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千筱睁开了眼。
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宿舍天花板，她的耳边回荡着宿舍的起床铃声，将她的意识逐渐拉回现实。
她伸手揉了一下略微酸痛的眼睛，宿舍里的灯光毫无征兆地亮起，强光瞬间刺痛了她的神经，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在梦里，她感到恐惧，困惑，紧张……但她已经忘了这个梦的内容是什么了，即使是一个画面，一个小片段，她也想不起来了。
这其实再正常不过了，她之前也经常有这种感觉。早上醒来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超有意思的梦，然而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她甚至能感受到记忆一点一点从脑海里溜走的过程，就像从指缝中流出的流沙一般。
但这一次不一样。季千筱的潜意识告诉她，这个梦非常重要，她绝对不能忘。
“千筱！起床啦，你怎么还躺在床上。”
室友的呼喊声将她的思绪打乱。
“知道了……我马上起。”她喃喃道。
早上五点五十，季千筱踩着点来到了高三一班的教室里，脸上带着深深的黑眼圈，手里用纸袋包着食堂里买来的早饭。由于自己经常赖床不起，如果在食堂吃完早饭再来绝对会迟到，因此她经常买点煎饼之类的包起来带到教室吃。
坐到座位上时，右侧的周妍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又是踩点到的……下次就不能起早点吗。”
季千筱打了个哈欠，“什么啊，本来今天这个时候我还在呼呼大睡呢，哪有法定节假日还强制要求补课的……”
“没有强制要求，你可以写申请说不来。”
“行了，你也知道这种补课你不来就是找死。”季千筱把课桌上堆得高高的一摞书往旁边推了推，留出一块可怜的空地，“凭什么全校只有我们班被要求在假期补课？”
“因为我们班是重点班，学校要靠我们来提升它的升学率呢。”
“该死，我是说……算了。”季千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对了，这个给你。”
季千筱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包着塑料皮的长方体木匣子，上面还有果木的清香。她将匣子递给周妍。
“十八岁生日快乐，周妍。”
周妍扯了一下嘴角，接过木匣，“一副中国象棋？不错，像是你会送的礼物。”
“和你对弈总是愉快的。”
“那是因为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你在赢……不过我能感受到我的棋艺马上就能比上你了。”
“拭目以待。”季千筱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这时，班里的一个同学，付宁，抱着一个作业本走了过来。
“季学霸，昨天的数学作业太难了，我能问你几道题吗？”付宁满脸笑容地问。
在看到他拿着本走来时，季千筱就意识到了他是来干什么的。她点点头。
“就是这道……”付宁熟练地把自己的作业本瘫在季千筱的桌子上，给她指明自己不会的题。
周妍挪开了目光。在班里，季千筱的理科成绩从来都是数一数二的，找她问题、借作业的也不在少数。每次这种时候，周妍总会默默移开视线。
早在很久以前，自季千筱在班里崭露锋芒时，周妍就在心里下了一个目标：一定要超过季千筱。
周妍也审视过自己，质问自己有没有嫉妒过自己的好朋友，毕竟季千筱总是那么云淡风轻地就攀到这么高的高度，拥有她渴望的天赋和理科直觉。但是不论怎么审视，答案都是“没有”。
她把季千筱当做自己要超过的目标，这一事实并没有影响到她们之间的友谊，这让她松了一口气。周妍也从来不把自己的野心藏匿在心中，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直白地告诉了季千筱自己的目标。
然而，得知周妍的真实想法后，季千筱只是平静地说了句：“那我拭目以待。”
这样一句毫无情感起伏的话，被周妍当成了对方的对决邀请。在那之后，她们彼此越来越亲近，在竞争中合作，走过了高中三年。这三年间，周妍偶尔也能用成绩碾压季千筱。但周妍心里明白，自己始终没能达到和她一样的高度。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周妍的回忆，也打断了季千筱讲题的声音。
“同学们，都安静回到座位上，我们这节早读做数学测试。”
只见沈老师笑容可掬地抱着一叠白花花的卷子走进了教室。此时不到早上六点，班里的同学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听到这个噩耗，人群里响起了阵阵哀嚎。
“怎么了？”沈老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了一句，如同羽毛盖住了鼓面一般，班里的哀嚎声戛然而止，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
“这才对嘛，我们现在可是要争分夺秒。”沈老师满意地笑了笑，“来，周妍发一下卷子。”
周妍走了上去，从他手里接过卷子，一列一列发了下来。季千筱又打了个哈欠，看着白色的卷子从第一排往后传着，如同浪花般向她席卷而来。
可恶，这下早饭吃不成了，也不能用早读来补觉了。
中午十二点一刻，季千筱和周妍端着饭坐在了食堂的一角。
偌大的食堂里只有高三一班的同学，零零散散地坐着，显得格外冷清寂静。由于只供一个班的饭，食堂只开了一个窗口，供应的饭也少得可怜。一想到别的班的学生还在家里休假，只有自己这个班的人在这个惨无人道的学校里坐牢，季千筱就很想骂人。
“喂，寿星，今天怎么着也该给你庆祝一下吧，十八岁呢。”季千筱戳了戳旁边的人。
“好啊，怎么庆祝。”周妍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问。
季千筱想了想，去食堂窗口处买了一个馒头，摆在盘子里，推到周妍面前，“给，生日蛋糕。”
周妍差点没喷出一口饭，“好啊，那蜡烛呢？”
“这没办法，你只能想象了。”
周妍苦笑了一下，“这个生日过的有点过于寒碜了。”
“速战速决吧，一会儿还要赶回去午休呢。”季千筱又打了个哈欠，“我早读时没睡觉，午休一定要睡。”
过完了生日，她们一起回到教室。走到一半路过水房的时候，季千筱听到里面传来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今天早读的数学测试好像出成绩了。”
“嗯，我看到了，第一名又是那个季千筱。”
“你说那个季千筱……她凭什么每次都考那么高啊，我看她平时也不怎么学啊。”
“哼，八成是装的，这种人我可了解了，平时装作不学习的样子，然后背地里偷偷卷。”
“什么啊，怪不得呢。我听说她家里给她请了物理家教，一节课要几千呢。”
“卧槽，这么卷，我就说嘛……”
随着季千筱和周妍逐渐走远，二人交谈的声音也逐渐淡去。周妍扫了一眼季千筱的表情，毫无波澜，依旧是一副耷拉着眼皮，平淡的面瘫脸。
她听到了吗？当然听到了，而且不止一次听到。
季千筱明白自己是有天赋的，但她的天赋没有强大到闭着眼考满分。她也是需要努力的，只是她的努力，体现在对一道题的深入思考上。她享受钻研问题、理清思路的过程，有时能一道题研究半小时。自己的理科直觉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有谁又是天生的天才呢？但是步入高中，特别是在高三一班，周围人的努力程度到了让她汗毛倒立的地步。周围人好像不知疲惫的学习机器一样，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习题集刷了一本又一本，与他们相比，季千筱的努力程度就不值一提了。
这也不是她想要的。凭借小聪明走到高处的代价，就是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压力，尤其是到了高三，同学们神经高度敏感的时刻，她这种存在简直就是千夫所指。每次她听到周围人在嫉妒之心的驱使下对她说出或明或暗的嘲讽，或是造一些类似“她私底下报了家教”之类的谣，她都选择忽视。既不澄清自己也不吵回去。一个是她实在是懒得理他们，一个是她明白这能一定程度上平息人们不甘的怒火。
这么想着，季千筱和周妍走进了高三一班的教室。然而，她们一走进教室，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千筱，请等一下。”
季千筱转过头，看到沈老师温文尔雅地冲她点了点头。
“怎么了吗，沈老师？”
“有人举报你违反了校规，私自给周妍带生日礼物，还在食堂里给她庆生。”沈老师依旧笑容可掬，却不能让人感受到丝毫暖意，“千筱，你给周妍带的礼物是什么？”
“一盒中国象棋。”季千筱面无表情地说。
这时，周妍瞥到一个身影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是付宁。他往门口季千筱和沈老师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很快就挪开了目光。
刹那间，周妍意识到了什么，毕竟早读前季千筱给周妍礼物时，只有付宁注意到了。她貌似知道了是谁举报的季千筱。
“中国象棋？我记得校规里有说，学校不让带任何和学习无关的物品，会影响学业，对吧？”沈老师说着，伸出了一只手，“没收了。”
季千筱没有动。
“沈老师，那盒象棋还没有拆封，我们不会在学校里……”
“规矩就是规矩，千筱。”沈老师的声音不大，却透露着不容让步的威严。
季千筱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想把那一盒中国象棋呼到他脸上。
周妍脸色难看地走到座位，从袋子里取出那一盒中国象棋，递到沈老师手里。
沈老师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说：“鉴于你们违反了校规，需要受到处分。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午休期间在办公室罚站，一个是被年级通报批评，选一个吧。”
周妍的眉头拧了起来。对于高三的她们来说，失去午休对下午的精神状态是毁灭性打击。况且一上午的疲惫都靠着中午这可怜的二十分钟来疏解，剥夺午休是一个不那么严重但很恶心人的惩罚方式。然而年级通报批评，却是有可能会被写在档案里的，有留下污点的风险，周妍不能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看似给了她们两个选择，实际上只能选一个。
“我选罚站。”周妍叹了口气。
沈老师面带微笑地转过头，“你呢，千筱？”
季千筱再次打了个哈欠，“老师，你给我通报批评了吧。”
接着，她在周妍诧异的目光下转身走到座位上，趴下来就呼呼大睡。
下午六点，吃完晚饭的季千筱和周妍正在爬楼梯回教室。
“喂，季千筱。”周妍叫了她一声。
“嗯哼。”
“今天中午你为什么要选择年级通报啊？”
“啊？为什么？”季千筱看起来也很惊讶，“因为我想睡午觉啊，我觉得昨晚没睡好。”
“可是这有可能被写到档案里啊，你不怕留下污点，毕业后会因此受挫吗？”
“哈，”季千筱笑出了声，“那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在档案上写什么，'季千筱同学因违反了校规，私自携带中国象棋进入校园，且在食堂给同学庆祝生日，被年级通报批评一次。'如果我是大学招生部，看到这句话只会觉得这个高中有病。”
“季千筱，你太傲慢了。”周妍严肃地说，“你不该以我们的思维去揣测他们。”
季千筱摊了摊手，“就算如此，我赌学校不会真的把这件事闹这么大。他们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升学率受影响。”
“这风险太大了，你不能拿你的前途开玩笑。”
“无所谓，这本来就是低概率事件，我赌他们不敢。当然了，就算赌输了，我也不在乎。”季千筱突然放低了声音，“我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前程。”
周妍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岔开话题，“真搞不懂，有的校规根本就不合理，为什么还存在着。”
季千筱伸出两根手指，“一，防患于未然，为了避免破窗效应，有些苗头要及时掐灭。二，训练服从性，规矩就是规矩，作为学生我们不需要思考规矩的合理性，只要遵守就可以了。他们希望通过校规树立威信。”
“得了吧，这又不是军队，还服从性。”
“只要是存在集体生活的地方，好管理的群众总能给当权者省去不少麻烦。”
“是我的错觉吗，总感觉你把学校看得这么阴暗。”
季千筱耸了耸肩，“我本来就是一个比较悲观的人。”
这时，一阵微风从楼梯拐角处吹来，裹挟着深秋的寒意，轻轻带动起二人都发丝。
她们现在在六层的楼梯口，高三一班的教室就位于六层。往下走通向五层，往上走通向七层。
这栋教学楼最高就是六层，七层是教学楼的天台，平时通向七层的门都是锁上的，但时不时会有学校的高层干部到天台“吞云吐雾”。此时这阵微风，就是从通向七层的楼梯口吹来的。
季千筱知道这阵风意味着什么，七层天台的大门被打开了。她抱着好奇的心情往前走了一步，看到外面的夕阳传过天台的大门，光线洒入室内，在通向七层的楼梯拐角处留下橘红色的菱形光斑。
“七层天台的门怎么开了？”周妍不解地问。
“谁知道呢。”
“你要去看看吗？”
“天台有什么好看的，算了。”季千筱转过头，“走吧，马上要上晚自习了。”
周妍跟了上去。
半夜十一点半，女生宿舍里。
季千筱看了一眼手旁的钟表，啪嗒一声按了下手里的笔，合上笔记本，熄灭了灯。
“千筱？你写完作业了？”一个室友问道。
“嗯，要睡觉了。”她简单地回复。
“真快啊，今天的题那么难，你居然现在就做完了。”
“还可以吧。”
“能不能给我看看？”
“没问题，你自己拿吧。”
季千筱早已习惯了周围人借自己的作业看，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在床上，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试图屏蔽掉宿舍里室友们奋笔疾书的沙沙声。
升入高三的她早就忘了失眠为何物，没费多大力气就陷入了沉睡。
待意识被黑暗裹挟，昏昏沉沉之际，她感觉大脑里休眠的种子悄然破壳。
再度睁眼，她发现自己正坐在那间诡异又熟悉的教室里。
刚开始的时候，她的大脑陷入了两秒钟的空白，直到这两秒钟的延迟过去之后，她才认出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坐在白天上课时的教室里靠窗第二列第三排，就是她平时上课的位置，也是她上一次梦到这间教室时坐的位置。窗外是红色的天空，红得渗人。
周围坐满了她的同班同学，大家看上去困惑又恐慌。这一切的一切，都和季千筱昨晚的梦的开头一模一样，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那天晚上梦的具体内容。
她立刻转过头去，看到周妍完好无损地坐在她右侧，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上一次做这个梦，周妍的头当着她的面爆炸了。还好，看来在这场诡异的梦里死亡不意味着现实里的死亡，而且第二次梦到这场梦后会复活。季千筱松了口气，又转过头环视了一圈，找到了同样好端端坐在座位上的韩冰。韩冰面色煞白，看样子要晕过去了。
班里的其他同学明显也恢复了记忆，恐慌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又回到这里了！我又做了这个梦。”
“这真的只是个梦吗……”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连续两次做同样的梦。”
“不！我做过这个梦，我知道我们之后会遇到什么。”
“我也知道，一个恐怖的女教师，用她的粉笔摩擦黑板发出的声音杀死了我……”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最后一句话是韩冰说的，此刻她双手抱头，额头上不断有致密的汗珠滴落，“这个梦我之前做过……我会死的……”
“韩冰，冷静一下……”
还不等周围人安抚的话说完，韩冰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必须趁她还没来赶紧逃走……”
接着，韩冰快步走到教室门口，一把打开教室的门。
下一秒，在场所有人的血液都凝固了。
又是那个女学生，穿着烧得破烂不堪的校服，顶着没有五官的脸，站在教室门口，和跑来开门的韩冰面对面站着。
韩冰看样子都要原地倒下了，被女学生突然间的出现吓得定在那里，全身不住地颤抖。
“这位同学，你是要逃课吗？”女学生缓缓问道。
笑死……好多主要人物都没出场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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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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