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了?”
“他让我拿东西来着,扭头我就给忘了。”纪昀文迅速地往屋内走去,腿蹲得有些发麻,前脚踏完,后脚尖还没来得及抬起,一个踉跄,就要对着门来个磕头。
“哎哎哎,还没过年呢,这就要开始拜神了?”
何立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楼,身子斜靠在门边,手稳稳地提住了纪昀文的胳膊肘,不至于让他真往前栽去。
“也就那样,之后再说吧。”纪昀文稳住身形,先同那头的王淇菲打完招呼,挂了电话,才从何立夏身上起开。
“你怎么下来了?”何立夏换了一套纪昀文还没见过的衣服,他的目光便不住地上下扫视着,“我刚准备进屋给你拿内裤呢。”
“我搁楼上都守半天了,真眼巴巴盼着你,天都要黑了。”何立夏一边吐槽,一边给纪昀文脑门上来了个弹指,“所以就下来看看你不是掉沟里了。”
“没这么夸张......”纪昀文揉着脑门,视线由下往上准备收回时,忽然好奇地在他的裆部定住,“所以,你现在是......”
“啧,眼神往哪盯呢?”何立夏双手兜着纪昀文的脸,然后抬起,使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我先穿了内裤,才出来找你的,真不至于大冷天的放鸟出来兜风。”
大概是出门前烤了火,何立夏的手心暖呼呼的,摸在脸上并不觉得突兀,纪昀文便不动,就这么看着何立夏,等他自己把手拿开。
眼神在何立夏头上徘徊了一阵,隐约能看出点造型,“等等,你还做发型了?”
“嗯。”何立夏双手抱臂,特得意地挑着眉头,还要不满足地把头往纪昀文跟前凑得更近些,“怎么样,很不错吧?”
“还行。”纪昀文伸手摸了摸何立夏的衣摆,中肯地点点头,“衣服搭得也挺好。”
“那肯定,我的品位指定不会出错。”何立夏推着纪昀文离开门口,“去城里,还是要穿得讲究些的。”
“就说,你哪天穿得不讲究?”纪昀文躲开何立夏往前使力的手,先进屋把拖鞋换了,才又走到门口处。
“收拾好了就走吧。”
何立夏一偏头,长腿一跨,坐上自行车,等纪昀文落座,他就蹬着一溜烟地驶了出去。
即使骑自行车,到车站也需要十来分钟。纪昀文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觉,发个呆的功夫,那几分钟跟鸟一样,刷一下就从眼前飞走了。
相比之下,何立夏就成了个十分勤快的话唠子,不仅脚发着力,嘴皮子也不闲着。
“你刚和谁打电话呢,什么久?”
纪昀文没急着回答。
何立夏按耐不住,又补充了一嘴:“你别多想啊,我就是担心,你是不是又遇上什么事儿了,毕竟快过年了嘛。”
临近过年的缘故,路上来往的行人比以往要多得多,尽管路上堆起了冰渣子,也拦不住来去匆匆的步伐。
瞅见大人拉着小孩儿的手,彼此有说有笑的,纪昀文心口忽然抽搐了一下。
手碰上胸口处的瞬间,他随即觉得很矫情,不舒服地歪起嘴角,于是又把手迅速地塞回衣兜里。
“怎么不说话了,”何立夏问,“不会真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没有。”纪昀文一巴掌拍上何立夏的背,隔着棉衣发出挺响亮一声,“和我朋友聊了一会儿天,就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姑娘。”
顿了半晌,何立夏忽然扭过头,认真地看着纪昀文,又问:“真没什么事儿?”
纪昀文往他背上又呼了一巴掌。
“真没有。”纪昀文说,“我家里一直都这样,压根算不上什么事儿。”
眼神往前方瞄了几眼,纪昀文掰着何立夏的肩膀,“但你再不回头的话,就真的有事儿了。”
靠近马路,自行车被何立夏蹬得很慢,老奶奶走路一样的速度。迎面而来的人是小跑着的,有一段距离,并且大水泥路牙子如此宽敞,按理来说是碰不上的。
但纪昀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男孩忽然闷头加快了速度,在何立夏正过身子的刹那间,两腿简直要劈叉一样,大跨几步,然后一头撞上了自行车。
在人仰车翻的时候,纪昀文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他妈是碰瓷儿!
万幸自行车是靠墙骑的,要走路外边,指不定已经摔河道里了。
车是后倒的,纪昀文实实在在地摔了个跟头,何立夏重心也不稳,半个身子都压纪昀文身上了。
车也躺墙边,两轮圈轱辘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骨头要散架一样的动静。身下软绵绵的,没怎么磕着,反应过来是纪昀文做了人工护垫,何立夏吓得猛然地蹦了起来。
“哎哟,你没事吧?”何立夏身子才直了一半,手就着急地把纪昀文扶了起来。
“应该没事......”纪昀文拧着眉,“就是胸口刚被顶了一下,有点疼。”
“这可怎么办......”何立夏的手往纪昀文胸口处探去,意识到不合适又迅速地缩回,“我先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缓一会儿就好了。”纪昀文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把左半边身子侧过,“唉,就是衣服脏了,还被蹭破了......”
“没关系的。”何立夏上手扫掉纪昀文衣服上的渣子,“等会儿我再带你买件新的,人没事儿就好——”
“有事,身上好疼......都要疼死人了。”
闻声,两人的目光均往低处投去,刚才迎面跑来的男孩正瘫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叫唤着。
“哎呀,小兄弟,你看我这......”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人,何立夏顿时语无伦次,准备先把人扶起来再说。
然而,纪昀文一把拽住了何立夏。
“昀文,你这是......”何立夏迷茫地看看他,又指指拽着的手。
纪昀文没搭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男生,静静地,一动不动,似乎带有一股淡淡的戾气。
再回看男生,眉眼沉沉地垂下,不再望向二人,只是嘴里还在嘟囔着:“身上很疼,你们撞的,得负责……”
倘若和自己有所关系,事情甭管好坏,通通都是先揽身上再说,何立夏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是我没仔细看路,怪我,怪我——”
“不怪你。”纪昀文再次出声打断了何立夏,他抬手指着地上的男生,“是他自己撞过来的,我亲眼看到了。”
“啊?”何立夏有些不确定,挠着头,“有这回事儿吗?”
“没有......”
“有。”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男生略显急促,纪昀文保持平淡,都在为着自己争辩。
被纪昀文的眼神唬住,男生就把目光转到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何立夏身上,说:“你就是撞到人了......你看,我的脚被磕破了。”
一条破洞牛仔裤,其实不卷起来,也能看见里面的伤口。
“那我衣服也被蹭破了呢,还是新买的。”纪昀文显出些许不满,对于对方的故意为之,他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唉,你俩先别争了。”何立夏左看一眼,右瞄一下,“先别管是不是故意的了,先去医院检查检查再说吧。”
“也行。”纪昀文的眼睛扫视着男生的腿,“医生的诊断可不会说谎,到时候就知道伤口究竟是不是新的了。”
“那走吧,小兄弟。”何立夏直接上手揽起男生,准备把他扶起来。
男生有些抗拒地把何立夏的手推开,这会儿也不敢盯着他看了,眼神就紧紧地抓在地上。
“不,不用了。”男生说得有些支支吾吾,“腿是很疼,但我觉得没太大问题,你们,你们赔我点医药费就行。”
其实纪昀文也没做什么,冷脸摆一下谱,男生顿时就沉不住气了,应该没怎么做过这活,表现得畏畏缩缩的,眼睛也一个劲儿地闪躲着,就差把“我就是骗子”这五个字印脸上了。
瞅着男生那眼神一瞄再一瞄的心虚样,何立夏渐也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我靠......这哥们真是碰瓷儿的啊......”何立夏身子后倾,同纪昀文咬耳朵,“你看他那心虚样。”
“是啊。”纪昀文把胳膊肘顶上何立夏的腰窝,“让他在这慢慢演,咱们走吧。”
纪昀文说这话时,没有刻意避着男生。见两人扶起旁边的自行车就要走,他忽然慌了起来,手猛一下揪上何立夏的裤腿,跟买菜似的讨价还价着:“先别走!那个,给一百就好......”
两人收回眼神,没搭理他,推着往前走去。
“五十!五十可以吗?”顾不上害怕,男生又揪着后边纪昀文的裤腿子,“你们也看见了,我就蹭破了点皮,给我买药膏的钱就行......”
走前边的何立夏这时转过头,叉腰无奈地笑笑:“哟,当我这儿买菜呢,还讨价还价起来了?我看你有手有脚的,做点什么不好,专来找我们碰瓷儿?”
“不是......真,真是你们撞的......”连反驳的语气都发着虚,何立夏更不可能相信他了。
“哦,所以呢?”纪昀文淡淡地问道,“有谁看见了么?”
再找不到合适的措辞,男生忽然低头不说话了。
“演这么拙劣,回去再练练吧,小骗子。”何立夏勾嘴笑笑,朝纪昀偏头,示意他上车走了。
叮铃一声,自行车驶入柏油马路,在拐弯之前,纪昀文回头看了一眼,没人搭理的角落,男生灰溜溜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这么一直站着。
看不见男生下一步动作,自行车就拐弯没入了另一条岔道。
车被停在明叔店后边的小院子里。年末,天也愈发冷着,小院里架起的木棺便多增了些数量,有些上边还披着未刮干净的树皮渣子,没抹上黑漆,看起来也就不那么吓人了。
很多生了病的老人,冬天里,一不留神就得遭殃。春天很快就来了。但对于没抗过去的老人来说,或早或晚,春天永远不会来了,就这么停在跟前,盼着,看着,然而怎么也碰不到了。
“不进去打个招呼么?”纪昀文跟何立夏直接出了院子。
“那老头这会儿正眯觉呢,反正晚点我们还得来一趟。”
桥面上有几个大水洼,何立夏忽然在旁边蹲了下来。
“你这是?”纪昀文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刚才摔一跤,发型都给弄乱了。”何立夏手一边抓着头发,一边解释着。
“能不能体面点......”纪昀文叹口气,揪着帽兜把他提了起来,“转过来。”
“干嘛?”何立夏正对着纪昀文。
“不干嘛,抓着你头发玩儿呢。”纪昀文上手扒拉起何立夏的头发,按照记忆里的模样给他复原了一下。
脑子想着如何如何,手却跟刚长出来似的,说着是弄造型,实际跟胡乱抓了一把没差。
但何立夏头发本来就硬,也不是很长,随便抓几把,反而有一种随性的感觉,还挺配他那张桀骜的脸的,尤其是两颗不对称的虎牙露出......
意识到眼睛又开始不自觉乱瞟起来,纪昀文赶紧撇开了脸。
“迟了......”何立夏也揉了一通纪昀文的头发算作回应,“啧,看就看呗,心虚什么?”
“自恋。”纪昀文嫌弃地吐一下舌头,继续往前走着,把何立夏甩在了后边。坦白来说,目光对上的瞬间,他确实心虚了,并且很严重,心都快蹿到喉咙口的那种。
直到安稳坐上公交,心跳才复归平静。狭小的车厢内,人跟泡发了的面条一样,黏糊糊地挤在一起,尽管在冬天,那种感觉也并不好受,车窗紧闭,不通风,便有一阵臭烘烘的味道,还泛着一股十分别扭的热气,像多年未洗的裹起泥垢的衣服烤出来的味儿。总之沾身上,就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难受?”何立夏身靠椅座,罩着纪昀文的半边身子。
“有点......”纪昀文的嘴没敢张太开,鼻子也在尽力地小幅度吸气,他抬眼看着何立夏,“我可能有点晕车。”
“稍微忍一会儿吧,大概还有几分钟,我们到集市那边就下车了。”何立夏揽住纪昀文,手搓了搓他的胳膊,“确实有点挤了......你往我这边靠靠,缓一下。”
纪昀文没说话,一歪头,半个身子的力卸在何立夏身上,起初还是小心翼翼的,后来发现他的胸脯很结实,身子也站得稳稳当当,便下意识地放松了身心,任由他揽着。
衣服大概是和被子用的同一种洗衣粉,鼻子贴近衣服,立刻能嗅到熟悉的清香,闷热的臭味被格挡开来,那种恶心感便也消减了不少。
尽管没发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车就停在了集市旁边,何立夏拍拍他的肩膀,带着他下了车。
纪昀文不明显地撇撇嘴角,对于短暂的触碰并不满足,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是默默跟在何立夏身后舒缓着情绪。
“先去买衣服吧。”何立夏提议,“逛一会儿,我们再去吃东西,可以吧?”
“我都没问题。”反正头还发着晕,他暂时也没什么胃口。
县城里,纪昀文就来过一两次,对于路况并不很熟,何立夏带他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路过一家卖自行车的店铺,何立夏随口问道:“记得早之前你提到过想买自行车来着,要不进去看看?”
“你这是......”纪昀文眯了眯眼,“想赶我走了?”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何立夏无辜地摊开手,“看你怎么方便怎么来,要不嫌弃,一直搭我车也行。”
“暂时搭你车吧。”对于何立夏,纪昀文的厚脸皮已然炼得炉火纯青,“自己买一辆,还得两脚蹬,太麻烦了。”
“就知道你拿我当免费车夫呢......”何立夏也无所谓地笑笑。再往前走一段,有几家服装店,他带着纪昀文随便进了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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