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夏阿姨煲了骨头汤,醇香味鲜,肉被煮得酥烂,腾腾热气化为白烟萦绕。
季烟汀喝了两碗汤才作罢,打算上楼回房间。
自崴脚之后,她就非常痛恨为什么她妈没买大平层,而是买了个需要爬楼梯的别墅,买就算了居然没配电梯,她现在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的美人鱼般艰难。
抹了点医生配的药后,她再次给脚拍了张照,对比了下昨晚的照片,一晚过后稍稍消了点肿,隐隐能摸到一点踝骨。
她仰脸长叹一口气,随后才从包里捞出卷子继续学习。
化悲愤为学欲,午安,悲惨高中生。
悲惨高中生花了一个下午把昨天剩下的作业写完,又刷了两套卷子,背了几页单词,还是没想好要怎么跟周予酌开这个口。
他们并没有很熟,人家接送她上下学整整两天,已经是仁至义尽,菩萨心肠了。
如果他能主动给她发消息,询问她脚怎么样就好了,起码这样她能聊上天了。
季烟汀趴在桌子上,敲了下自己的额头,唾弃自己。
她到底在异想天开些什……
搁在桌边的手机嗡的一声振动,季烟汀心口蓦地一跳,睁开眼睛,一把将手机捞过来,点开一看。
周予酌:“今天脚踝有好一点吗?”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直起身子。
啊?
说曹操曹操到啊!
季烟汀舔了下下嘴唇,慢吞吞打字:“好一点了,谢谢。”
她吞了口口水,盯着屏幕暗暗祈祷:快问我后面还需不需要接送!快问快问!
掌心的手机又是嗡的一声响。
周予酌:“看你家阿姨回来了,后面你还需要我吗?”
天!她是开启了什么心想事成Buff吗?
季烟汀矜持地推拉:“这两天麻烦你了。”
周予酌:“路很顺,不麻烦,谢谢你陪我上下学。”
她莫名被那句“谢谢”烫到了指尖,微微蜷缩起来。
他还挺会……
季烟汀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他的那张脸,从眼角到唇角都写满了桃花的一张脸。
这么熟练,这话不知道是有跟多少个女生说过呢。
她倏地又冷静下来,但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其他解决办法,盯着屏幕半晌,最终还是继续敲击键盘:“我刚问了阿姨,她家里事好像还没有处理完,这段时间比较忙……”
周予酌:“所以?”
季烟汀深呼出一口气,迅速打完这行字按下发送键:“所以……我可以再麻烦你一段时间吗?”
她忐忑不安地盯着手机屏幕扣着指甲,屏幕上方的备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等待中一点一点加快。
终于,“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眼停止了。
周予酌:“如果你一定要跟我说麻烦的话,那你会给我什么特别的好处吗?”
季烟汀:“你想要什么?”
周予酌:“你说你家阿姨最近也还是很忙……”
她猜他应该还有后半句,抿着唇没再发消息。
果然,几秒之后,聊天页面里弹出了来自周予酌的新消息,他问:“那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吃早饭吗?你请我。”
季烟汀一怔:“就这样吗?”
周予酌:“嗯,就这样,就够了。”
他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语音,她将音量往上调了调,指尖轻轻点开语音条。
手机里传出他熟悉的嗓音,与平时相比被蒙上一层电子设备独有的质感,像随意在钢琴键上触碰到的音符,短促又轻快——
“晚安,季烟汀。”
她的心跳登时漏了半拍,茫然中想: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念她的名字。
-
因为周予酌要的那份好处,夏阿姨早上放假了。
第一天,不用做早餐的夏阿姨还有点不适应,推开别墅的门,才想起来自己不用那么早过来。于是,勤劳的夏阿姨真的烤了小饼干,装进两个小盒子里,打上漂亮的蝴蝶结,塞进季烟汀的书包里。
体育课,季烟汀照例请了假,坐在教室里学习。
她扭过头去翻书包时才想起来,吃早饭时小饼干忘记给周予酌了。担心自己晚上又忘,想了想,便撕了张便签贴在饼干盒上,一笔一划写了行字:“阿姨做的,谢礼。”
周围人都去体育馆上课了,四下正好无人,隔壁教室正在上语文课,朗读声透过半开的窗户传进来。
她捏着饼干盒子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座位边上,又探着脑袋望了望走廊,确定没人看见之后,弯下腰将饼干盒子迅速放进他的桌肚。
刚要直起身子,余光处,有道人影抱着作业经过窗边。
她脑袋里的某根筋猛地一跳,唰地往下一蹲,承重的踝关节立即开始抗议。
季烟汀立即捂着脚踝,面容扭曲地“嘶”了声,再透过桌椅缝隙之间往窗外探去一眼,走廊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她这才松了口气,手撑着椅子缓缓立起身子。
待站直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哎,不对,她究竟在心虚什么啊?
-
英语竞赛的初赛刚过,市一中便迎来了月考。卷子的难度不算很高,题型比较常见,类似的套路季烟汀平时刷卷子都有见过,题答得很快。
最后一门是数学,她做完卷子后又检查了一遍结果,回过头去算填空的最后一道题——她只有这一题拿不准答案。
一共有两种可能,1/3,或者是(√3)/2,从平时刷题得出的经验来看,其中一种可能性算出来的答案应该是要被排除的,但她想不出应该排除哪一个答案,也不知道怎么样排除。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分钟,她仍然毫无头绪。
铃响之际,她心一横,算了,蒙一个。
笔尖踩着结束铃在答题纸上飞快地写下答案——
1/3
考试结束,答题纸被传上去,清点试卷后,监考老师道声“可以走了”,椅子拖拉声作为起点,整间教室再次回归喧哗。
蒋落和季烟汀一个考场,见她要站起来,忙从后排挤过来,挽住她的手臂:“季烟汀,你觉得这张卷子难不难呀?”
“还行。”她稍稍转动胳膊,将蒋落的手轻轻拂了下去,“不用扶我,我现在可以走走了。”
“可是你现在走路还是很不方便啊,扶着我你肯定舒服点呀,待会儿还要下楼梯呢。”
蒋落鼓起勇气,又握住了她的手臂,随后呼出一口气,苦恼:“其他都还好,但我感觉我这次数学好像要砸了,倒数第二道题的第二小问没写出来,连着第三小问也没写出来。”
她没出声,听着蒋落在耳畔叽叽喳喳,被扶着一步步小心翼翼下了楼梯。
她偶尔觉得蒋落是只麻雀,在逐渐靠近以后话越来越密集,微信上发消息更是勤,好像什么东西都能令她感到新鲜,今天的饭菜、路过的流浪猫、新开的零食铺子……
季烟汀爱听,也不爱听,因为她不太会回话,基本上只有简单又笨拙的“嗯”或者“哦”,从小到大也从来没有人会不间断地跟她分享那么多普普通通的有趣生活。
她没有办法热情地说“天呐,真的吗”,也没有办法像那个人光是坐在那里静静听着就能令人心情愉悦——即使她已经努力学习过了,也只是东施效颦。
可是蒋落好像不觉得没有漂亮的回应是一件多么令人失落的事情。
人刚到教室门口,便听见里头的吵闹声,一群人围在讲台边上,垂着脑袋伸手用力戳着台上的卷子。
“1/3!真的,信我!我蒙题一向很准!”
“市一中的数学答案总是出得千奇古怪的,1/3那么简单,怎么可能?我赌(1 √3)/7!”
“没有要排除的可能啊!你们怎么都填的一个答案?”
“有没有答案和我一样?我写的(5 √2)/3。”
讲台中央的费非度余光里瞥见季烟汀,直起脖子大喊一声:“季学霸,填空最后一题答案多少?”
围着试卷的人尽数安静下来,目光望过来,带着明显的期许与祈祷。
季烟汀捏了捏指尖,心里没底,淡淡地回应:“我写的1/3。”
与此同时,另一道嗓音响起:“(√3)/2。”
她顿了下,扭头望过去。
周予酌与拿着卷子的刘启莫站在教室一角,闻言也抬起眼,两道视线在半空中短暂地触碰后又交错。
这一圈人依旧安静,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扫视。
季烟汀心底漫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这股情绪很淡,但却不容忽略。
【完蛋,他之前是理科班的,他做文科的数学卷子不是手到擒来吗?】
【不对,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年级第一,他这号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对谁错还不一定呢。】
角落的周予酌弯了弯唇:“但我也不确定这个是不是正确答案。”
她松了口气。
原来他也不确定。
人群再次进入无止境地吵闹。
“你看,我就说是1/3吧!”
“你怎么知道季烟汀一定是对的呢?她又不是次次满分,神仙都会犯错,我就赌她错了!”
“我赌一包辣条!”
“……”
身侧的蒋落皱起眉,叹了口气,“啊——又错了,我写的(√3)/2。”
季烟汀点点头,没吭声,心底的慌漫得更厉害了。
-
脚崴的第二周,肿胀消得差不多了。季烟汀买了护具,在护踝的支撑下,走路几乎已经不瘸了。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还是早上,便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温度已经凉了下来,或许今年的冬天会来得很早。
络州有过早的习俗,早餐店一直人来人往,烟火气在阳光下化作白雾飘散开。点了单之后,季烟汀在里头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习惯性地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擦了擦桌面。
未等多久,老板便将两碗豆腐花、两根大油条和一笼包子端了上来。
季烟汀舀了一勺豆腐花,倏地想到什么,道:“对了,我现在可以走路了,从明天开始就不麻烦你送我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外头又涌进一批学生,吵吵嚷嚷着点餐,周予酌没听清,抬起眼,问:“什么?”
“老板!要两个包子,一个豆浆!”
“哎?店里怎么没空桌子了?”
“你去找拼桌的嘛。”
“……”
季烟汀下意识瞥了眼那几个学生的校服,深黄色的棒球服,左胸处别着徽标,上头用金丝线勾勒出一只展翅的鸟。
不是市一中的。
“我是说。”她再次张口,刚想继续说下去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哥们,你们这旁边有人坐吗?”
季烟汀抬起头,穿着深黄色校服外套的男生拍了下周予酌的左肩,弯着腰大声询问。
“没。”他答。
“哦,谢谢。”男生拉开椅子,招呼自己的同学,“来个人,这里有空椅子,能拼桌。”
季烟汀低着头喝豆腐花,感觉身侧有人几步走过来,扯开椅子落座。
那几个学生转悠了会儿,分开找了几张能拼桌的空椅子坐下,店内的吵闹这才渐息。
坐在正对面的周予酌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季烟汀。”
“嗯?”
“抱歉,我刚才没听清,你是想说什么?”他重新问了一遍。
她放下勺子,担心他这才又听不清,下意识身子往前倾了些,靠近他:“我刚是想说,从明天开始我可以自己来去学校了,就不继续麻烦你了,这段时间谢谢你。”
周予酌的动作顿住了,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没动。
季烟汀眨眨眼,见他不吱声,身子又往后撤了撤,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怎么这副表情?自行车后座一下轻了98斤,不应该轻松吗?】
【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应该啊,出门前照过镜子,今天的我也很漂亮。】
他像是被呛到了,轻轻咳了两声,挪开视线,“所以你的意思是,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得在学校见了?”
“对。”
周予酌没吭声,低头喝了口豆腐花,半晌,才说:“感觉会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
“嗯,因为后座少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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