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避雨的亭子江荫在路上看见过一个，算不上特别远，但也绝对说不上近。虽然下着小雨，天空却依然澄澈，大块的乌云也不在头顶。这场雨看起来不会持续太久，也并不会造成什么大影响，顶多是阳光变得不再那么明亮而已。
江苒可能是想在原地休息一会，没有动作，而是否避雨对江荫来说也无所谓，于是她只安静地坐在原地，手边放着已经装得差不多了的背包。
她没有左顾右盼，在没有刻意思考的时候，江荫依旧如惯性般保持着原来的状态，所以在江苒不动脑海里也没有传来思想的时候，她总是会像突然被松开线的木偶一样放空地静止在原地。思考变得迟涩，低着头目光被圈禁在少女垂下的短发构成的牢笼里，仿佛雨水清新的气息也已被隔离开外，一切又开始像初遇那天晚上一样卡顿缓慢起来。
视线边缘突然闪过了什么东西。
内心深处同时怪异地被捏紧了。
“唔…！”江荫的瞳孔在两秒后才缩了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的危险感紧紧地裹附住她的身体，在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剧烈的真实感冲破阻塞砸进了仍在僵化中的大脑。
会死！
毫无来由的预感占据了她的思维。平心而论，江荫此刻其实相当清醒，无法自由行动的枷锁在她终于重新掌控回思考的时候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硬了，但她依然做不到抬起头去直面危险感的源头。
震颤，恐怖的震颤。好像天在此刻也震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缝隙外是密密麻麻的宇宙、疯狂地向这片狭隘天地里挤的具象化的以太和骤然发现猎物般一齐转过来死死盯住自己的充满整片宇宙甚至宇宙之外无法想象到的空间的眼睛。
世界改变了。
但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低着头坐在一片祥和的森林里，在安静到死寂的小雨天中呆呆地望着前方的一抹怪异的影子。
抬头。
抬头……给我抬头。
抬头抬头抬头抬头抬头抬头抬头……江荫强迫自己在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字眼，强行把如蜘蛛般攀附在脑中的无源头恐惧和诡异的预感一点点驱逐出去。和割裂的思想相比，江荫本人从始至终都保留着非人的冷静，或许是过去的经历锻炼而成，一个人居然能奇迹般地战胜自己的想法和意识，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了清醒。思想叫嚣着濒临疯狂，穿着校服的少女却如同一场荒诞默剧的人偶主演般，从眼神到皮肤的神经末梢都溢出着浓烈的恐惧和崩坏，动作却慢慢地、平稳地、一点一点向上抬起脖子和头部。
渐渐能聚焦。眼前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鞋尖发黄，沾着泥土，像刚从有些泥泞的土地上走过来。
缓缓往上。是挽起来的裤脚和属于人类的白皙的小腿。
继续。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校服裤子，一模一样的校服衬衫，看身形像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类男性。
再往上是领口。扣子没有系齐，敞开的衣料里是并不粗糙甚至算得上细嫩的颈部皮肤和露出的半个下巴。
再……
强烈到近乎能使人窒息的危险感在江荫想要继续往上看的时候再度席卷而来。
不能再看下去了！！
江荫终于动了，就像从冻了一个世纪的坚冰中挣脱，全身血液在这一刻开始回流。她抽出垫在包下的右手，然后背在身后疯狂地摇动起来！
跑！
没有反应。江荫保持着半低着头的微妙角度，一眼就暼见了因为光线暗下来而模糊不清的影子。
自己看不清对方，说明对方也看不清自己，更别提这些并不明显的动作了。江荫不知道江苒那边有没有看到和她一样的东西，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必须要跑，江苒也必须要远离那个东西！
对面的“人”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好像离自己更近了。江荫不再犹豫，一下子站起来就朝着反方向疯狂地奔跑。在弹起来往后转的那一瞬间，她终于看清了一直避免直视的对方的脸——
那并不是一个人，或者说，之前“像人类”的形容并不够准确。“它”长着一个人类少年的头部，左耳上有三个耳洞，黑色短发，耳边碎发的长度刚好能挡住耳洞。但此时耳洞的主人却并没有遮掩，任由它在凌乱的头发中露了出来。同样露出来的还有应该是脸部的位置，却没有应有的五官。“它”的脸上没有皮肤，也没有皮肤下的血肉，只有一片凹凸不平的仿佛在缓缓流动的、好像是把皮肉和活着的阴影搅碎拌到一起般的怪异物质充当脸，中间一道长且深的扭曲凹陷充当嘴，随着呼吸的节奏，它脸上的“皮肤”如粘稠的潮汐般稍稍褪去，露出深陷其中的密密麻麻的眼珠，转动一下齐齐盯住了她，又随着“涨潮”重新陷入了皮肤。
……
…………
……………
跑。
尽管江荫在看清对方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了一瞬，但并不影响她给自己下达指令清空多余的想法，毫不犹豫地继续转身跑。
奇怪的是，在那一阵剧烈的恐惧过去之后，江荫反倒对这个东西没什么太强烈的感觉了。她低下头，确认江苒在丢失影子后急急忙忙地跟了上来后再次全力加速。
她没有朝能避雨的地方跑，而是拼尽全力地冲向来时集合的地点。她们此时在山腰偏下的位置，体力并不足以一口气冲到山顶，所以江荫只能躲，一路跑一路挑隐蔽的地方，恨不得从百草丛躲到三味书屋。她不知道脚底下的影子此刻在想什么，也不管她在想什么，只是一路躲躲藏藏地向山顶而去。
雨下大了，乌云彻底遮住了天，让影子更加模糊，也无法听见背后可能会有的脚步声。因为听觉被阻绝，江荫被迫再次放慢脚步，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却始终不见那个东西的身影。
它没追上来？
江荫不知道对方究竟有没有追过来，但能保持安全的唯一方法就是继续躲和跑。她们像做贼似的净挑小路一路溜上山，中途竟没有碰到任何同学和老师，同样这种行进方法也牺牲了速度，待到接近山顶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熟悉的石砖地出现在视线尽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应该是老师和同学。江荫听见了好像是从扩音器出来所以有些失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广场那边传来。
“请同学们……集合……意外……提前回程……”
意外？提前回程？
她感受到江苒实实在在地愣在了原地。但江荫不管江苒愣不愣，她喘匀了气，先远远地观察确认那群人至少从外形和表现上看起来都像人类才迈步走了过去。
脚下的江苒连忙跟上。
她走近了才听清楚扩音器里在说什么。说来说去大意就是研学过程中山里出现了意外，给同学们造成了严重的完全隐患，再加上天气原因研学活动不便开展，所以中断，所有同学现在集合大家回程。
江荫默默地掏出了手机一看，果然，学校的通知已经发出来了，只是她刚刚情理之中不可能顾得上看手机。
可是在别处也应该有广播吧？在广场喊是什么操作？万一有的同学像自己一样没看见消息错过了呢？
江荫想着，刚想把手机放回去，突然看到上当的信号栏闪了闪，跳成了一个叉，过了几秒又恢复信号，但只在一格和两格之间徘徊。
信号不好吗？她皱了皱眉，然后才把手机放回去，归入队伍。
“苒哥！你终于回来了！他们一直在那说出意外出意外什么的，你不回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玩得好的几个小伙伴立刻凑了上来，梅曦担心的神情见江荫安全回来一秒转换，谢天谢地地呼出口气，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江荫转过头看他，还没等下意识说出什么，就被一个老师拦住登记了姓名班级，然后一把塞回队伍。
自己班的同学已经齐了，江荫自己是最后一个到的。带队老师急冲冲地走到队伍最前方举着喇叭喊道：“高二十五班齐了！所有人整队！跟着我上车！齐人的班级先回去！”
江荫刚到就被大队伍扯走，甚至呼吸都还没平复。想跟她说话的梅曦也没机会开口了，只能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江荫看见梅曦望着极速挥舞着胳膊整队的校领导的眼神，在心里默默替他补上他想说的话：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好像还有人想说点什么，却被老师以组织纪律的名义一律强行闭上了嘴。一个班的人沉默地排成一排走上校车，车门关闭，依然留在广场上等待的人群消失在雨幕中。
学生们就在这样莫名压抑的气氛中挨个找位置坐好，带队老师脸色沉得就像随时能像之前那个人一样蹦出几粒眼珠子一样，车上四十几个人没人敢说话，也跟着面色沉重地正襟危坐。
队伍最后的江荫也最慢回归了自己的单人座，撑着头如来时一样望向窗外，神情和当时一样平静。但她清楚的知道，一切已经改变了。
祝大家520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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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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