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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可世上哪有后悔药

岁末的时候,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昨夜驾崩了。

听说是暴毙,忽然就没了的。

文武百官匆匆换了素服,一大早地便奔丧去了,那哭的叫做一个哀恸,戏倒是做足了,怕是他们的高堂过身也不见得哭成这样。

你方唱罢我登场,皇帝驾崩本来就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即便明日大军兵临城下,那能当一日的皇帝,也是好的。

周彧顺便帮忙起了个头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众人便如鹦鹉学舌一般吵起嘴来了,丝毫不见方才的悲伤,各自为了各自的利益而争斗。

这其中,也还有真真正正忧国忧民而又固执执拗的大臣,不知上了多少谏议规劝皇帝,终于是在皇帝驾崩的时候触柱而亡。

既知有时候忠孝不能两全,又怎么会想不通或许忠君和忠于百姓有时候也是会相悖的呢?

虽然愚蠢,但周彧是佩服他们的气节的。

“够了,先帝虽未留下遗诏,但诸君已立,理应顺应天命,继承大统。”镇国夫人亦是太祖皇帝一母同胞的姊妹,镇国公一家更为大周的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她满头银发,背脊佝偻着,脸上是岁月刻下的沟壑,即便年老却依稀可见旧日的风姿。

手杖往地上敲了敲,那声音也不算大,便已然寂静无声。

老夫人拄着拐步履蹒跚地行至百里承乾面前,丢了拐杖便要往地上跪,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里承乾连忙躬身将老夫人搀扶了起来,顺便将拐杖拾起递还给了老夫人:“祖奶奶,祖父曾下过旨说您不必跪的。

您这样可是要折煞本宫了。”

老夫人本是这大周的长公主,虽已下嫁,但于情于理都当得起这一声祖奶奶,百里承乾倒是将姿态放得低。

他本就是太子,拥护他的人本就不少,更不必说老夫人都表态了。

文武百官皆跪地,随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

不消片刻,竟连三日后新帝登基的祭天仪式都计划完善了。

前方将士们的军饷都拨不出了,该有的却还是要有,倒是懂得及时行乐。

皇帝驾崩得突然,一切都是临时准备的,几乎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偶尔还要嚎上那么两嗓子。

周彧面上一片哀戚之色,皇帝死了,许多人都等着看周彧的笑话,特别是同周彧不对付的,亦或者是周彧从前得罪过的,周彧是该难过的。

但实际上周彧心中却挂念着宋玦,前两日去见过他,身上结的痂已经脱落了,脸上的疤痕是一道淡淡的妃色,像是某种树木的枝桠。

食量倒未见好,却是有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那之后,周彧将那份从何逸年那里要来的手稿交给了江静宜,

江静宜嘴上说着:“我只是个治病的大夫,哪里揽得了解毒的活计。”

却还是去做了,后来配出了一方药暂缓了宋玦毒发:“这不是药,是毒,若真的是相生相克,能够以毒攻毒也便罢了。

可是不能,几味毒在他的内腑脉络里冲撞着,看似是压制住了,事实上他是很疼的,时时刻刻都要忍着。

这只是权宜之计,随着药量愈增,他总有熬不住的一日。”

可宋玦真的疼到受不住了反而不会表现出来,还撒娇似的同你说:其实是不太疼的,你知道我只是想要你心疼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周彧是想宋玦了。

周彧同苏定南交换了个眼神,二人便找了个恰当的时机小会了片刻,

其实周彧同这位侯爷并不熟识,只是百里承云身为皇子这当口是在风口浪尖上,而何逸年并不在场,于是苏定南便成了最妥当的人选。

听何逸年说,苏定南与宋玦互为莫逆,他们之间的交情并不比何逸年同宋玦的要少,只是苏定南与周彧之间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定南瞧不起周彧圆滑世故的小人做派,而周彧呢?

周彧觉得苏定南刻板固执不懂变通,就像是朝堂上满口江山社稷随时要触柱而亡的老头。

不过他们站在同一的立场上,君子而和不同,即便做不成朋友,也会是生死之交的同伴。

“据宫中的线人来报,不止是陛下,兰妃也殁了。”时间有限,周彧选择了长话短说,“有人在兰妃房中搜出了一味长久服用才会毙命的毒药。”

周彧面露疑色,苏定听得此言亦是神色一凝,否认道:“不是我们做的,她会入宫本身就是一桩意外,是坤师父主意,等宋玦发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们这些人中只有宋玦与之有旧,而我们同她素未谋面。

我们可以牺牲自己去换取利益,但怎么可能会去牺牲一个本就命途多舛的女子?

我们都未曾与之联络过,更别提要她做什么事。

木已成舟,我们以为坤师父让她进宫也只是为了让皇帝沉迷酒色。

等来日也可以假死脱身……”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周彧无非是求一个答案而已,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这些事都告知宋玦,他迟早会知道的,拖得愈久便愈胆怯,也就更无法说出口了。

逝者已逝,或许是兰妃将毒下在了酒菜里,同皇帝一起用了这些,是坤师父的计策也好,是兰妃自作主张也罢,亦或者根本就是有人想要篡位嫁祸于人的法子,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如今的局面,这个大周的皇帝死不死于他们而言亦不重要,但对于有些人而言却很重要。

如今的大周满目疮痍,换了个人来坐那位置便能改天换日吗?

自是不能。

苏定南深深地看了周彧一眼便转身离去,二人就这样在偏僻之地交错了一次,并不引人注目。

若有国丧,京中官员百姓素服二十七日、百日内不得嫁娶作乐,周彧回去的路上仿佛都听得见那寺庙里遥远的钟声。

晨钟暮鼓,却也无法让许多人从睡梦中醒来。

“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女儿而已,别以为你生的有几分姿色便可以尊卑不分了……”不知那侧妃怎么惹了百里承言,大庭广众的便开始指责打骂了起来。

周彧只觉得好笑,你也曾因为出身被这样欺辱过,所以现在轮到你来欺辱旁人了,这又是什么道理?

周彧曾以为自己同百里承言是一类人,可因着某些缘由开始生疏以后,却发觉这个人愈加“疯”了。

或许是百般绸缪,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他是否也有那么一刻的后悔?

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装模作样,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一般,暴露了本性甚至于变本加厉,成了京中纨绔子弟都甘拜下风的存在。

到底是皇子,周彧只是与他逐渐生疏但并未得罪过他,如今再见有的也只是唏嘘嗟叹而已。

他们又怎么会是一类人呢?至少百里承言对宋玦做的事周彧这辈子也做不出来,愈亲近之人捅进去的刀子才更痛。

周彧并未停留,而是百里承言先瞧见了周彧,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冲了上来拦住了周彧的去路,大声喊道:“周彧,我有事要问你。”

周彧温言道:“殿下请说。”

“可以换个地方吗?”百里承言四下张望,似乎还有所顾忌。

周彧失笑,坦荡荡地说道:“臣与殿下之间有什么是不能为人知晓的?”

百里承言并未压低声音,那样地堂而皇之:“我知道你爱极了他,关于他的也要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吗?”

真的是疯了,或许他早就疯了,当初自己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与之同盟的?周彧颇为头疼:“这个时辰想必殿下还未用膳,不知殿下可否卖臣一个面子,同臣去状元楼小酌一杯?”

此事若宣扬出去,又不知被传成什么样,可又不能让他这样大庭广众地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

到了状元楼的厢房,周彧还未言语,先开口的却是百里承言,关于宋玦的话是一句没说,开口便是质问:“宋玦人呢?你知道他在哪的是不是?”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周彧轻笑,略带嘲讽的目光瞧着百里承言,“你还要再卖他一次,博新帝的欢喜吗?”

“我想见他,你告诉他在哪,你那么爱他,你可以为了他与我反目,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百里承言的言语笃定,又好似入了魔般的自问自答,“我们皇室的秘药,你把他藏起来他也活不久的。

你告诉我,我帮你救他……”

百里承言死死地抓着周彧的胳膊,迫切地想要从周彧口中得到一个答案,兴奋与绝望交织,那样的炽热那样的疯魔。

可百里承言说的的确让周彧心动了,他神色平静地说了句:“宋玦已经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那一瞬,百里承言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跌坐了回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周彧居高临下嘲讽道:“即便活着又能如何呢?让你再捅他一刀吗?”

百里承言的目光空洞喃喃自语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百里承言,你活该,真想把宋玦经历的都让你体验一遍。”周彧蹲下身来,那看着百里承言的眼神好似淬了冰,平日里满含笑意睡凤眼也会有这样凌厉的时候,周彧温声细语地说着,每一句都将对方推入深渊一分,

“现在后悔了?你想得到别人的重视与关切,以为只要站到足够高的地方,做了足够多的事,便能得到你想要的了。

为此殚精竭虑,不惜一切代价,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是别人利用的筹码。

你的父皇从未将目光真正的放到你身上过,你的母妃把你当作争宠的本钱,你的兄弟姊妹也从未把你当作过亲人。

在文武百官眼里,你也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位,有人把女儿嫁与你也只是因为你皇子的身份。

在这长安城中有着数不清的利益纠葛,都是虚情假意。

机关算尽到头来你发现,你活到现在只有那么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待你好。

那时候你身上没有任何值得他图谋的东西,他不是不知道你在利用他,他只是不在意,如果借着他玩伴的身份可以让那时的你过得更好的话。

可你将他的仁慈当作软弱,将他的善意当作可以背叛的资本。

即便是你父皇想要除去长宁侯府,但你别忘了,那时的你做了什么,长宁侯府上下几百口人都死了,宋玦这么多年来过的什么日子,你不是不知道。

你怎么配?”

这样的一个人,周彧又怎么敢去赌他说的他可以救宋玦?

周彧觉得可笑,竟然同这样一个人消磨了这样多的时间,非但不解气,只会让自己的怒意更甚,还以为他想说什么,原来只是这样,世上又哪有那样多的后悔药?

周彧没再去理会他到底想说什么又是有多后悔,兀自推门离开了。

若不是时机未到,只恨不得杀了他,又不是我佛慈悲,哪有那样的心肠等旁人回头是岸。

周彧先回家用了膳,又将汤炖了下去,等入了夜便偷摸地带着炖好的汤前往镇国公府,把周平当作脚凳从那国公府的墙头翻了过去。

拿着瓦罐骑在墙头还来不及下去,便听见了一道清浅又熟悉的声音:“阿彧跳下来,我接着你。”

天上的星子寥落稀疏,宋玦就这样站在院墙下,形容瘦削面容苍白,那双眼眸中却倒映着星子,仰着头言笑晏晏地瞧着你。

周彧微怔,愣愣道:“这样冷的日子,你怎么不在屋子里?”

“算着日子,我想着今夜你肯定又忍不住偷偷来见我了。”宋玦眼含戏谑,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在撩拨着周彧,“而且,我也想你了。”

如今的宋玦站在那仿佛就要摇摇欲坠一般,周彧又怎么敢让他接,他弯腰将瓦罐递给了宋玦,然后用一个并不怎么好看的姿势从墙头爬了下来。

周彧站定,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随后接过宋玦手中的瓦罐,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笑。

他这个所谓的权势滔天凶狠毒辣的厂公大人,什么模样没被宋玦瞧见过,也不在意再多这么一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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