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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台风

一夜无眠。

早上七点,纪白是被楼上那户人家搬东西的声音吵醒的。

这是临海的一栋老房子,隔音很差,七楼打孩子的声音在一楼都能听到,人们管他叫筒子楼。

楼道里噼里啪啦的,像是有人正将大件物品搬回室内,一时半会儿是安静不下来了。

纪白从床上爬起来,昨晚他把主卧让给应霖睡了,自己睡在书房,书房内只在角落摆了一架很小的铁架床。纪白一米九的大高个,只能蜷缩在床上才睡的下,小腿紧贴大腿,呼吸间床架咔咔响,显得很局促。

他站起来动了动僵硬的腰背,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去找应霖。

纪白昨晚将主卧让给了应霖睡,于是便去了那里,他去拉开门一看,只见主卧的被子里留下一个柔软的坑,但应霖并没有在房间。

好不容易带回来,这人不会又跑掉了吧?

纪白着急忙慌的找他,屋内许多东西都被动过了,最后找到他时,人是在杂物间里,应霖蹲在一张太师椅上,在空气中灰尘飞扬间玩一台老式缝纫机。

针尖嘟嘟嘟的在空气中打孔,玩的正用心时,应霖头转过来,无辜的眼神看着纪白。

“……你吓死我了,祖宗。”

纪白走过去,把应霖抱了下来。

他就像一个紧张猫紧张到疯魔的猫主人,一会儿没见着就要满屋找,这会儿见了人了,才安心。

纪白不在乎室内被他弄的一片狼藉,在被拆毁坏的家具间将应霖用力抱紧。

“我以为你又要一声不吭的走了。万一不回来了可怎么办,你以为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老式织布机在没有控制后,就停在了运作,上面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红丝缠绕成一团凌乱,一时之间,房内仿佛失去了呼吸声,显得很安静。

应霖慢慢把手搭在纪白后背上,眨了眨眼睛,青黑色瞳孔透出清明的亮光,声音冷静,缓慢却不容置疑,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别哭,我不会走的。”

纪白在他背后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颤抖的嗯了一声。

他的这个角度正对着窗口,书房本来钉死了的窗户又打开了,螺丝钉和几块木板就放在窗户前,窗外黑云压顶,冷冷的冰雨从窗外吹进来,细雨打在他的脸上。不知是否是受到了寒潮影响,纪白面上表情有点冷冷的。

在雨水带来的湿气里,纪白久违的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馨香,人还抱在怀里,他却没什么安全感。

窗外,风吹倒了远方的柳树,细软的藤条如灵蛇在风雨中狂舞,这场暴风雨还远远没有结束。

“台风快来了,你怎么把封好的窗户打开了?”

应霖任由纪白吸取他肩窝处的馨香。

“我讨厌雨水打湿我衣服的黏腻感,但我想看雨。”

雨,是一种向下坠的、有形的风。

风雨欲来,同一段景色,看在两人眼里,却是不同的。

“淋了太多雨,人是会生病的,昨晚才万幸了没着凉……让我摸摸看。”

纪白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哈了口气,应霖手指宛如一种玉质,热气渡过去,在那玉上流连一阵,刚染上体温便散去了,手指依旧冰冷。

“……那再钉上吧。”应霖注视着四只相握的手,说。

“好。”纪白笑了。

……

“根据气象台预报,台风‘琳琅’将登陆东南沿海,台风外围极有可能与临海市擦肩而过,可能对居民住宅、公共区域造成破坏,如有停电停水现象,还请市民做好防护,待在室内……”

接近中午时,电视上放着防护台风的新闻,应霖盘腿坐在沙发下面的地毯上,抱着枕头披着小被子,等着吃饭。

纪白在厨房备菜,边上烧着的冬阴功汤锅里,汤汁沸腾着,酸味混在果蔬的香味里,令人食指大动。

纪白正将案板上的白萝卜片成薄片,一刀刀下去晶莹剔透。

下一刻传来了敲门声,隔着门墙,声音显得闷闷的。

“咚咚”的响声后,厨房里的他放下菜刀准备去开门,正在用厨房用纸擦手时,他听到了门锁扣开的声响。

“咦,这锁怎么自己开了?”

门前传来了热情又洪亮,夹杂着临海口音的女声。

张婶有点老花眼,她虚起眼睛看了看,那门前确实在她面前打开了,拉开门缝进了门,这时张婶一抬眼,看见了面前正盯着她的应霖。

应霖相比四五十岁的临海本地女人张婶来说,要高的多,穿着宽大的家居服,脖颈处露出一大片青白皮肤。

“——哎呦,这是谁家孩子,长得真俊!”张婶见他便笑了,主动牵过他的手来,仔细端详他。

纪白一听这嗓门,认出来了,忙在厨房大喊了一声:“张婶儿,我在家,您有什么事儿吗?”

张婶是纪白的房东,坐拥临海数三栋楼盘的女人,但本人却十分平易近人,在来临海的她的中国各地租客里广受好评。

她笑眼盈盈的拍了拍应霖消瘦的手背,指骨硌人,但很轻易的接纳了这个看似和纪白关系匪浅的“新租户”,慈祥的像个长辈。

张婶:“哦对,你不说我差点搞忘咯,居委会派我来检查每家防风的准备措施是否齐全,你看业主群了吧。”

应霖扒拉了两下张婶手腕上戴的卡地亚镶钻金手镯,摆弄了会儿,觉得没意思,自己走掉了。

“看了看了,”听着墙外的脚步声,纪白知道是张婶在室内来回走动查看,于是便也不急着出去了,重新洗了次手,把萝卜下水煮了,道:“我早上都检查过了。”

纪白忙活了一上午,就为了打扫卫生以及防灾减灾,将所有玻璃都用胶条贴成了“米”字,易碎物品都收了起来,连楼下工作室也打扫了个遍。

张婶检查完了,很满意的点点头:“好好好,正好我今天来了趟,上个月的房租顺便可以交了。”

“……嗯好。”纪白正搅拌锅里的菜,看着自己手里的汤勺,微微顿了一下,转过去试着对厨房门喊了声:“应霖?”

下一秒,一只黑色眼睛悄然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如猫的影子,无声无息。

眼珠黑白分明,过长的睫毛扫来扫去,在厨房过白的照明下,布上高光,眼尾投出稀碎的阴影,像光与树的间隙。

突然出现的应霖吓了做饭的人一跳,随即纪白对他笑了下,放缓声音说:“你能不能帮忙去取下钱,我在做饭,暂时腾不出手。”

门缝里的应霖点点头。

“……钱放在书房床前柜的抽屉里,把上个月欠的房租,以及下个月的都给了。”

应霖随即消失在门缝里。

于是汤匙在汤锅中搅动的声音又响起,纪白看着浮起的萝卜片,笑意不减。

不一会儿应霖就数好了钱,轻手轻脚的递给张婶。

“谢谢呀。”张婶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数钱,数好后笑眯眯的连忙接过来。

她看着应霖的模样,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哎呦这小孩长得真讨巧,真乖,阿姨要送见面礼给你。”

今天来的匆忙,没带礼物,于是她着急忙慌的想去摘首饰,拆到一半想到,那只手镯应霖看了两眼就放下了,不一定喜欢,于是转而把脖颈上的项链取了下来,放在应霖掌中。

“——这玉跟你有缘分。”

那项链藏在衣领里,是以刚才应霖没有瞧见。

入手升温,应霖凑近看了看,那是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佛像,串着根红色长绳。

“玉石是有灵气的,养玉,可以防鬼挡灾。送给你了!”

“……”

这块玉绿的很通透,应霖很喜欢。

“这多不好意思,张婶儿,你下来一趟,本来是我们交钱的,您怎么还送东西呢。”

纪白打开厨房门,靠在门边笑着看他们。

“高兴嘛。”张婶笑眯眯的。

这次赠物,在场除了纪某人,所有人都很满意。

于是纪白反对无效,两人在门前恭送珠光宝气的张婶离开,去下一家视察。

关上门后,纪白摘下一只做饭用的手套,拿起应霖掌心的玉佛,对光仔细看了会儿,片刻后叹了口气。

“这块玉够抵我十年的房租了。”

“收好。”

他说着想帮应霖戴上,岂料应霖摇了摇头,让他低下头来。纪白比应霖还高半个肩膀,顺势低下头后,发旋正靠在应霖抬起的掌心里。

啪嗒。

玉石弧光在他垂下的眼睫前晃悠,绳结处落在他脖子上。

反将那玉给纪白扣脖子上了。

柔软掌心隐约牵动着他的发丝,像是一个触摸,纪白想去追逐那只手掌时,那只手掌却落回了应霖身侧。

纪白愣了一下,下一刻惊呼道:

“——不好,我的汤锅!”

应霖:“……”

温柔厨郎纪小师傅着急忙慌的跑回了厨房。

因为中途某人离开锅灶,中午两人吃的是稍微糊了一点的冬阴功汤。

幸亏不是炒菜,糊的没有那么严重。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让应霖来他家的第一顿能吃的好些,纪白临时烧了个糖醋肉,这回火候正合适。

中午气温回升,室内没有那么冷了,人间烟火气在胃里翻腾,反而发了些汗。

一顿饭吃的很温馨。

应霖吃完那盘糖醋肉就停筷子了,直勾勾看着纪白。

纪白没再追问昨晚的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应霖没想到他会“假装”。

纪白被他看的愣了一下,端着碗筷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也不吃了,笑了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饭菜不合口味吗?”

他想粉饰太平,应霖当然不会主动提醒他,于是摇了摇头。

这时,纪白手机铃一响,只见纪白拿起来看了一眼,随即将它倒扣回桌面上。

他微微一笑,脖子前的佛像闪闪发光:“吃饱了我们就收碗了?”

下午也是这样,两个人赖在沙发上看书,应霖一会儿弄弄这个,一会儿再把纪白收藏的古玩给拆开。

两人像分居多年的夫妻,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因此除了纪白对应霖那有点过头的黏糊以外,两人就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小情侣。

任外头狂风骤雨,二人世界美满幸福。

似乎从未有过囹圄。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天色转暗之时。

应霖坐在窗边的懒人沙发上,歪头看窗外的风雨。被吹倒的树木,漫天飞舞的仿佛见血封喉的树叶,被卷走的衣物……不知是风暴穿越了哪个地方,传来“空空”的巨响。

就在这时,门响了起来。

巨大的敲门声回荡在夜色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门上,听起来极为急切,一瞬间就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纪白前去开门,刚打开门,那扇门便被风卷着吹开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只粗糙发黄、指甲翻盖的手伸了进来,然后一把拽住纪白的衣袖。

金属锁链发出一声巨响。

纪白侧身避开,眼神冰冷的看着门外的人。

“纪!白!——!”

来者一副面目狰狞的样子,仿佛已经十多年没见过太阳,咬牙切齿像一条疯狗。却被一根金属防盗链牢固的拦在门外。

他激动的要将整张脸都塞进门的缝隙里,脸都被挤的变了形,由此显得更加五官扭曲。

“你这个见色忘义、因私废公的混蛋!”

“这案子案情复杂一年都难得遇见一次,你之前不是让我帮你留意吗?突然给我发消息说什么要陪老婆,说不去就不去了,你就没一点身为侦探的坚持和责任吗?”

纪白掸一掸外套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斜眼看他。

“台风来之前我就发消息通知你了,我不会去,是你自己不听。”

同事狰狞过后泪流满面:“呜呜呜纪白我求你了,接吧,这案子案情复杂,没你我搞不定啊……就算、就算你不在乎罕见案子,那群…那么多家属需要你帮助……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纪白指尖怼着同事鼻梁,声音低沉。

“老子他妈连你都不帮!滚回你家去。”

这时应霖听着声响出来了,此时正默默站在纪白背后,离他一尺远的地方。

于是纪白画风一转,变得柔情似水:“你怎么出来了?”

同事突然福灵心至,连忙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冲应霖喊道:“嗨!小嫂子,行行好,让你老公同意帮忙吧……”

纪白:“滚你个蛋!”

同事:“纪白!让我进门,我们进来慢慢商量,我我我可是冒着台风来的,你不能赶我走啊,外面现在很危险!”

怎么可能让他进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纪白冷着脸把一楼钥匙甩给他,“不想死就一楼呆着去,台风结束前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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