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眼天上快速聚拢的黑云,秦易章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要是今天也下雨的话,凛洲市就接连一周都不见日光了,这对于素以干燥晴好见常的深秋气候实属反常。
风力助长了潮湿空气带来的阴冷感,秦易章将风衣的领子竖起,缩起脖子快步跑向近在眼前的地铁站口。
今天的车厢里格外安静,乘客们出奇一致地缄默。
糟糕的天气果然容易令人致郁,秦易章似乎找到了近日来莫名心烦的理由。
打开手机,一条新闻被推送至屏前,看了一眼标题他点了进去。
都好几天了,温度又这么低,从几十米的山崖掉下去怎么还可能生还?
找不到尸体肯定是被冲到下游去了呗!湍急的水流遍布的礁石,沿途又是野兽时常出没的密林,当时不死后头都活不了,何必再浪费人力物力呢?
秦易章对于搜救行动一无所获的结果毫不意外。
这起旅游巴士坠车事件已经占领新闻APP热搜前位好几天了,随着营救工作接近尾声,大众的关注热度也在逐步下降中。
事故发生于省内的一个山区景点,出事地点在途经的盘山公路上,这地方秦易章大三暑假时也去打过卡,如今回想竟有些侥幸的如释重负。
失事原因早已查明,就是多日的雨水松动了山上的岩石,巴士行驶该地时突遇滚落的碎石,司机因为反应过度打多了方向盘,于是一车人都随着翻车葬身崖底,唯一幸存的只有一对母子。
他们能保命得感谢山崖上伸出的树枝减缓了车子下坠的速度,再就是山下那条一米多深的急流充当了缓冲垫。
但即便如此,十几人中也只存活了两人,其中母亲重伤,孩子轻伤,还是在距落点几十米外的河滩上发现的。
除了现场已确认的生还者和过世者,另有3人失踪,但几天过去了他们仍杳无音讯,怕已是凶多吉少。
不过,网上有传言说搜救人员其实已经寻获了部分残肢遗骸,失踪者生还希望渺茫,只是尚未对外公布。
冲到离家最后几十米时,老天还是没憋住眼泪,雨水瞬时倾泻而下,秦易章被淋了个正着。
一进门他就直奔洗手间,将湿漉漉的风衣脱下随手扔进洗衣机,又用毛巾把头发擦了个半干,这才觉得身体开始回暖。
看着镜子那边那人,虽然长得欣高英气,但却神情黯淡,下眼圈隐隐透出淡淡的青黑。
这几天夜里他总也睡不踏实,一晚上要醒好几次。
也是莫名其妙,工作上一切顺利,也没其他特别的糟心事儿,怎么就……
就在他迷惑的档口,手机来电急促地响起,他抓过来一看,是母亲的电话。
已经快两周没联系了,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自小他们母子的相处之道就十分克制:无事不交流,交流只说重点。
而从五年前母亲开始创业后,两人的见面机会更是被压缩到一个月一次。
不过也好,自己个性独立爱自由,肯定也受不了寻常母亲的唠叨。
想着,秦易章接通了电话。
他等着母亲先开口,电话那头却在一阵沉默后传来一声叹息,秦易章有种不祥的预感:“妈?怎么了?”
“那事儿你爸和你说了吗?” 赵胜男终于开口。
“什、什么事?”
“他没说吗?其实,这事跟你关系也不大……”她顿了一下,“青瞿山大巴车翻车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是最近新闻里反复播报那事吗,怎么了?” 秦易章不由得心中一紧。
不会是哪个亲友也不幸坐了那趟车吧?但不对啊,真要那样,自己肯定早就被通知了。
“荀欢也在车上……”她的声音一暗。
“谁?”秦易章脱口而出。
“哎,就是你徐沁阿姨的儿子荀欢!”
他当然知道荀欢是谁,那个让他整个学生时代都不得安生的讨厌鬼,虽然他们已经三年没见了。
他只是不相信这个人会这么轻易地去世,不是都说祸害贻千年吗,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没了……
一些碎片在秦易章的脑海中慢慢聚拢,拼成了一张模糊的脸,并逐渐清晰。
乍一眼绝对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但秦易章知道,这家伙非常擅长伪装。
人前总是一脸纯良无害,人后却诡计多端,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的巧言令色所蒙蔽。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聚餐上。
那时他刚考入市重点高中,秦俊生为祝贺儿子升学专门摆了一桌,只在小范围内请了些老熟人。
赵胜男那段时间正在和老公闹别扭,于是干脆选在请客的时点出差了,省下了表演夫唱妇随的气力。
那晚的大部分记忆早已淡去,但初见徐沁母子的画面却仍栩栩如生。
徐沁一入包厢就引来了众人的欢呼,当时秦易章只认为是她广受欢迎,后头才明白其中另有他意,可能也就自己被蒙在鼓里。
当晚的她并未刻意打扮,虽然穿着质朴,但天生丽质自难弃,与生俱来的古典气质在这浮华世界中显得别具一格。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美妇人”吧!秦易章感叹道。
下一刻,秦易章就看见了那个躲在徐沁身后探头探脑的小孩儿。
荀欢当时初二,比同龄人发育更晚些,这会儿看起来仍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学生。
他好奇地扫视着全场,扫到秦易章身上时视线却一下定住了。
接着,荀欢偏了偏脑袋,滴溜溜转动着那双黢黑的眸子,不顾秦易章的不自在,用目光将他的脸肆无忌惮地描摹了一遍。
秦易章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想着怎么摆脱尴尬时,却看到他爹领着徐沁已经来到了跟前。
徐沁先开的口:“易章吧,你好啊,我是徐沁。”说着她递过来一个红包:“恭喜升学!”
秦易章一愣,看了一眼他爸,见秦俊生点点头,便接过红包道了谢。
徐沁笑着说 “不用客气”,一回头却看到荀欢还在远处,便招呼他过来。
荀欢慢悠悠踱过来,刚到她妈身边便被往前一推:“快跟易章哥哥打个招呼!”
只在一瞬间,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绽开一朵灿烂笑容,弯起的眼睛好似月钩,软软地叫道:“哥哥你好,我是荀欢!”
此时两人相距咫尺,秦易章正好将他看了个仔细:白瓷娃娃般精致的脸蛋,大而黑的瞳仁,嘴唇轻抿,像是刚吃过樱桃般红润。
一打完招呼,荀欢又恢复了不置可否的表情,但眼睛还是粘着秦易章不放,直至徐沁带他回座。
此后一直到酒阑人散,他们再也没机会说上一句话。
若说初见还算愉快的话,那么二见就是无声的修罗场。
那时距秦易章父母刚离婚不足三个月,就在他仍沉浸在原生家庭破裂的苦痛中时,这对母子却迫不及待地登堂入室了。
秦易章还记得那天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父亲正在帮徐沁和荀欢整理行李。
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为在父母过去一年的争吵中徐沁的名字一次次被提起。
无视秦俊生张口想解释,秦易章冰着脸穿过他们直接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不争气的眼泪如决堤般涌出。
甚至连父母离婚期他都忍着没哭,但此刻却再也憋不住了,他知道他的那个家被偷了个彻底。
秦易章恨恨地踢了脚门,眼前随即浮出荀欢方才那张脸:幽幽的黑眸,淡淡的神情,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大概是等着看好戏吧!秦易章咬了咬牙,把眼泪抹干。
“易章、易章?你怎么了?没事吧?”
电话那头大声的呼叫终于让秦易章回了神,赶紧回话:“没、没事……”
然而自己的声音却听起来十分陌生,莫名地涩哑,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赵胜男:“你有空去看看你爸和……荀欢他妈妈吧。能帮就帮点,也替我的份儿一起了。”
“好……”
“哎,你也别想太多,你这孩子从小思虑就重。幸好你们兄弟交情也不深……”
自觉失言,赵胜男轻咳了一声:“人生无常,但是生离死别却很平常,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还是早点睡吧!”
“好……”
电话已经挂断很久,手里却还紧攥着手机,秦易章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脑子里空白一片,思维像是锈住了无法转动,心口又像被压着一块大石头,闷地难受,但又不疼。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闭眼往后一倒,马上就睡着了,竟一夜无梦。
-
天终于收晴了,在连续一周的大雨后又淅淅沥沥下了一周的小雨。
久违的艳阳挂在空中竟显得虚幻,就和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一样不真实。
青瞿山坠车事故勘察工作已经结束,官方搜救队三天前全数撤回。
不久后相关部门会正式通报事故调查结论,届时死伤人数也将一起公布。
一切都盖棺定论了,没有奇迹!
秦易章到家的时候已经疲累不堪,自从那天和母亲通完电话,他一下班就会去父亲家里待命。
他帮着买生活用品、烧饭做菜,打扫卫生,而秦俊生则时时陪伴徐沁左右,各司其职。
秦易章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满到再没有余暇去顾念其他。
上班时间抢着单子做,下班后又去父亲家不停地干家务。
今天也是一样,到家时又过了十一点。可一到家门口,他就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了锁,门刚推开一条缝,他心中就咯噔了一下!
屋子里有光!
难道是自己出门时忘关灯了?或者是进了贼?
他刚想转身又迟疑了。
就这样去找物业是不是也太对不起自己这187cm的个头了?要是最后虚惊一场,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自己?
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秦易章决定先自行探探情况。
他蹑手蹑脚进了门,先拐进玄关边上的厨房,从刀架上选了一把最结实的。
有了武器傍身,胆子自然就大了。
掂了掂手里的刀,秦易章用最快的速度走向客厅。
他一口气冲到了沙发前,却立马刹住了脚步。
因为那里竟然坐着个人,而他对面的电视正播放着综艺节目。
秦易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握紧了刀柄。
而被这边的脚步声惊扰,原本背对着他的那颗脑袋也徐徐转过来。
“哐嘡!”菜刀应声摔落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
真是活见鬼了!
一见到那张脸,秦易章浑身一颤,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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