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说是去做陪读，实际上宫里对公主要求并不严格，反而有大把时间来玩。萧阑可能是因为在宫内长大，对民间之事非常好奇，常缠着叶冰裳带她出宫游历。
其实叶冰裳也少有机会出府，对京中并不是很熟。加之她要在萧阑面前维持自己善良柔弱的形象，便总是带她去几个自己常去的地方，为灾民施粥的粥棚、为弃婴开的育婴堂、资助贫困学子读书的学堂等等。
萧阑看到叶冰裳做过的种种义举，果然对她愈发亲厚。她本就是活泼烂漫不拘礼节的性子，一段时间下来，连“冰裳姐姐”也不叫了，镇日里围着她“阿裳”长，“阿裳”短。
这种殷勤叶冰裳素日里没少见，但都是来自被情丝魅惑的男子，她往日根本分不清真情假意，因此并没有多少被追捧的喜悦，反而总觉得腻歪。
但萧阑她，是女子……
“阿裳，这个好好吃，你快尝尝！”萧阑买了袋糖炒栗子，剥了一颗要往叶冰裳嘴巴里喂，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亮得叶冰裳心里发烫又发苦。
她真不懂萧阑。
怎么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呢？难道从没有人骗过她伤害过她吗？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天真愚蠢？
真叫人……嫉妒。
她慢慢咀嚼着嘴里的栗子，却吃不出什么滋味。
*
小兰花的兴致并没有持续多久。起先她还觉得民间新奇有趣，但多去了几次，小兰花心中逐渐不解起来。这一日她见育婴堂又收了几个婴儿，便问叶冰裳：“我总听人说，京都是一个国家最为繁华富裕的地方。可是为什么盛京竟有这么多灾民、弃婴、读不起书的学子？”
叶冰裳被问住了，她做这些善事，其实只是为了能博得一个好名声，以便嫁入一个好人家罢了。她日常被叶夕雾欺凌，自顾尚且不暇，眼光也只局限在后宅，从未细想过“为什么”。
小兰花见叶冰裳回答不上来，也并不追问，只出神地看着育婴堂内玩耍的孩子们不语。
05
叶冰裳给萧阑当伴读，最开心的当属萧凛。她进宫后，眼见得他往萧阑宫里跑的次数多起来。每次过来，必会带一些糕点果子、钗环首饰或胭脂香粉给萧阑，又为了“不失礼数”，总会给叶冰裳多带一份。
谁才是那个“搭头”，小兰花心知肚明。她看过命簿，知道萧凛是叶冰裳的命定良人，这次下界本就是为了保护命簿维持原状而来，因此也乐见其成，甚至还会时不时乖巧消失，给他们制造机会。
萧阑在推波助澜，叶冰裳也心知肚明。不过萧凛本就排在她夫婿人选的最前列——她需要逃离叶家，需要找到一个可依附之人，而萧凛身份尊贵，仁慈善良，对她也殷勤周到，已经是很好很好了，没有更好的了，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是夜，叶冰裳读累了书，趴在案上小憩，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是美梦。
她梦到自己的姨娘没死，梦到叶家长辈对她疼爱有加，梦到她从小跟萧阑一起读书长大，梦到自己如愿嫁给了萧凛。她梦到萧阑拉着她说，阿裳，我听说南方霞洲有“千峰叠翠隐仙踪”，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她梦到自己一手牵着大女儿，一手抱着小儿子，笑道，那可不行，我跟你走了，你六哥还有这两个小家伙谁来照顾呢？她看到梦里的自己脸上带着完美的笑意，跟她从小到大看到的那些世家贵妇，一模一样。
叶冰裳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她大口喘气，好容易才平复了呼吸。回神后，她嘴角牵起满足的微笑——是美梦，是美梦啊。
她想抬手擦拭额头的冷汗，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藤蔓缠住了，周遭鬼气森森，阴湿幽暗，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宫里。
还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缠在她身上的藤蔓像是被什么东西砍断了一般，骤然裂开，她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守在她床前的萧凛见她苏醒，惊喜地握住她的手：“裳儿，你终于醒了。昨晚你被魇妖掠去，那妖物以吸食人噩梦中的恐惧为生，幸亏叶二小姐和澹台烬把你救了回来。你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等她回答，萧凛又后怕地将她揽入怀里：“裳儿，我好怕。我真的好怕你醒不过来。我不想再失去你了，我回去就跟父皇请旨，娶你为妃。”
没有想到她竟因祸得福了。叶冰裳倚在萧凛怀里，乖顺地笑道：“好。”
06
赐婚旨意下来的很快，但却是侧妃。
叶冰裳心中清楚，盛国国君对萧凛和叶家都有忌惮之意，让她做妾，一来可以羞辱叶家，二来也是为了给萧凛和叶家之间的关系埋刺。毕竟未来萧凛还会有正妃，叶家知道自己未必这能喝到这口外戚的汤，还会全力支持萧凛争储吗？萧凛又会不会防备叶家跟未来的正妃家争权夺势呢？
无论如何，虽不圆满，但这已经是萧凛能够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的条件了。
大婚当日，盛国贵人齐聚。一应礼仪完毕，萧凛满心欢喜地牵着叶冰裳踏入洞房，未及诉说衷肠，前厅突然生变，有妖鸦乌泱泱地飞入宴席，贵宾们被啄得四散奔逃。
萧凛听到消息，将一样法宝交给叶冰裳，道：“裳儿，这是护心鳞，它可护你周全。我先去救人。”
叶冰裳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萧凛就握着剑匆匆踏出了房门。
空荡荡的后殿只剩她一个人，她听到前面传来妖鸦嘶鸣的声音、血肉被撕扯的声音、客人崩溃呼痛的声音、刀剑挥刺的声音和人杂乱倒地的声音。她又忆起那夜在妖气四溢的密林深处独自醒来的感觉，怕得缩成一团。
“咚。咚。咚。”令人牙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侍卫不敌，妖鸦突破防线飞入了后殿，此刻正在撞门想要突入进来。
叶冰裳无助地捂着耳朵伏在地上，模模糊糊中又听得“吱呀”一声，门似是被什么东西推开了，接着是妖鸦扇翅逼近的声音，又有噔噔噔的脚步声，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拉下她捂着耳朵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样冰凉坚硬的物事。
她悚然抬头，却望见萧阑急切的双眼。
“阿裳，这是我父王赐给我的玄金双刀，寻常妖物它都可以轻易砍杀，快跟我冲出去，一起去救那些宾客。”说罢，她挥起手中剩下的那柄刀，眼疾手快地一个劈刺，妖鸦应声而落。
接下来的画面叶冰裳有些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挥刀，不停地挥刀。妖鸦腥臭黏腻的血粘了她满头满身满手，她却懵然不知似的，只机械性地重复挥刀的动作，直到妖鸦被众人逐渐砍杀殆尽。
“当啷~”刀落地的声音在恢复安静的前殿内显得十分刺耳，叶冰裳浑身脱力地瘫软在地上，双手仍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喉头一哽，突然嚎啕痛哭起来。
她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端庄贵女的完美形象，哪怕是哭，也要讲究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但这一次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涕泗横流，哭得像一个丢了珍惜玩具的婴儿。
萧凛慌忙前来安慰她：“裳儿，别怕别怕，已经没事了。有我在，你不用怕。”
叶冰裳似乎是哭倦了，愣愣地没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兰花也循声走来，却是笑着问她：“阿裳，自己握刀的感觉怎么样？”
叶冰裳这才回过神似的，她流着泪仰视小兰花：“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07
叶冰裳坐在床头，一下一下地梳着刚洗干净的头发。
洞房内红烛摇曳，她出神地看着喜烛被跳动的火焰逼出烛泪——她以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像这蜡烛一样，接受火焰光芒的笼罩，然后单调又无聊地烧掉自己的一生？
萧凛是她千挑万选过的夫婿，她费尽心思，今日终于成功攀上了这根浮木。可是那浮木也会为了自己追求的“道”毅然决然地漂走。她以前一直觉得找个有权有势有良心的人依附是最简单的方法，如今看来却并不。
她捏了一下手，又回味了一下今日宴席上握刀的感觉——她从没想过，原来她可以不必待在原地等人来救，原来她可以救自己，也可以救别人。
自己的命运真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这种滋味吗？
正思索着，萧凛推门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有些愧疚地开口道：“裳儿，今日在宴席上抛下你是我不对，但是那些宾客我不能不救……”
叶冰裳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决绝之意。
“殿下，是我对不住你。”她止住了话头，萧凛一愣。
叶冰裳深吸了一口气，破釜沉舟般地道：“殿下，我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你，利用你离开叶家。你看到我常为贫苦百姓施粥，其实只是我在为自己博名声。你经常能看到我被人欺辱的痕迹，其实是我故意露出来在博你同情，好让你快点救我出叶家那个虎狼窝。就连现在我对你坦白，也是因为我有把握，你哪怕生气，也不会真的伤害我。”
“殿下，对不起，你是一个极好极好的人，但是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萧凛听的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吃力地消化了叶冰裳说的这些话，但他仍有些难以置信。他一向知道自己在世家贵女中有多受欢迎，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有被女子拒绝心意的一天——还是在洞房花烛之夜，被他的新婚妻子拒绝。
但他确实是个极好的人，尽管还没有想清楚，他还是柔声道：“冰裳，我虽倾慕于你，却不愿强求。现下你对我并无情谊，但我可以修己身之不足，凡你所愿，我也必定竭力相赠。也许……也许有朝一日，我能盼得你心意回转。”
叶冰裳听得愧疚，但她如今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并不想为了不辜负萧凛便轻易答应什么。
萧凛见她不语，失魂落魄地要走，叶冰裳却突然叫住了他。
“殿下，这么说或许有些厚颜，但你可以帮我一件事吗。”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