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才能减轻心中哪怕万分之一的恨意呢?
啖仇者肉,饮仇者血吗?
拥缚礼在跪灵的三天里似乎突然长大了。
又或者是剥去了一层原本懵懂天真的皮,从此成为收敛起獠牙的毒蛇。
他恨皇帝,却又无法直接推翻皇权,甚至在皇帝状似无意提起拥缚礼战死的父兄时,还会低下头去,哽咽着说“都是为皇上尽忠”,又说“待我及笄,也将做拥家儿郎,为皇上踏平胡虏”。
拥缚礼将对皇权的仇恨全然藏在对敌国的憎恶之下,皇帝当年留他一命,本是想不落史书苛待良将的口实,后来渐渐自满起这样的高抬贵手起来,并没有对这样一个年幼的孩童过多戒备。
拥家倒台后,单家成为了皇帝新的眼中钉,至于小小的拥缚礼,自然要被排在后面。
更何况他懂什么?
说着长大后要替皇上杀敌这种话,还真是一柄好用的斩|马|刀,往后哪怕略成气候,也能故技重施,让他真正走上父兄的后路。
皇帝大手一挥,为表体恤忠臣和千万已故将士,更是为了以后能借机向单逢时发难,将尚在孝期的拥缚礼指进了相府。
他父母兄长死绝,还不等他眼泪擦干,就要重新叫别人义父,拥缚礼如何不恨?
更何况单逢时奸相之名遍闻朝野,拥缚礼决然不信拥家灭门一事同自己的“好义父”脱得开关系。
这朝堂上蛇鼠一端,从上至下,全都烂了。
拥缚礼低下头称单逢时“义父”那一瞬间,也正是他决定向皇权复仇的开端。
系统第一次绘声绘色地为单茸讲解起剧情来,电子音的语气里还莫名让她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来。
[宿主,就算你不想跟着剧情走,剧情也会推着你往前走的,这个世界不可能因为你少做一个决定而走向另外的结局。如果你不表现得爱他爱得无法自拔,可以为他奉献一切的话,你对他就没有价值了,到时候灭你全族的时候肯定也不会留你的活口。毕竟他又不爱你,那时候谁管你的死活。]
单茸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第一次没有反驳系统的话,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在拥缚礼眼中,只要她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恐怕杀起来也会毫不手软的。
就算锦鲤的妖力再高,幸运属性再优秀,恐怕也很难拯救原主的悲惨命运。呃,现在不是原主的悲惨命运,是单茸的悲惨命运了。
如果按照接下来剧情的发展,单逢时今晚就会带着皇帝下旨让他收的义子拥缚礼回来,让拥缚礼叫她姐姐。
原主也会在今晚对拥缚礼一见钟情,从此一步错步步错。
再过几年,她仗着自己难以自拔的喜欢和家中的权势,几乎是胁迫拥缚礼和她成了亲,哪怕他那时已然倾慕于美丽、强大、独立的女主。
原主可以不在乎拥缚礼是否爱她,可拥缚礼在乎,即便在乎的只是他能否依靠原主和相府的裙带关系,让他在朝堂上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身为相府的姑爷,拥缚礼有太多机会能让疑心深重的皇帝对单逢时起猜忌之心,就如同当初对拥家时一样。
等皇帝想在朝堂上彻底拔除单家时,拥缚礼只需要递出收网的绳索,便能让单家万劫不复——
至于单逢时这些年到底贪污敛财几何、是否意图谋朝篡位,都由拥缚礼说了算。
数道罪名并罚,皇帝心安理得下令,诛灭单逢时九族,府中男丁流放、女眷充妓,不得有赦。阖府上下除了检举有功的拥缚礼和早已嫁给功臣的原主之外,无一幸免。
至于为什么拥缚礼会留原主一命,也不过是为了能多一个为女主献身的工具罢了。
单逢时被处斩于闹市前时,拥缚礼特意去看了他。明面上是岳丈女婿一场,拥缚礼去见他最后一面,也算是送他上路。
实际上,拥缚礼仅仅是去杀人诛心的。
他看着困守在牢狱中,不再风光的单逢时,第一次露出了他到单家以来第一个快意的笑来,爽朗道:“单逢时,你落到如今局面,当真是罪有应得。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女儿也是贱命一条,小婿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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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步上命不久矣道路的单茸托着腮,面对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第一次失去了做人以来的好胃口。
旁边的女婢跟了单茸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从来没有落下过。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小厨房另端了一碗清热败火的绿豆米粥来,恭恭敬敬地道:“大小姐担心相爷,也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若用些清粥,等相爷回来再一同用膳吧。”
话语间丝毫不提单茸心情不好,活脱脱将她描述成了一位二十四孝好女儿。
单茸看了看那个永远向她俯首的婢女,一时间有些迟疑。
单从时间上来讲,每天与她相伴最多的人,似乎就只有这个叫做春华的下人,对方瞧着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平日行事稳重,从不逾矩,除此之外,她便一概不知了。
在这个出身地位代表了人生绝大部分机遇的时代,当主子的从来不需要关心了解一个下人平日里都做什么、想什么。
底层人民的一生都无条件地奉献给封建王朝的统治者和维护者,又有哪个上位者会如巨象一样在乎蝼蚁的所思所想呢?
可单茸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自然也不会拥有这个时代的思维定势。
和这个所谓的“下人”交心,或许更有利于她求生。
“春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单茸低着头,用勺子搅动着熬煮得软烂的粥米,发出轻轻的瓷器碰撞声,“如果你知道有人要害你,而且这人近在咫尺,你会怎么做?”
系统观察摆烂的宿主好多天了,此刻骤然听对方有了关心任务进度的意思,一时间没忍住出声想要打断单茸的想法。
[宿主,认命吧,剧情是不可违背的。]
单茸并没有听它的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春华。
她不想听那些数据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教训,倘若单茸没有穿书,那么原主的一生对她而言就是毫无意义的谈资,现在轮到她需要自己亲身经历了,自然不能听系统的摆布过完这一生。
春华听了单茸的话,登时紧张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谁要害小姐!”
单茸被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就是突然想到了万一有类似情况,一般人都会怎么做。”
春华不疑有他,只是沉思片刻,随即谨慎开口道:“若是要害我,想来还是要先知道对方所求为何,有无回旋余地。倘若有,那自然皆大欢喜,倘若没有,便只能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了。”
先下手为强。
这几个字在单茸心头转了一圈,令她有些莫名的迟疑起来。
按照原主的性格和她爹宠爱她的程度,只要她开口不想要拥缚礼入府,就一定有成功的概率。
只是这样一来,妥妥的就算是抗旨了,她爹有几个脑袋经得起她这么作呀……
她今天只要敢拒绝拥缚礼进门,未来的结局照样会是原著里的灭门线。
单茸甚至不是恋爱脑,连从容接受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拥缚礼在原著中可是经历了无数次陷害、暗杀,都能死里逃生的第二气运之子,实力仅次于作者亲儿子的男主。
被他记恨会死得更快的吧,单茸打了个寒颤,牙关都发紧。她小声道:“除了这个,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春华想了想,看上去这个答案令她有些为难,半晌后才试探性地回答道:“那就……那就逃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这样也算是一种活法。”
单茸听完,压抑在心中的阴翳终于消散了。
对哦,她还能直接跑路啊!
管那么多干嘛?
她又不需要对剧情负责。
单茸豁然开朗,自从穿书以来,她总是在为头顶那把铡刀担惊受怕,现在总算有了能延缓死亡的办法,虽然一味的逃避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好歹也算是有了曙光。
只要我跑路的速度够快,拥缚礼追不上我不就能美美继续苟下去了。单茸美滋滋地想。
或许是看着她放松了下来,春华的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最近的反常她都看在眼里,或许府里也有其他下人已经发现了,但长久以来,她们身为下人的本分便是不过问主子的一切。
因此哪怕小姐自从那日昏迷醒来后就和从前有些不太一样了,她也只能默默习惯这样的反常。
正如天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在这样一方小小的宅院里,主子的一切也不该是下人能探究的。
春华只是看着那个直到自己肩头高的小脑袋,将所有的疑惑都纳进心底,不再多言。
如今小姐这样开朗的性格,下人们倒是乐得接近。
春华从小侍奉相府大小姐,身上是学过些功夫的,就算往后有坏人想要欺辱小姐,她也一定能保护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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