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灿灿的羽箭迫近，祈离悻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箭镞上的精致符文越来越清晰。
陶楠哽咽难鸣，她的斜后方探出俊美艳丽的容颜，被月光照得透亮，噙着一抹阴险的笑。
祈离悻认命“瞑目”。
开局遇到活阎王算她倒霉，等会选择重生地，绝对要离这晦气地方远远的！
“啊！”
周身束缚猝不及防消逝，祈离悻体力不支而摔倒，虽然正巧错过刺来的箭，却意外牵扯伤口。
有时候……也不是非要活。
一时分不清打湿衣衫的，是冷汗还是血，她感受不到疼痛，只觉身体冰冷，冷得深入骨髓，连流出的血都是凉的。
公仪寰轻挑眉梢，略显诧异，“鬼主好胆魄，秋分未至，昼夜不均，竟敢这时候外出。”
鬼主？魇都鬼主？
关键词随风入耳，飞鱼形状的白玉散发幽微光芒，祈离悻勉强恢复几丝气力，虚弱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出现一道墨蓝身影，将她挡的严严实实，目光由飘逸衣摆向上。
这人身姿挺拔，二十出头，墨蓝色广袖锦服未作累赘装点，长发以白银玉冠束起，散发沉稳神秘的贵气。
看起来比公仪寰正派，她真没拿错剧本？
羽箭另端被骨节分明的五指紧握，陶楠竭尽全力拉扯也一丝不动，抬眼与来者对视。
剑眉下，琥珀色丹凤眼不怒自威，狼目一般，嵌入两颗明亮寒星，眉宇间透露犹如凶兽的野性，死死咬住猎物不松口。
两人就这么僵持，男子的脸色极其阴沉，却未伤她，陶楠被盯得感到如芒在背，立即放手去搀扶祈离悻。
祈离悻脑子里一片嗡鸣，看见眼前飘摇的墨蓝衣袂，不禁委屈得眼眶泛红。
明明是恶贯满盈的大反派，此刻救她于水火，万般难尽愁思，只好在心底浓缩成一句金言。
——效率呢老板？再晚点她就该加班了！
与宿敌狭路相逢，必定不急于处理两个差点死在宿敌手里的路人，祈离悻拉着陶楠往鬼主身后躲了躲，避开对面投来的眼刀。
注意到身负重伤的人偷偷朝自己翻白眼，公仪寰怒极反笑：“多时未见，鬼主风采依旧令我欣喜。想必二位姑娘深受鬼主青睐，使役不成，又亲身迎接，只是鬼主今夜贸然出城恐怕不妥。”
他举目望去，晨曦初露，天边升起一点光亮，夜的边际将要被劈开。
“破晓后，凡事再无定数，她们在你手里只会更可怜。”
闻言祈离悻眼皮直跳，看向身侧的陶楠。
陶楠也在看她，不安地将祈离悻的衣袖紧紧攥着。
暗示也好，吓唬也罢，公仪寰有意说出这席话，无非提醒了她们，身前人更不是纯良人物。
前虎后狼，她随便走一步，死路也算出路，陶楠又该怎么办？
祈离悻不觉得自己身怀菩萨心肠，但对她来说陶楠已经不算陌生人，要她袖手旁观，实在很难做到。
“定数。”修长白皙的手指转动羽箭，他目不斜视地摩挲黄金箭身，“自日落汤谷，我强求至终，何时依过什么定数，卮国管闲事管到魇都未免惹人生笑。”
躲在鬼主背后听得仔细，剑拔弩张的氛围让祈离悻越发焦虑烦躁。
他口中的“日落汤谷”发生在曾经的汤谷镇，受神明庇护的汤谷镇一直为卮国繁华之地，于七年前某个沉睡的夜晚惨遭一名十七岁少年血洗，镇中老弱妇孺无一幸免，此后，日出再不能照耀汤谷。
汤谷虐杀是魇都鬼主三大罪行之首，亦是鬼主作恶的开篇。如果把卮国苦难史编订成册，记录到现在怕有三分之二的厚度由魇都鬼主贡献。
他的人设为寸草不存杀人魔，甚至连名姓都无须谁知晓，仅一个名号足以让所有人畏惧。
这样疯魔的设定，为什么会救她和陶楠？听公仪寰话意，大概还是冒着风险前来。
正道视人命如草芥，反派跋山涉水发展慈善事业？大家都病得不轻，维修路果然坎坷。
公仪寰到底出身高贵，难得碰上几回言语不客气的，皱起眉头道：“你当真想在此与我争个高低？时候可不早了，你回得去魇都么？”
他没有接话，余光是一片苍白薄纸。
原本清雅秀丽的容貌，黛眉如画，睫似蝉翼，宛若氤氲露水的茶野竹林，一眼舒适。
但因失血太多面色全无生气，强撑着站直，握拳的手护住与她年龄相仿的姑娘，嘴皮严重干裂，头发被汗水狼狈黏在额间。
纵然表现得手足无措，眼神里暗含胸有成略的镇静掩盖不了。
暴露柔弱面借此合理藏进他的影子，眼睛却没有对他信任。
他早已养成多疑的性格，也险些被糊弄过去，她很有引蛇出洞的天赋。
卮国修士朽木成群，唯一成功的抉择就是这次选中了正确的诱饵。
祈离悻听见一声轻蔑的低笑，黄金羽箭脱离他的指尖，金色箭镞以疾雷之势撕裂风声。
出乎预料，他真敢动手。
素来举止得体的公仪寰瞪圆一双狐狸眼，迅速侧身躲开箭尖，仍被精美箭羽擦过鼻梁，留下一条红线。
箭镞深深没入树干，大树立刻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
“你……恣意妄行！”
“与卮国太子夜逃东宫相比，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幽幽道。
“或许，我可以问太子殿下能否高抬贵手了？”
听到饱含嘲讽的谦逊，公仪寰恼怒得说不出话。
他的修为在卮国数一数二，即便对手是魇都鬼主，至少势均力敌，平分秋色。
但时机不许他们过分纠缠，魔修能够置若罔闻，一国太子却不得不顾虑。
虽不甘心忍受屈辱，他也只得暂时放弃追杀祈离悻。
祈离悻隐蔽地观察公仪寰面部表情，见他垂眸犹豫，似乎萌生退意，心中一块巨石下落些。
太好了，起码全场情绪稳定大半！
她终于能抓住这个空隙放松一会儿。
陶楠忽觉手背被轻捏一下，紧绷的弦骤然被撩动。
陶楠对祈离悻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愣，在她耳边悄声道：“怎么了祈姑娘？要是身子吃不消便倚靠在我肩上吧，除此之外，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回头看了看抵住后背的瘦弱肩膀。
本意是想抚慰她，没想到反被她抚慰，那没什么可客套的了。
祈离悻稍微调整角度，用更舒服的姿势靠在陶楠身上，小声道：“多谢陶姑娘。我的确需要协助，需要毫无保留的信赖，你愿意相信我吗？”
二人凑近耳语几句，直到静默良久的公仪寰发话。
“既然如此，”他冷笑着御剑飞起，“盼再会。”
临走前，玄衣青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祈离悻，极端邪恶的眼光几乎捅穿了她，最后才乘着风，消失在明月中。
她有一种预感。
公仪寰不会轻易放过她，他说再会，那就一定会再见。
今日怨恨积攒到那时，利息都够她喝一壶。
想到这，她头疼不已。
世界癫癫的，她的炮灰命悬悬的。
“还不走？打算留在这里以身饲豺狼？”魇都鬼主背对着她们道。
……咦？
短短两句话击碎祈离悻全部应对计策。
他温和许多，跟公仪寰在时的凌厉完全不同，“死哭求饶命”计划未开始便丢失目标。
其次，她耳朵瞎了吗，他竟然让她们走？
不对，这道题肯定不简单，莫非是决断她们生死的考验？
梨桥镇最初献祭由鬼主好色的传言而兴，未必空穴来风，说不准他是想把顺从者带回魇都，真转身就走的会被剥皮抽筋做成人彘之类。
他轻叹一息，头也不回地适时开口：“你多虑了。趁彻底天明还有一阵，赶紧滚。”
祈离悻更加震惊，下意识检查手链，确认飞鱼洁白似雪并无任何异样。
信赖度为零，刚见面就能知道她的心思，恐怖如斯。
祈离悻唯有改变战术。
“鬼主大人话中含意我不太明白。”她的眼角瞬间漫溢薄雾，像水雾朦胧的阴云，只等雨落。
“有何本领，有何思量，哪里瞒得过鬼主大人您的法眼？况且我们为梨桥镇的安宁而来，倘若这般离去，该如何交代……”
他仍旧不肯回首一望，仿佛没听进去一字，地里长出棵犟树似的，秋风过耳，立的笔直。
祈离悻面对他的后脑勺，用意念默默打完一套军体拳，接着道：“鬼主大人可否保证梨桥镇免遭魔修毒手？”
“不可。”
正合她意。
“那我便走不得。”
陶楠涨红脸，鼓起勇气道：“我、我也不走！”
胡搅蛮缠。
他走。
刚走两步，又驻足，紧随其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祈离悻头铁地撞上结实胸膛，头顶响起忍无可忍的声音，“你究竟、意欲何为？”
丹凤眼自有威严，发怒时愈加骇人，凶狠的眼神比獠牙锋利。
箭伤陡然彻心彻骨的痛，她咬紧后槽牙艰难承受。
必须撑到他妥协，反正是找死的烂命，豁出去了。
“要你对我们负责！”
“……凭你脸皮厚？”
“当然，不是。”
祈离悻摊开手，露出掌心的绿色光点，在他反应过来前快速握紧，且使出不小的力气，光点被迫发出尖锐叫声。
“公仪寰离开后，见你悲恸地凝视一丈鬼许久，以为他在公仪寰箭下魂飞魄散永无轮回，替他惋惜？”
她停顿片刻，手上力道渐小，“执念化作游魂存于腐坏的肉身，人不人，鬼不鬼，应当坚持了很多年，确实值得惋惜。那么，我有威胁你的资格了吗？”
她语气淡淡的，言辞极为雍肃，哪有威胁的味道，更像是提议一场不容拒绝的合作。
祈离悻决计如许，倔强意志映射于漆黑的眼瞳中。
他反问：“仅凭一己猜测，便认定我会因他受你箝制？”
她微笑：“直觉的豪赌惊心动魄，干脆我们试一试效果？”
说罢，刺耳的尖叫再次冲击鼓膜。
祈离悻看似冷淡，实则完蛋，内心煮了一锅浆糊。
抱歉啊老哥，出门讨生活各自不易，赢了，她敬香请罪，输了，她当堂服法！
时光凝固，他无动于衷，祈离悻把心一横，继续使劲。
咔嚓。
如同捏碎鸡卵的声响打破寂静。
手腕猛然被大力扼住，疼得她倒吸一口凉风，躯体有些摇摇欲坠，硬抗不了了，不论是她或一丈鬼。
但是，还好她赌赢了。
祈离悻挣脱桎梏，肆无忌惮地与之相视，天际悄然编织朝霞，漆扇浮水般染出橘红的半边天。
两条视线碰撞，于交汇处点燃微妙失衡。
眼见琥珀中心的瞳孔逐渐竖立，祈离悻疑惑地后退半步。
稍稍一懈怠，疲倦飞快侵占大脑，防备状态不自觉土崩瓦解，感知像残花随流水飘荡。
她忘记身在何处身旁何人，脑海深底有谁正跟她对话。
好累。
嗯。
好困。
嗯。
想就此睡死。
……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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