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很沉,徐晚舟有点睁不开,她只听得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她凝神仔细甄别,耳中却只捕到猎猎呼啸的狂风,此外无闻他物。
她只觉周围一阵混沌,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分辨不出,分明是极其危险的境况,她竟觉得灵魂的到了久违的放松,忍不住沉沦其中,不得清明。
“啊——”
一声惨叫自远方传来,刺痛了她的耳膜。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脸上,是血,徐晚舟麻木的抬手拭掉了脸上的血迹,她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一个带着血色狐狸面具的人,亦步亦趋的飘在她身侧,自小就这样,只要她进入这个幻境,“狐狸脸”就会飘在她身侧——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将祂视作一个人——又或许在徐晚舟心里,即使祂不怀好意,她也更希望祂是一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至少能有些意识,而非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幻影。
长街里,人群熙攘、人声鼎沸,真是好不热闹。
徐晚舟走在其中,冷眼而视,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人群、熟悉的小贩——她对这里熟悉的连下一个会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人的样貌、说话的语调、话语内容全都一清二楚,因为这个场景她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每一次她进到这个地方来,这里除她以外的每个人他们的出场方式,动作言行,衣着服饰全都一模一样!全都和她第一次来这里经历的、遇见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像是一场经久不歇的噩梦。
徐晚舟知道下一刻就会有一个男人被自己的——大概是妻子的这样的一个人,揪着耳朵,从镇中最热闹的酒肆里提出——
果不其然,在徐晚舟走近酒肆时,便听见一阵闹嚷:
一位锦衣女子高声叫道:“李二!我叫你出来买酒,你到在此处扎起根来了!”
“诶哟——哎呦!娘、娘子你快松松手,耳朵要掉了!”李二直抽冷气,“欸哟欸哟”叫唤着讨饶,身手探出想要护住自己的耳朵,却也没有胆量去扒拉自己妻子的手。
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妻管严”。
倒是有些逗人发笑的意趣。
尽管看了许多次,再见到这番场景,徐晚舟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知道接下来,李二夫妇二人就会被脚滑的挑夫泼一身水。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徐晚舟笑得更欢了。
“客人都已经到了,人家千里迢迢的来赴你的约,哪有叫人家干等的道理,还不快随我回去!”女子拽着李二,脚下生风,催促道。
“明兄到了?!”李二一扫方才的颓靡,这会子也不觉得痛了 ,万分兴奋的拉着自家娘子就往家赶,“秀娘,那我们快些回去,莫叫明兄等急了。”
李二嘴也是闲不下来的,好好的赶路不行,愣是又要再添上一句:“你寻个人来叫我就是,怎么还辛苦跑出来一趟?”
“我若不来,你舍得回去?”秀娘也不惯着他。
李二:“……”
两人吵吵闹闹的往家赶,俨然一对欢喜冤家,然而他们没能走出多远,便遭了难——
两大桶水从天而降,将他二人浇成了落汤鸡,身上的衣裳也全数湿尽了。
颈间、面上隐隐透出一些蓝色光晕。
“杉乔!你看你,浇了我一身!”秀娘委屈极了,这可是她新裁的衣裳,料子是好不容易才寻到的,今天是的一次穿。
“对不住,对不住。”杉乔人在地上,一边摇头晃脑甩掉头上的水,一边急急忙忙地向秀娘致歉。
杉乔就是那挑水的挑夫,平时就是个混不吝的性格,道歉也是嘻嘻哈哈的一副欠揍摸样——惹人生气。
虽说他也不是故意的,方才有一个鱼贩子运鱼经过,石板路上撒了一些水,湿滑得很,他一个不当心,就滑倒了,身上也浇了水,却意外的只浇湿了头发。
大战一触即发。
徐晚舟热闹瞧得入迷,一时间竟又忘了此间禁忌,身侧有孩童跑过、身形不稳的眼见得就要跌倒,下意识地伸手一扶。
那孩童一如一片幻影一般,直直从她身上穿过。
徐晚舟僵住动作。
刹时,天光骤暗,血色的雾气袭来,吞噬掉了一切生气,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直愣愣地转过身,对上了孩童的那一双眼睛。
或许,那以算不上眼睛,孩童眼睛的位置已然只剩下了两个血淋淋的血窟窿,只茫然地昂着头,以一种十分怪异的、活人根本无法达成的姿势扭过身子,他在看她。
徐晚舟知道。
而且是以一种极为恐怖的方式在看她。
孩童唇角翕动、嘴巴张张合合,虽然没发出任何声音,但徐晚舟知道他在说、在说——
“你不该回来的,阿雅,你不该回来的。”
血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撑起身子,就要往她身上扑来。
徐晚舟汗毛直立,回过神时,剑已然挥了出去。
剑锋划过的瞬间,孩童的身影,寸寸化为血色的裂片,散于空中。
是了。
她苦笑起来。
他们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死去了,死在了经年之前的那场无妄之灾中,如今留下的这些,不过是些旧日幻影,以及——一些想要取她性命的行尸走肉的傀儡。
她们留在她的心中、影中、骨血中,是她长梦的一场经久不歇的噩梦。
徐晚舟缓缓地直起身,有些麻木,看着周围围着的那些原本闹市中鲜活生动的、悲喜各异的人们,他们双目无神、他们七窍流血,他们唇角翕动、和那个消散的孩童一样,嘴巴张张合合,他们在说、在说——在对徐晚舟说:“阿雅,你不该回来的。”
他们这样说,却又动作机械的不断靠近她,将她团团围住,想要将她永远的留在这里。
他们是彼此的家人,一家人就要永远的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平安顺遂的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永远都不。
他们说:阿雅,你不该回来的。
阿雅,你不该回来的。
可怎么能不回来呢?
她是生长在这里的孩子,离家的孩子,总是恋家的,她早晚会回到这里,与他们、与她久别的家人相会。
泪不觉已淌了满面。
可是不是现在,徐晚舟抬手拭掉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抽泣,举剑狠狠的劈了出去,劈散了一片幻影。
故人的音容笑貌散在眼前,融进一片血雾之中。
他们的血泪没有消失,他们的血泪淌到了她的心上。
经年以来,总是如此。
徐晚舟举剑麻木的驱散这些模仿故人的幻影。
她几乎要疯魔!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既然只是幻境一场,那为何不能留得久些再久些,为何尽是残酷血泪,不能多些温情?
为什么?!
每当她想要做出什么改变时,事情就会以另一种更为诡异的方式快速发展,走向那个注定崩坏的结局。
她像是走在一条满是浓雾、看不见前路的悠长小道上,她清楚的知道长路尽头有什么,只是一味地走,她需要痛苦这味清醒剂,背负仇恨的人没有资格说遗忘,或许应该说,她就是为复仇而生的,离了痛苦和仇恨,她甚至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着。
她只是麻木的走,麻木的杀,麻木地在一条浴血之路上找寻着“生的意义”。
赤色的火焰不知如何燃起,燎上了她的手臂。
痛、很痛!
皮肉上分明没有伤口,却有一种蚀骨焚心的痛——真是好狠的心肠,这火竟直接燎到了人的灵体上!
徐晚舟陡然被痛的的一激灵,倒是因祸得福,灵台霎时清明了。
周围幻境也随即坍缩,最后化作厞粉,隐入尘烟、彻底没了踪影。
尘纱落下时,瞧见眼前的情景,徐晚舟只觉得气血翻涌、目眦欲裂,差点没给她气厥过去。
火气属阳,人魂属阴,心魔更是阴得没边了。
她一个心魔也敢纵火化冰,也不怕把自己烧没了。
徐晚舟瞧着苏娇娇那越烧越上头、越烧越有劲的势头,只觉头痛,当下也顾不得自己还被缠在树上了,急急举手一挥,引出一股冰晶来,将人击倒在地,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骂道:“你个傻子!你人在冰里,就敢引火烧冰,也不怕把自己烧秃噜皮了!”
“真是个疯子!”徐晚舟又补上一句。
苏娇娇提醒道:“月亮、月亮有问题。”
她骤然被突如其来的冰晶击倒,所幸人被困在冰墙里,没被砸出去多远,只是那力道极大,与冰墙相撞的背部痛的厉害,她整个人伏在地上,痛得只抽凉气,不免有些委屈:
我又不知道这玩意不能烧,至于下那么狠的手吗。
嘶——
后背又是一阵痛意袭来,她五官皱成一团,已然面目全非。
不是,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啊。
月亮?
徐晚舟从树藤上解脱出来,落了地,瞧着高悬夜幕的一轮圆月,终于觉出不对来:
今日乃是八月初一,夜空有月,那挂的也应该是朔月而非圆月——她们还在幻境里!
徐晚舟眸光一凛,将灵气汇于手心,霎时,火光自与手心相接的剑柄燎上剑身。
她抬手举剑狠狠一挥,张扬的火焰似是灵动的火龙,随着这力道,窜了出去,腾空而起,焚向夜空。
苏娇娇掌控身体时她也并非对周围一无所觉,否则,她也不能在危急关头及时夺回身体掌控权、脱离危险。
既然用火可以烧掉这幻境里的树,可以燎醒困在幻境里、久久不能自拔的她,那也一定可以毁掉眼前的幻境。
果然,火龙飞到半空就被阻住了,一天上那轮假月亮为原点,呈辐射状的将夜幕烧开,逐渐露出掩在其后的满天星辰,真实的夜幕逐渐显露出来——原来今日竟只有星辰没有弯月。
“天烧起来了。”
她听见有人这样喊,声音像是被海的浪潮裹着,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眼前景相倾倒,意识彻底沦落之际,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烧起来的天,可真美。
[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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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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