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自打用了器物,林悯的脾气倒好些了。
当初就想着要去江南,到底没有去成,林悯想,自己还是得替自己,替方智,替妞妞,把那心心念念的江南看一看。
途经许多地方,都捡着安定大路走。
那两人赶也赶不走,便就百无聊赖地让跟在身边,毕竟轩辕衡这钱袋子身上的宝贝都让两人搜干净了,也不是一点儿作用都没发挥。
路上,也听到许多仇滦的事迹,大多数夸他如何少年英豪,本领如何高强,打得魔教贼子落花流水,所到之处,总是能守护一方百姓安宁。
其时,布致道-从前的令狐危就坐在身边,酒楼里向来是江湖消息集散地,十分嘈杂。
林悯也算是吃上了大侠标配——阳春面,三人爷婆孙装扮,除三大碗阳春面之外,又要了花雕醉鸡、风腌板鸭、酱牛肉,一壶醇茶,正坐下吃饭。
林悯细细观察着他那“老婆子”,见他汤也不撒,面也吃得香,呼噜呼噜地响,大嚼酱牛肉,鸡腿跟轩辕衡抢得不可开交。
叫隔壁桌本来大夸仇帮主的几个江湖中人都停下吹捧,侧目看奶奶跟长的老大个儿的傻孙子抢鸡腿吃,笑哈哈,想这孙也不孝,婆也荒唐,只有一个爷还稳重些,只捧着碗观察他那老婆子脸色,倒是恩爱瞩目。
“这……这是我的钱……钱买的!”轩辕衡终究是以这一理由,得到了最后一只鸡腿。
看来是真的忘了。
从前的令狐危,不能有人在他面前说一句仇滦的好,说一句仇滦好,等于骂了令狐危一千一万句,他总是暴跳如雷。
而一路而来,他尽听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于是林悯也凑了这话题,跟他们攀上话夸起了仇大帮主,掰谎道某年某月受了仇帮主什么恩惠,真是天神下凡,救苦救难。
隔壁桌本来没把他们老小几个在眼里放,听了这话,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尤其听他见过仇大帮主,更是神往,过来敬酒,叹道:“哥几个江湖上虽说排得上号,可总是时运不济,见不上面……真是可惜可惜……”
林悯一面继续跟他们大夸仇滦,一面直往布致道脸上看,他果真、确切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是吃得腮帮子两边高高鼓起。
也就没了意思,欲要再说几句,就终止了他们这提到仇滦越来越高昂的谈兴。
其中一人却话锋一转,高兴道:“不过此番大伙儿去云州参加杀辕大会,可是有望能见到仇帮主了!”
又一人道:“不仅仇帮主,屠千刀屠盟主也在,天下英豪尽聚于云州湖海帮分舵,哼哼……大伙儿都看轩辕桀那贼子怎么给千刀万剐!”
有个人得意洋洋抢来,啃了一半鸡腿的“咣当”打在面前盘子里,嘴还张着。
林悯跟着附合几句,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屠盟主火阳掌突破了第九重,轩辕桀急功近利,为了抵抗,走火入魔,人已然疯癫,被屠千刀屠盟主于献州生擒,与其余魔教余孽一起,预备押往云州广召英雄大会,旨在杀辕,所以又名杀辕大会,会上尽陈天极魔宫与轩辕桀罪孽,交由江湖中有头有脸的掌门掌教一起商量出个处置之法。
那人冷冷笑说:“怎么处置这大魔头也是个死!不死众口难填!众愤难平!”
……
屋中。
轩辕衡跪在林悯和布致道面前,急起来就会浑身发抖,口水流了一下巴:“救……救哥哥,娘……娘……得救……”
“哥哥……可怜……哥可怜的……”
林悯一脚将他踢开,冷道:“他可怜?”
他将衣裳扯开,指着自己胸口:“他可怜还是我可怜?我又欠了你们两兄弟什么?”
“不好意思,希望他赶紧死的人里也有我一个。”
“你让我去救他?别说我没这本事,就算有,老子也不救!他草菅人命,以杀人为乐的时候,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不害怕吗?谁救过他们?”
“赔命!他应该的!”
他说的够清楚,轩辕衡也听得够明白,所以转头又求布致道,布致道坐在桌前,很窝囊地直往绷着面容的老头脸上看,不敢发一语。
摆了摆手,又指林悯。
哪怕轩辕衡给他磕头,说以后鸡腿都给他吃,他叫自己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跟他抢娘了,只要他肯去救哥哥。
轩辕衡说:“我知道你厉害,你当……当狗,我打你,你现在打死我……”
布致道还是不说话。
没人说话。
好久,轩辕衡不跪了,他拍拍膝盖起来。
说:“娘……衡儿走啦……得去找哥哥……”
笑道:“咱们……都丢下他好几次啦……”
门开了又合。
林悯的拳头搁在桌面上捏紧,眼眶也红了。
布致道起身要追,听他大喊:“让他去!给他滚!!!”
布致道说:“好。”又回来坐下了。
又说:“也成呢,反正咱们把他身上的值钱东西都当完了,便让傻子要着饭去云州罢。”
去江南是往南,云州在北。
真个是南辕北辙。
马车行走在广袤的天幕之下,云里分飞的两只鸟儿都比它大。
到底还是掉了个头,往北去了。
林悯不停说:“快点儿,再赶快点儿!我怕那小子跑太快丢了!”
布致道心内只叹,就是知道你会心软,所以才那么说,心软了你心里一定也不好受,所以他在傻子衣裳上抹了点儿香味儿,只有他能找到的香味儿,嘴上安慰他道:“你放心,我找得到。”
秋凉了,风吹起来刮人的脸。
早过了秋高气爽的时候。
真正的寒冷快要来了。
云州铁牢内,轩辕桀望着栅外那一轮月光,是瓣月牙儿,痴痴地,介于半疯半醒之间。
一会儿,有妇人温柔欢欣地在耳边唤:“阿桀,阿桀,来娘这儿。”
他就跌跌撞撞地在牢房里抱来抱去,扑来跑返,去拥一个永远也拥不到的影子,摔了无数的跤。
“娘……娘…不要丢下我……”
一会儿,又听到了女人哭声,是娘在哭,把牙齿咬出了血,双目血红,对着墙壁施掌,走火入魔,几掌打得墙石迸裂,双手鲜血如注,嘴里喃喃道:“不许碰我娘!杀了!杀了你!把你们都杀了!”
“都杀了!杀了!保护娘!要保护娘!弟弟!还有弟弟!”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本来好不容易抓住轩辕桀,谁人不想来逼问一下心经和魂珠的下落,但因为轩辕桀每日这样疯疯癫癫,无法近身,倒没有人敢来用私刑。
湖海帮弟子看守,仇滦和屠千刀在前堂下榻坐镇。
后院铁牢,夜深了,大家都昏昏欲睡。
咻咻几道风声,便都睡过去了。
布致道只拉着轩辕衡在墙外,先小声警告:“答应你见他最后一面,可没答应你救他!你哥该死,说几句话,赶紧走罢。”
“你要是做了别的,咱俩都别回去了!”
他们找到这傻子后,林悯也不再跟他犟了,今夜里,身子一翻向墙里,睡在云州客店,只当看不见。
因为他要是“看见了”,绝不允许自己同意。
轩辕衡百般感激,点点头,进去了。
布致道在夜色中隐匿,墙头趴着,遥遥给他们盯着四周风吹草动。
隔着一堵墙,牢中。
轩辕衡解了钥匙,打开牢门,冲进去抱着哥哥呜呜地哭,轩辕桀好像认出这是自己那跟娘跑了,再一次扔下他的废物弟弟,举起的一掌毕竟没有摧心裂肺地打下去,而是摸了摸他风尘仆仆地赶来,乱糟糟的一窝头发,表情恶毒地笑道:“你不是跟她走了么?还来干什么?看我怎么死?”
“你又赢了,从小到大,她还是更喜欢你。”
轩辕衡哭够了,从哥哥怀里把头抬起来,手心米粒大小的东西顶在指尖,凑到哥哥唇边。
轩辕桀薄唇一碰,吃了,也不问是什么。
轩辕衡傻笑道:“哥,我还是恨你……把……把你也毒傻了,我才舒服呢。”
鼻涕一把泪一把,与口水齐流,他总是这样。
“这回你……你跟娘走罢,我留下。”
他想起为了给他抓药,跟娘一起在山谷里抓蛇抓到深夜的哥哥,被蛇咬的哥哥,为了公子哥儿们不打他那傻子弟弟,一个一个钻到他们□□给人当马骑的哥哥,学狗叫的哥哥,娘死了,哥哥带着他,什么苦都能吃,老东西历练他,喝他的血,他把自己藏起来,给老东西当儿子当孙子、不当人看,当狗用,他挡着这些,他一直是这样,都挡起来,让自己活在他的羽翼下,只能挨他的打。
也想起,是他逼死了娘,是他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
恨爱交加。
他别死,傻了好。
傻了,轩辕衡心里就平衡了,也放心了。
轩辕衡和轩辕桀,两张一样的脸,两双一样的眼,渐渐,都盈满了热泪。
药效很快,轩辕桀的嘴角溢出口水,缓缓神志不清,一脸痴傻,在彻底变傻的前夕,他拼着力气抽了弟弟一巴掌,眉目狰狞,怒到了极处。
轩辕衡挨了一巴掌,气道:“你不……不……同意也没办法,生气又怎……怎样……”
他颇为傲气地小声道:“以……以后……再不能打衡儿了……”
“衡儿……把……把娘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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