声。
“奶奶，我回来了！”杜尧放下东西，走到杜奶奶身边，帮她给客人取东西。
祖孙俩忙了好一阵，总算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杜奶奶拍落杜尧身上的灰，一脸慈爱：“饭早就做好了，先吃饭。”
杜尧扶着杜奶奶坐到饭桌前。
半碗饭下肚，杜奶奶说：“木木，下午你妈来了电话，他们说已经安定下来了，打算下学期开学把你转到夏城。”
“奶奶，吃。”杜尧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杜奶奶碗中，反而对转学的事不置可否。
杜奶奶放下筷子：“木木，你告诉奶奶，你是怎么想的？”
杜尧见杜奶奶非要个答案，无声叹气道：“奶奶，不是我不信他们，他们每次都这样说，结果还不是要转学。”
“奶奶也舍不得你，但这次不一样，夏城教育资源好，这对你以后大有裨益。”
“这才哪到哪，谈以后未免太早，我还想多陪陪你。”杜尧轻轻抚上杜奶奶的手，语气中满是依赖。
听了杜尧的话，杜奶奶既感动又心酸，她总觉得木木好像变了，变得会体贴人了。
另一边，纪羽书也刚到家。
满小巷的菜香味在纪羽书关门的那一刻彻底消失。
冷清的家，没有一丝丝温度，纪羽书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
自从父母去世，纪羽书就对寒暑假格外排斥。
为了不在家招人闲，纪羽书从去年寒假就开始到附近镇上找活干。虽然国家禁止用童工，可耐不住有些人想用廉价劳动力。纪羽书个子高，又会刻意装扮成熟，所以，在其他镇，老板们还是很乐意用她的。
原本纪羽书打算领完成绩单就去隔壁镇看看，结果刚离开学校就被董婷婷她们连拉带扯地带到冰面。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她就算再想去也来不及了。
饥饿感从腹部传来，纪羽书伸着头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在确定厨房没人后，她走进厨房。
狭小的厨房只有留火的炉子还散发着热气，纪羽书拿起钳子拨拉炉子，然后将小块的煤放入炉子，等温度渐渐上来后，纪羽书从橱柜取出一个馒头放进炉子自带的烤箱中。
十分钟后，纪羽书把馒头取出，金黄酥脆的馒头含着热气滑入胃中，一下就将从冰场带来的寒气驱散。
房外隐约有说话声传来，纪羽书屏息听了会儿，好像是奶奶在训爷爷，纪羽书连忙把炉子台面收拾干净小跑回房。
其实照以前，纪羽书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只是今天的王老太，明显是打麻将输了钱，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纪爷爷安慰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纪羽书关紧房门，在爷爷奶奶回来之前将灯绳轻轻往下拉。
昏暗的房间，如今只有通过门口的路灯方能辨物。
“哐当”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那个仿佛能将屋顶穿破的声音在外屋响起。
“老陈家的那女人绝对和林萍在联手针对我，要不然我怎么可能输这么惨。”王惠嘴上喋喋不休。
纪云山有心劝她小点声，可她还是不依不饶。
最后，纪云山无奈拔高了音量说：“小点声，邻里邻居的，听到了不好，更何况羽书也睡了。”
“哼，我管他们能不能听见。”王惠话虽如此，但还是把音量放小了不少。
回屋前，她便是连看都没有看纪羽书屋子一眼，完全把她当成一个透明人。
奶奶这样的态度着实让纪羽书放心不少，至少她知道今天王惠不会找她麻烦了。
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纪羽书把带回来的学生手册放入抽屉收好。
这下，她只要明天去隔壁镇找一个活就能安稳地度过寒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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