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凌小时候是个哭包。
从森池出生后,别的魔君五岁就已经初露威严,煞气凌然,令人不敢视。颉凌却生的唇红齿白,连手指头破点皮都值得大哭一顿。
那个时候他随父君住在与魔域交界的人间一带,父君经常带他在广阔的草原上驰骋,骑马射箭,在他记忆中,他还与附近村庄人族的小孩一起玩过。
他并不认为自己与他们有何不同,同样有鼻子有眼,同样会哭会笑,只不过语言有所不通而已。
在他八岁以前,有一次他们在路边遇到一条大凶狗,他被吓得哇哇大哭,父君看到了,把他举到头顶,后来经常要拿此事来嘲笑他一番。
不知从什么时候,那个曾经连看杀鸡都不敢看的孩童,已经长成了可以面无表情地手刃他人性命。
父君魂归天地那日,他才十三岁,愣神中还来不及伤心,被人推搡着匆忙即了位。
他身上穿着繁复华美的魔君服饰,脚下跪着乌泱泱的黑衣魔民,那一刻,眼底呼之欲出的两行泪硬是憋了回去,他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怕了,父君已经不在了,他从此要代替父君,就像父君替他撑起一片天一样,替所有的魔民也撑起一片天。
自那日起,他夜夜对着镜子一遍遍重复着恶狠狠的话,练习着如何通过狠厉的外表镇住他人,白日则拼命修炼,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要知道魔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难保不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他不像父君那样骁勇善战,无法带领魔族开拓新的疆域,便只能带领魔民退守魔域,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轻易挑起事端。
可即便这样,那些正道宵小为了一己私欲,残害同胞无恶不作,还把这些坏事嫁祸到他们魔族身上,这样的事前些日子已经发生了好几起,修仙界群情激奋,摇旗呐喊要踏平魔域,他这次出魔境参加宴会,也是为了调查此事。
在青玉宫困了数日,颉凌没忘记这件正事,心情平静下来后,脑子里便是清晰的目标。
他身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苦于没有想到好办法,日夜被限制在轻雪阁内,别说去拿魔丹了,连洗澡如厕都得在轻雪阁后面的偏房,慕雪阳有洁癖,特意拨了这么一间给他,并且十分嫌弃地将锁魂链延长了数倍,可活动的空间大了,不过这于他并没有什么用。
颉凌蹲在檐下,看着仆从忙忙碌碌地从屋子里往外搬着东西,慕雪阳似乎要出行。
慕雪阳阴晴不定,脾气又坏,时不时要作践他一番,昨日居然一整天都没有理他。
颉凌觉得有些奇怪,心里期盼着慕雪阳快点走,如此便有机会去找魔丹,逃出生天。
等到搬的差不多了,慕雪阳才从屋里出来。
他走了两步,忽然回过身,“愣着干嘛,跟上。”
颉凌愣愣地抬起头,看见他一脸不耐地看着自己,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连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穿过错落雅致的庭院,又经过七道曲折回廊,等到了青玉宫大门外,雪明居停在一旁。
颉凌眼前一亮,他见慕雪阳矮着身子钻了进去,也想跟进去,被慕雪阳一脚踢出了车外。
四肢着地,吐出一口苦水,眼看马蹄和车轮动了起来,忙站起来。
手腕上无形的链子一扯,他跟在翻滚奔腾的灰尘后方,跑得更是气喘不赢。
一边追着马车跑,呛了一鼻子的灰,心里咒骂慕雪阳毫无人性。
想让他慢一点,可是说出来不但不管用,还免不了一顿毒打,只好忍着,那身穿弟子服的男子回头看了他两三次,皆默不作声地摇头。
等到了半山腰,马车已行了两个时辰,逾千仞的苍山才近半程,气温骤然下降,往上看,山巅像是覆着一顶皑皑雪帽,那扯住他手腕的链子一松,颉凌没收住前倾,差点栽个大跟斗。
慕雪阳裹着雪白的狐裘,冷淡地掀开帘子,过于好看的眉眼朝他一扫,嫌他碍事般把他叫了上来。
传闻慕雪阳生来带着寒疾,体质羸弱,动辄丧命,这几日颉凌与他朝夕相处,倒没有发现,此时他也只是如常披了一件狐裘而已。
车厢里烧着一盆旺盛的炭火,上方用镂空银器稳当地罩着,现出里面明明灭灭的红光。
颉凌的视线从炭火移到慕雪阳身上,慕雪阳如同冰塑一般端坐在车厢里,闭目凝神,冷肃的气息从他身上传来。颉凌规规矩矩地坐在车厢一角,怕慕雪阳看他不顺眼将他赶下车,不敢乱动。
好不容易到了山巅,四周云雾环绕,空气便像被冻住一样,马车停在高大气派的宫门前,绕是颉凌看过不少楼宇宫殿,此时也不免为此地的恢弘壮阔所惊叹。
他在慕雪阳发话前识趣地下了车,方才坐在车厢,他试过用眼睛细细搜寻魔丹的所在,被慕雪阳不悦地掀起眼帘看了一眼后,只好作罢。
马车前,早有几名身穿雪色弟子服的少年等着,其中那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灵动可爱,梳着一对蝴蝶发髻,用绿绸带别致地绑着。
他们的马车还在远处,便听她雀跃地大声道,“七师兄回来啦!快看,那是七师兄的马车!”
慕雪阳在同辈弟子排行老七,因此他的那些师兄弟便也叫他七师兄。
他们像是早知道慕雪阳今日会回来一样,早早地等在此处,发丝上还沾着一丝冰晶。
“行了,慕芝,你再大声喧哗,小心把师尊招过来,咱们都得挨罚。”
慕芝道:“十三,你这个胆小鬼,我才不怕。”不过,声音倒是放轻了些,他见慕雪阳下了马车,蹦蹦跳跳地迎过来,“七师兄,芝儿好想你,你这次给芝儿带了什么好东西?”
慕雪阳随口抱怨了一句,“不是说了让你们不要等我。”
一名少年无可奈何地笑道:“说了,小师妹不听,我们能有什么办法。”眼中尽是宠溺。
慕雪阳不着痕迹地避过少女搀过来的芊芊玉指,掏出一样事物抛了过去,慕芝接住一看,惊喜道,“就知道七师兄人最好啦!”
颉凌一看,不过是两块稀松平常的麦芽糖,也值得这样高兴。
慕芝仰着脸道:“真羡慕七师兄可以随意下山,我却还要等到明年,据说山下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还可以斩妖伏魔,我都快等不及了。”
“等不及也得等,你要是再不结丹,即便成年了师尊也不准你下山。”
慕芝被拆了台,举起两只拳头在眼睛旁边做哭泣状,“七师兄你看看,小十一就知道欺负我。”
她正认真地装着,忽然看向慕雪阳身后,颉凌已经刻意将自己存在感压得很低了,便听到她没好气地瞪着自己说,“我警告你,离慕师兄远一点。”
颉凌冲她一笑,心想,“我也想离他远一点,不如你行行好,帮我劝他一下,大恩不言谢。”
她看了颉凌一阵,忽然转过脸,走到慕雪阳身后,回头又瞪了颉凌一眼,像是把他当成了黏着慕雪阳身后不放的牛皮糖,特意隔开他与慕雪阳。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将慕雪阳送到清辉阁,也就是慕雪阳在仙袅殿的住所——一座独立在一角的清幽小院,几人就要回去上晚课。慕芝依依不舍地说:“慕师兄,我下了课再来找你。”
慕雪阳:“太晚了,我已经睡下了。”
慕芝哦了一声,“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一直走到门口,还不忘回头瞪颉凌一眼,颉凌觉得她莫名其妙得有些可爱。
等人走后,慕雪阳迫不及待要沐浴,他洁癖不轻,一路舟车劳顿,何况车厢里燃着炭火。
颉凌被他遣到门外候着,心里有别的打算。
他也是在无意中发现,锁魂链可以轻易将人链在原地,但链子的另一端也可以执在某一人手中,那人走到哪里,被链住之人便只能跟他到哪里。
慕雪阳执着他链子的另一端,因为嫌麻烦,沐浴时往往随意将链子扔在地上,懒得再施法绑别的。因此在他沐浴的这个间隙,颉凌是有机会到处看一看的。
此前他掐不准慕雪阳的沐浴时间,不好实施,要是被慕雪阳发现就不好了。
这几日通过他的观察,确定慕雪阳沐浴的时间不短,恰好雪明居所停放的偏殿离此处不远,颉凌出去后,特意走远了些,等到链子的另一端忽然松了下来,他便拖着无声无形的链子往外走,直奔雪明居所在之地。
远远看到一间大偏殿,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口,只管低着头走了进去,他穿着青玉宫的下人服饰,那些看守的侍从自然认得出来,没人拦他。
只是偏殿过大,这里不止停了雪名居,还停了好些豪华马车,一辆挨着一辆,颉凌穿梭在其中,没有看到雪明居,倒看到两个意想不到之人,一高一矮,两名中年修士正朝这边走来。
那两张丑恶嘴脸,他化成灰都认得。
离他们尚有一些距离,颉凌看到后立刻掉头就走。身后远远传来:“站住!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只装作没听到,一径地往前走。
这两名道人在围剿他时曾说过要拿他当鼎炉,若非他失去魔丹,此时正好结果了他们,报了那日之仇。
那两名道人一直紧跟着不放,雪嵇宫有一种特殊的禁制,若是外来之人动用灵力,会引起灵力波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不敢动用灵力,只能跟着。
颉凌不知走了多久,也没有完全将他们甩开,他转过一道弯,经过一间屋子的背面,摸到一扇窗户没关紧,灵机一动,翻了进去。
落在了屋内,还来不及看清周遭的情况,一阵疼痛传来,他被人捏着脖子狠狠地贯到墙上。
慕雪阳身上只胡乱披着一件里衣,冷着一张修罗般的脸庞,恶狠狠地道,“谁让你进来的,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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