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出了集英堂,自有一个青衣小仆微笑询问他去向意向作为带领,这规矩林悯是知道的,说是庄内机关众多,怕有哪位英雄不识得,误触受伤,所以堂中众人在内比武,外头候着许多青衣小仆。
这庄主胡见云武功家世平平,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此次武林大会坐在上席,同几大派掌门平起平坐,就因为精通奇门遁甲机关术,又是主人之尊,他这闲云庄每日的机关门钥都与前日不同,变化多端,若无庄内之人指引,或有人与外头里应外合,任你大罗金仙,硬闯也得死在重重机关之下,里头的能出去,外头的没有庄主给的信香,却是进不来的。
在青衣小仆带领下,林悯上了茅房,与人家搭着闲话在庄内转悠到天色暗下,才回了仇滦那院子。
大约因为自己是仇滦的朋友,湖海帮那群人又喊自己是他们帮派的贵客,这青衣小仆对自己十分客气,他不过略说了一句对庄内的机关奇巧有些兴趣,这青衣小仆便在前背对他道:“庄主说,庄子内各处机栝十分**,是本庄安身立命的本钱,若是轻易泄露出去,怕是大家也不用活了,别见怪,若是有心观赏,庄内宝器房有庄主本月仿诸葛之术做出来的木牛流马,还有些别的小玩意儿,可供公子赏玩一笑。”
林悯自然乐得去看,确见巧夺天工,那些木牛流马,将舌头或者耳朵扭动,会如真牛真马一样驮着东西赶路,快慢都可调节,更巧的是有一只木鸟,羽毛都雕的栩栩如生,根根分明,将它头颅三扭,会录下人说的话,然后飞走,林悯眼睁睁看着它在房中飞了数百圈不歇,可不比信鸽方便许多,直叫他看得目瞪口呆,青衣小仆又微笑道:“林公子,庄主说,你若是喜欢,便送你了。”
林悯不好意思,却想可以拿回去哄方智,他时时刻刻的想着这个孩子,有什么好东西,就觉得他一定喜欢,不知是不是老父亲的一片慈爱之心,正要发挥厚脸皮,半推半就的收下算了,却心头一疑,想道,他们庄主又不在这里,我走时亲眼看见,正在堂上坐着看比武,我也是才跟他到了这里,才看见这奇异的木鸟,这里除了我俩跟这些机器,再没有别人,他怎么就知道他们庄主说我若是喜欢就送给我?这里伺候的人都穿的是青色绸衣,也没见有另一个青衣人来传话?难道庄主胡见云料定我一定喜欢,所以早早留下这句话等我?这么想着,屋内灯光昏暗,越发觉得这自打一见面就只会微笑的青衣小仆浑身透着一股别扭来,甚至别扭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诡异,夏季夜里,自己倒打了个冷战:“不……不用了吧,我……我回去了……”
这青衣小仆微笑着更近一步,将那已停在手心里变作死物的木鸟双手捧上,弯下头颅:“庄主说了,你喜欢,一定给你。”
林悯赶紧伸手去接,手有点抖,离得近了,见他后颈衣领里有一道缝合的痕迹,是黑色的丝线,从他手里拿那木鸟时,肌肤相接,也觉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
因此接了那木鸟,在青衣小仆程式化的微笑下心跳惊悚道:“ 谢……谢庄主,此刻还是快领我回我那院子罢。”
那青衣小仆脸面苍白,把两边嘴角往上提了一点,笑道:“请跟我来。”
送至院门口,那青衣小仆微笑着走了,林悯使劲儿拍拍心口,刚才见那青衣小仆,与他近身相处那么久,在夜色加持下,就像在看他很久之前看的一个恐怖片——《恐怖蜡像馆》,后知后觉的心悸来得悠远绵长,林悯深呼吸着走回屋,进得屋内,却见老的少的,没一个回来。
夜色全黑,晚虫遍地鸣叫,房内四处空荡,林悯将那木头鸟儿玩了一玩,便给方智好生放在桌上了,正欲去打水回来烧,给几人预备下泡脚洗漱的热水,却见一个白衣弟子急慌慌的往院内来了,正是小六,一步跨进门槛,马不停蹄说:“敏姑……林公子!不得了了!您快去看看罢!前厅比试结束,我们少主心里气仇少主不跟他比试,又把仇少主扣在他房里了,现下正按在他那里打呢,仇少主咬死不跟兄长比试,我们少主生了大气,我瞧今时不同往日,打得重得很,我们都劝不住,我过来的时候,见到仇少主躺在地上吐了好大一摊血!半天起不来,也不出声了!您快去看看吧!”
林悯手里的木桶“咚”一声摔在地上,忙就跟他往出跑,气地骂:“那你们帮主呢!帮主是死的!果然儿子比外甥金贵是不!他死了?老的动不了了?!打啊!这种混球不打死留着过年吗!!!”
他只听仇滦给人打的躺在地上吐了老大一摊血就急坏了,想到仇滦那个捏着嘴巴受欺负的老实性子,心里又时刻觉得对不住表哥,欠表哥,就让他来打自己,他都不会去打他表哥,世上谁有他那表哥重要,怎会还手,还不是傻给人家往死里打,心里又急又气,说话自然也没了轻重,想道,令狐危这小王八蛋,亏自己平时还想这傻逼不过年纪小,哪个少年人像他这么大,不是日天日地的张狂霸道性子,再说,在仇滦嘴里听了他身世,有时还觉得他也可怜,该恨他的都不恨了,不过敬而远之而已,如今看他狗改不了吃屎,下手越来越狠了,那他妈是你那傻弟弟,又不是仇人!都打吐血了,还真要打死不成!
这么想着,脚下越来越快,甚至都把会武功的小六落在后面,小六还在后面跑着道:“早有人去请帮主了,不过帮主在胡庄主那里,正在同几大派掌门商议事情……”
林悯一概没听,心里只想着,一定救仇滦回来,大不了给我一起打死罢,他知道仇滦对他好,而仇滦武功高强,样样都好,他实在这么久以来,没地方报答人家,别的不说,支撑他跟方智行走江湖这么久的那些钱财他就一文没还过,这些日子吃他的住他的,叫他为我两个衣食住行样样费心照顾,他再没有结交过这样真心待他的兄弟朋友,朋友有难,怎能见死不救,拼了也救他回来!
这样想着,脚下飞一般去了令狐危那间厢房,一脚将门踢开,身后的小六早不见了,这院子里他匆忙过来,都没发现安静得出奇,一个人影也没有。
夜色早已幽深,桌上的半截红烛没照灯罩子,显是燃了许久,烛芯一股青烟燃燃而上,随着焦急蹬门闯进来的人的动作,烛焰晃动不止,几欲熄灭,桌上坐的一袭红衣的人小心的用手掌挡住,护了一护,这才保证红烛没有熄灭。
令狐危将手心放在烛火上下烤着玩,向他看去,笑说:“你来了?果真,他的事,你还是最关心,瞧,一头的汗,过来坐下歇一歇罢。”
林悯见房内就他一个活物,笑看自己,言语反常,这傻逼从没有这么客气的时候,更是一颗心怦怦乱跳,哪里还不知道给他耍了,叹自己关心则乱,跟他更一句话没有,不免有些愠怒,回头就走,却在转身之际,早有一只手穿过他将大敞的门关上了。
砰的一声,林悯心跳咚咚,后背发麻,不免转身条件反射似的跳开几步:“你什么意思?”
到此刻,不可谓心里不惧,倒肯说话了,只想着,他是又生了气,不知道又想到哪里,把我骗过来要整我一整,不能打我罢?还是终于下狠心要杀我了?如今他可不当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知我是个糙老爷们儿,还会手下留情么?
谁想令狐危轻轻笑,越过他,仍旧在桌前坐下,桌上已有两杯茶,都没人喝过的样子,他重拿了一个新杯子,又倒了一杯出来,那烛火的青烟还在细细燃着,在空中扭出一个妖娆的弧度,房内安静的不像话,令狐危把这杯新倒的茶摆在对面:“过来坐,不过问你两句话就叫你走,别急,我知道,你心急见我那弟弟,你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谁也比不上的亲密,我一定早早放你回去和他继续亲热。”
林悯人在屋檐下,他打定主意不叫自己走,自己怎能走出去,惹恼了也没好处,听他说问两句话就叫自己走,一时松了口气,也没在意他后面那些阴阳怪气,想好好一个小伙子,心眼小不说,说话也阴不呲溜,怪恶心人,过去坐下了,他倒的热茶却没心情喝,严重怀疑里面有毒,或者一些让人不死也难受的药:“有话快问。”
令狐危见他不肯喝,也没强逼,只笑道:“你如今肯跟我说话了?”
林悯斜脸直将他看,嘴唇动了几下。
令狐危又淡淡道:“仇滦这几日练武了么?他的身手练得怎样了?他是真的打定主意不肯跟我比试是么?你日日跟着他,应该知道罢?”
林悯这才放松点,想也不过就是找他打探敌情,图个知己知彼,见他肯好好说话,把胳膊放在桌上看着他道:“他是你弟弟,你还不知道,对你尊敬的不得了,什么事都让着你……”有意替仇滦拍他的马屁,叫他以后别再找事:“再说,他就算练了,哪里比得上你那天下无双的剑法,总是不如你的,我瞧着他连个人都不会杀,那天还不是多亏你救了他,你那剑法我见到了,厉害得紧,唰唰几下,刺死了那么多人,简直精妙卓绝,威风八面,你都这样厉害了……”说及此处,忽然眼前一晃,后脑一沉,摇了摇头,发现那烛火变成两个了,定眼一瞧,又是一个了,这样晃了一晃神儿,全然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就停在这里。
“什么事都让着我?我看未必……”是令狐危笑看着他揉眼睛,一双刀子一样凌厉的眼睛在烛光近处他更生光华的脸上慢慢地刮:“不如我?我看也未必。”
林悯还没来得及回他的话,人已倒在桌上了。
神志还清醒着,眼睫半敛,全身却早麻了,没有一丝力气。
这才注意到鼻尖一直有股幽秘到几不可闻的香气,心里大骇,死命睁大眼睛,虚弱道:“你……你想怎样?”
令狐危坐近了一点,高挺鼻尖慢条斯理地嗅着他脸面发丝,两人呼吸交闻,林悯犹如失足掉入陷阱的猎物,在令狐危这头终于撕破伪装露出垂涎欲滴神色的猛兽鼻尖发抖,令狐危哈哈大笑,挑起他一缕发丝在手上把玩,紧抿的锋薄红唇凑上去亲了一口,动作轻浮至极,神色凝重,语气狠戾:“我想怎样?我不想怎样!”
他接着气道:“我只想离你近一点儿!你总是不许我离你近一点儿!我的话你也不听!我便自己想办法!……瞧,现在你才乖了,咱们两个离得多近。”
林悯被这神经病吓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呼吸粗重。
“对,就是这样的神色……”令狐危又把指尖抚摸林悯满面惊惧的面容,林悯躲都没力气,他手在哪里,哪里恶寒如附骨之疽,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觉得这死孩子终于疯了,怎能不怕,心里叫了一万句仇滦,快来救人!哪知仇滦依样画葫芦,早被骗来麻翻了绑住嘴被关在房里角落,一言不落地把两人的话听见,正急得恨不得去死,拿头猛撞那关押他的铁箱子,见林悯恨恨瞪着他,令狐危道:“从我跟你初次相见,我心里……你从来对我没有一次好辞色,我当你天生如此,却原来,你会对人好,你竟能对仇滦露出来那样的神采!”
“你也同旁人一样!你们都只喜欢仇滦!”桌上的茶杯被他拨了下去,碎裂的声响使得林悯猝然闭眼,睁开抖道:“冷……冷静,我……我可以解释……我……我以后……我一定对你好,仇……仇滦是谁,不……不认识,我只认识令狐危,求求你……放我一马,我真的知道错了!”
人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说的。
令狐危淡淡笑了,看着那还在燃烧的蜡烛:“闻到了罢,有一股香气,这是产自西域的迷香昨夜梦,与红烛无异,无色无味,只有中毒者被迷倒后,才会闻到其香气,你闻到了罢?我是闻不到的,我娘是西域毒人血脉,他们都叫她妖女,她一身毒血,百毒不侵,我是她生的,自然传了她的血脉,也百毒不侵,我娘平生最爱就是红色,所以她制的毒药解药和迷香都是红色,你中毒了,知道么?”
“放心,不是很厉害,不过是叫我接下来,想离你多近便离你多近,我们,可以好好地亲近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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