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焕游笙穿戴整齐,正伺候公主梳妆,细致地为她梳理着云鬓,赤佩忽然进来。
赤佩行了一礼,眉宇间带着一丝急切,低声禀报:“公主,奴婢方才遇着流萤姑娘,听说齐鸢女郎还未起身,敲了门也无人应。齐女郎没有近卫,所以请焕姑娘去一趟。”
焕游笙闻言,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
世安公主不以为意:“许是昨夜睡迟了。母后叫人备着的驱蚊虫的香料她可用了?可是被扰了睡眠?”
虽尚是初春时节,但越往南走,蚊虫越多,尤其是邻水的地方。
昨夜公主这边早早的就燃了驱虫的香料,今日一早房间的角落里就多了不少打扫不及的蚊虫尸体。
公主哪里见过这些,登时被唬了一跳,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翠晴又是请罪,又是叱骂负责打扫的宫人。
焕游笙好生安慰了公主一番,才算完。
赤佩颔首:“那香料奴婢昨日亲手交给流萤姑娘,应当是用了的。”
“哦。”公主轻轻应了一声,起身,“那我去瞧瞧。”
焕游笙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公主尚未梳妆完毕,不宜外出。奴婢去看看也就是了。”
世安公主脚步不停,不在意道:“这东跨院都是女眷,怕什么的?”
赤佩含笑:“皇后娘娘特许了薛公子去集市寻些公主可能喜欢的新鲜玩意儿供公主解闷儿,看时辰,也快回来了。公主不若稍候片刻,免得叫薛公子跑了空。公主与薛公子有婚约在身,齐女郎处,薛公子却是不便去的。”
世安公主闻言,一时有些羞涩,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焕游笙见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行礼:“奴婢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公主挥了挥手,欢欢喜喜回到镂空雕花奔月图样的铜镜前坐下,手里一件件首饰在发髻上比着。
……
李大人府上还算宽敞,但实在是随行之人众多,女眷被安排在东跨院,皇子则在西跨院,至于随行的大臣就都外宿于客栈。
齐鸢的住处挨得很近,焕游笙只走了几步路,便到了门前。
齐鸢平日在皇帝面前乖顺又体贴,但对待宫女下人却实在算不上亲和。
这会她的房间门窗皆从内部栓着,流萤在门口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贸然闯入。
焕游笙上前敲了敲门,轻声呼唤:“齐女郎,您醒了吗?公主担心,特命我来看看。”
门内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焕游笙又一一检查了门窗,确定都紧紧关闭,这才抬脚,砰的一声,两扇由最坚硬的铁桦木制成的门应声落地,尘土飞扬中,房间内一片昏暗。
焕游笙目光锐利,适应的很快,迈步走进屋内,视线在房内快速扫过,只见齐鸢仍躺在床上,十样锦云锦的被子盖在胸前,似乎确实还未起身。
室内虽有驱蚊香料未散干净的清新气味,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闷。
焕游笙走近床边,轻轻摇了摇齐鸢的肩膀,呼唤:“齐女郎,齐女郎?”
见她仍未有反应,伸手探了鼻息,又按向她的颈部探查脉搏,却觉一片冰凉,焕游笙回头,对着闻声而来的女眷们摇了摇头。
……
皇帝和皇后正在用膳,得了通报,赤佩并流萤一同进来,噗通一声跪下。
“陛下,皇后娘娘,齐女郎殁了。”流萤脸色苍白,眼圈和鼻尖泛着刚刚哭过的红,语毕,泪水就又一串一串落下,再不能成言。
皇后手一抖,瓷勺碰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怎么回事?”
赤佩叩首道:“今日一早,奴婢去盯着公主膳食,听流萤姑娘提起齐鸢女郎尚未起身,敲门也无人应声。娘娘知道,齐女郎一向不贪睡的,流萤就有些担忧,又不敢贸然惊扰。公主与女郎有旧,奴婢回去禀了公主,公主便差焕姑娘前去查看。焕姑娘到时,齐鸢女郎的卧房门窗紧闭,从内部栓着。见时辰却是不早了,流萤在门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焕姑娘这才破门而入,谁知齐鸢女郎安然躺在床榻之上,已气绝多时。”
皇后娘娘眼眶泛红,声音中带着痛惜:“可曾请过御医?”
赤佩颔首:“御医看过,说观女郎口鼻、指甲、面色,并无中毒迹象。医女也仔细验看了,女郎身上并无外伤。推测应是夜间突发疾病,未曾惊动旁人,不幸离世。焕姑娘本意一并前来回禀,但公主受了惊吓,拉着焕姑娘不许走。奴婢不敢耽搁,即刻就来了。”
皇后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朝皇帝欠身道:“陛下,齐鸢在宫中多年,是太后生前最亲近的孙辈。可惜红颜薄命,如今骤然离世,实在让人痛心。臣妾想去看看她,送她最后一程。”
皇帝轻叹一声:“梓潼也当顾忌自己身子,莫要太过劳累悲痛。世安那边,也要留意安抚着才是。她还小,怕是吓坏了。”
“是。”皇后步履沉重地走出膳厅,赤佩和流萤纷纷退下。
皇帝对着皇后的背影眯了眯眼,到底没再开口,再次拿起筷子。
……
齐鸢生前也当得一句显贵,可死亡却只如一阵风刮过,卷起几片落叶,便又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人因她的离去而驻足,就连一直跟着她的贴身宫女流萤,除事发时抹了几滴眼泪,也快速恢复如常,被重新指了主子,就匆匆忙活了起来。
一切按部就班。
唯有世安公主,手中捧着新制的“合欢花”舞衣,默默站在齐鸢的卧房门前,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
那是齐鸢邀众人去揽月阁观舞那日,公主从焕游笙那里得到灵感,磨着尚服改了又改,终于制成的舞衣。
“合欢花瓣”是拣选了纯白和粉白色的羽毛,修剪了,又精心用银线串联而成,意在舞动时如合欢花飘落,随风轻舞,飘逸曼妙。
世安公主原是想要等下一回齐鸢跳舞的时候,再赠于对方,给她一个惊喜,却不想礼物还未交付,人已香消玉殒。
她们是自幼相识,一同在深宫中长大,虽不十分亲厚,也共有过不少欢笑。
如今,她手中紧握承载着齐鸢生前的欢愉与梦想的舞衣,成了无法送达的哀思。
世安公主在门前伫立良久,终是轻轻将舞衣放在了齐鸢的卧房门槛上,仿佛如此,便能将这份心意传递给逝去的友人。
“公主莫伤心了,身子要紧。”一旁的焕游笙轻声劝慰,递上手帕。
公主没接,而是转身投入焕游笙的怀抱,抽泣起来:“焕姐姐,齐鸢姐姐走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世安公主的声音带着哽咽,紧紧依偎在焕游笙的怀里,任由焕游笙带着她回到卧房。
“不疼的。奴婢看了,齐鸢女郎的面容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焕游笙轻抚着公主的背。
……
原定的行程不会因齐鸢而更改,休整了两日,再次启程。
世安公主原本上了马车就觉难受,再加上夜里睡不安稳,整个人就总是蔫蔫的。
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车窗外,一抹斜阳透过树梢,斑驳地洒在世安公主苍白的脸上。
我是不是有些矫情?
世安公主默默地想着,心中不禁对自己的哀愁感到一丝迷茫。
尤其是日子久了,那哀伤仿佛成了习惯,眼泪也不再像是为齐鸢而流。
可每当风吹过,带动窗边的轻纱,世安公主的心中仍旧会涌起忧愁。
“不会。”
“什么?”世安公主遁声看去,才发觉自己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意识到这一点,她也就破罐子破摔,直言,“旁人已经不再提起齐鸢姐姐,就连父皇和跟了四姐姐的流萤也是一切如常。而我从前并不很喜欢齐鸢姐姐,如今却这般难过,如何不是矫情呢?”
焕游笙递了橘子冰碗给公主:“奴婢也曾失去一个……朋友。当时情况紧急,并未有机会好好告别,也不以为意。直到多年以后,突然在某个相似的情景下,心底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那一刻才发觉,心中竟因她的离去留下了一个空洞。空洞不大,有时甚至会忘了它的存在,却又总在不经意间隐隐作痛。”
公主好奇:“那这样到底算是难过,还是不难过?”
“是难过的。”焕游笙看着公主的眼睛,“流萤看上去不难过,是因为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停下,她仍有未来的路要走,无暇回头。但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在偷偷落泪。公主看上去如此难过,是因为公主经历的还少,仍有赤子心肠。这是不矛盾的。”
就像曾经的她,不懂感情,每日面临的都是生死这样的“大事”,所以不会回头看,不会体验悲伤。
可到了公主身边,公主让她渐渐体会到了友情,或许是亲情,还是别的什么,这个她如今还分不清,但这些感情如温泉水,让她原本被磨炼的生了厚厚角质的心恢复了些许柔软;宫中相对悠闲的日子,也让她有了时间去缅怀,去感受那些曾经忽略的,所以她才会感到悲伤。
焕游笙不会因为从前自己的冷漠而感到自责,也不会因为今日的伤感而怀疑自己变得脆弱。
焕游笙的话让世安公主陷入了沉思,她缓缓接过橘子冰碗,就呆呆的捧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问:“她叫什么名字?”
焕游笙垂下眼帘:“三十一,她叫三十一。”
“好奇怪的名字。”
这其实根本不算是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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