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青桑，此时会如何回答呢？
灵儿眼神飘忽，目光随着摇动的珠帘荡啊荡，却突然顿住。没看错的话，珠帘后面的床榻上应该是躺着一个人吧？
神溪注意到她的目光，忽然笑了，“如你所见，南迦。”
灵儿倒吸一口气。
说起神溪与南迦的渊源，还得追溯到三十年前。
昔日妖族混乱，半妖南迦实力强悍，以一己之力震慑万妖，终成万妖之王。神溪是个好斗的，听说妖族出了个常胜将军，当即提着她的红缨枪杀了过去。二人在焚河打了三天三夜，酣畅淋漓，最终神溪惜败告终。神溪难得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从此更加努力修炼，发誓要报焚河惜败之仇。
龙族不需要依靠灵气，却要吞吐日月精华，神溪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终于在半年后再次约战妖王南迦。
南迦却不愿再打，这可气坏了神溪，为此，她整整缠了南迦十年。
南迦不堪烦扰，答应与神溪再战，可就在他赴约的那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竟重伤掉落往生崖，生死不明。
是神溪将他从崖底翻了出来。
那时候的南迦痛失五感，压根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整日郁郁寡欢。神溪却很开心，这次没有决斗不要紧，终有一天他会好起来。
神溪盼啊盼，等啊等，终于在几年后等到南迦伤好的那天，可他却消失了。神溪在崖底的那间小木屋等了他三日，也没有等到他回来，终于心灰意冷，回到雾清山把自己关了起来。
这一关，又是十年。
·
“青桑”久久不语，神溪看出她脸上的纠结，“你担心我与妖族交恶？”
青桑试探性地点点头。
神溪嗤笑，“反正我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也不差一个妖族。”
她虽然在笑，语气却十分酸涩。青桑莫名跟着难受起来，她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道：“姐姐昨日大闹妖族，究竟是为了未完成的约定，还是为了他？”
神溪盯着她，眸光深邃。
昔日南迦重伤，她悉心照料，却无关风月。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位可敬的对手，若是死了，实在可惜。
可后来，她与南迦朝夕相处，心中的敬意早已化作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回眸，透过珠帘看向沉睡的男人，目光幽幽，“他还没有履行他的约定。”
“若他醒了，同意与你再战一场，你当如何呢？”
“我放他走。”
“放他回去和别的女人成亲？”
神溪脸上的表情突然垮了下来，她垂眸，“我不知道。”
青桑又气又怒，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跺跺脚，转身跑远，“不管你了！”
神溪痛苦地闭上眼，良久，她睁开双眸，低声喃喃：“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
南迦醒了。
最开心的人莫过于神溪，她穿上平日甚少穿的裙装，花蝴蝶似的飞到南迦身边。
青桑的那番话无疑点醒了她，这几日她想了许多。比起不能与他斗法，她更加不能容忍他娶别的女人。她想，这大概就是凡人口中的爱情，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个男人。
或许是因为当年焚河一战，她爱上了南迦飒爽的英姿；或许是往生崖下，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又或许是，听闻南迦将要成亲，她看清了自己的心。
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她最想说的是：“南迦，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我喜欢你。”
想着即将说出口的话，神溪脸色泛红，正待开口，却听南迦冷冷道：“神溪，我原以为你只是跋扈，没想到你竟如此恶毒。”
神溪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对上南迦淬满冰霜的眼。
她心下一颤，全无平日张牙舞爪的模样，愣愣道：“什么？”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对付妖族？”他眼中充满厌恶，语气更冷，“当年我答应与你比试，早早在焚河等待，结果你怕打不过我，竟找人来重伤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我以为你已经改邪归正，便不再找你的麻烦，没想到你还是死性不改！”
他的语速又快又冷，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对他的玷污。神溪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当年明明是……”
南迦却不耐烦她解释，直接拂袖打断她的话，“你想说你对我没有妒忌之心？还是想说当年没有暗害我？你不会是想说当年是你救了我吧？”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当年我正是因为信了你，才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他推开神溪，大步离去，只留神溪一人枯坐在榻上，神色茫然。她不知道南迦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以前的他是一个光风霁月，洒脱自如的少年，如今只过去几十年的光阴，为何他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南迦离去了。青桑跑进来，看见榻上魂不守舍的神溪，冲过去抱住她，哭道：“姐姐，别再喜欢他了，醒过来吧。”
艳红的裙摆散落在床榻，如同大婚的喜袍。神溪用力掐着裙摆，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将头靠在青桑的肩上，口中喃喃：“为什么会这样……”
青桑轻轻拍着神溪的塌下去的脊背，“姐姐，把这里的一切都当作是一场梦，好吗？”
她在心里将南迦痛骂一百遍——好你个百里雀步，你在梦里这么对待冯姐姐，待醒来有你好果子吃！
青桑担忧地看向神溪，见她神色茫然，眼神空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里是鲛人制造的梦境，一旦踏入，前尘往事皆为虚妄。如今冯燃入了梦，所有的情绪皆来自梦中的神溪，实在叫她难以插手。更何况她进来时间有点晚，不知道梦里的神溪与南迦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样才能唤醒他们。
也不知秋哥哥如今在何处，是否保留了记忆，若也失了记忆，她需要唤醒的人又多一个。
青桑顿觉压力山大。
第二日，神溪又恢复往日的形态，单从表情上看，完全看不出前一日黯然伤神。南迦虽然负气离开，但他毕竟是龙主亲手绑回来的人，如今神溪不发话，没人敢私自放他离开雾清山，更没人敢收留他，他在山上游荡一夜，终于在次日见了神溪。
“我们打一架吧。”南迦语气冰冷，“我赢，你放我走；我输，任你处置。”
神溪并不理他。
“你难道不想了却焚河的遗憾吗？”南迦向前一步，“过去种种恩怨，我们一笔勾销，如今我只想与你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你应还是不应？”
神溪终于有了反应，她侧目，静静盯着南迦好半晌，忍不住弯腰笑出声来。
南迦蹙眉，不明白神溪在笑什么。
“一笔勾销？”神溪细细品味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直起腰，眼里满是嘲讽，“你有何脸面说出这句话？”
她无法证明自己没有暗害他，更无法证明自己救了他。她想，昔年的前尘往事大概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对于他来说，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恩，只有怨。
不，准确来说是她一个人的恩怨，南迦根本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旋即翻动，紧接着，一杆通体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长枪凭空出现。神溪眼神一厉：“既然你想打，我奉陪到底。”
言罢，长枪如一条灵动的火蛇，带着滚滚热浪逼近南迦。枪尖所到之处，空气瞬间扭曲，发出“滋滋”的声响。
屋内并不是一个打架的好地方，南迦似乎也想到了这点，连连后退，直至一处空旷的土地。
“龙主与妖王打起来了！”
神溪与南迦刚踏出房门，斗法的消息长了翅膀般传遍山头。小萝卜头青叶不遗余宣传着神溪与南迦斗法的消息。在他看来，神溪龙主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龙。
青桑闻言瞬间跑了出去，谁能想到这二人一刻也闲不住，不过一晚上时间就打了起来。
南迦并不知他人所想，此刻，他全身的精力都放在了手中长剑之上。冰蓝色的长剑迅速舞动，划出一道道无形的剑影。
神溪见状翻身躲过剑气，同时将手中长枪用力刺去，随着“铛”的一声巨响，凝结成实体的剑气瞬间四分五裂。她再次不可避免想到了当年焚河之战。
当年她单枪匹马挑战南迦，便是因为自信到了极点。她生平未有对手，火焰长枪更是使得出神入化。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场英勇无比的挑战，最终以她失败告终。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失败的一天，但与此同时，她记住了这位横空出世的半妖南迦。
昔日的身影与今朝不断重合，神溪心中闪过许多往事，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焚河之上惊鸿一瞥，半妖南迦孤身一人踏浪而来。
或许从那时起，一切已成定局。
今日，就当做个了断吧。
她将长枪猛地向前一刺。顿时，一条巨大的炎龙从枪尖呼啸而出，炎龙周身燃烧着熊熊烈火，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向着南迦席卷而去。
火龙将剑气悉数吞吐殆尽，神溪站在南迦面前，难得居高临下，“你输了。”
南迦闭上眼，一副认命的模样，“我输了，任凭处置。”
“你走吧。”神溪收起火焰长枪，扭过头不去看他，生怕下一秒便后悔此时的决定，“我答应与你一战，便是想告诉你，我不需要那些龌龊的手段，也能堂堂正正打败你。不管你信与不信，害你的人不是我。”
南迦睁眼，眸中震动。
“青桑，送妖族首领下山。”
不远处的桑树抖了又抖，最终化作人形，“是。”
她一化形，身后层层叠叠的小龙人们便遮不住了，他们尴尬地走上前，干笑道：“龙主大人，好巧啊哈哈……”
呜呜呜偷看龙主与抢来的男人打架，不会被灭口吧。
神溪笑笑，走进人群之中，故作轻松道：“走吧，该回家了。”
青桑站在南迦身前，一回头，就看见他的视线追随神溪的背影，直至消失。她心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不是，挺喜欢我们龙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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