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寒乍暖，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投射进屋内，覆了层柔软的暖意。
靳明懒懒的靠着椅背，一手托着下巴，另外一只手时不时点两下键盘，看似在忙碌，实际上压根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环顾一周，办公室内几乎所有人都和他差不多的状态，俱是游神一般或坐或趴在工位上，懒散又倦怠。
并不是他们消极怠工，而是因为他们的上司上周离职了，听说是因为贪了公款，具体多少不清楚，但肯定是被查住了，现在还在走流程。
“我就说那老李有问题吧。”
说话的人名叫杨柯，在靳明隔壁的工位上，平日里俩人一起摸鱼八卦，是全公司里靳明难得能臭味相投的同事，俗称搭子。
而老李就是贪污被查的那位，杨柯平日里就看不惯这位上任领导的做派，私底下没少骂他。
“就咱们年前的那场年会，”杨柯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和靳明蛐蛐道:
“你看哪家公司办年会跟咱们似的十几个人围一桌嗑一晚上瓜子儿的，说出去都磕碜。”
那确实是挺磕碜的。
靳明回忆去年年会，他和十几个同事挤在一块儿，面前放了两杯饮料。
一杯可乐，一杯雪碧。
从年会开始人事一人抓了两把瓜子和几个砂糖橘后，就再没有上过任何东西。
而他们的前上司老李坐在最前面，抑扬顿挫地吹嘘自己年轻时的光荣事迹，时不时自以为幽默的蹦出一个冷笑话，让大家给他捧场。
那一晚靳明几乎笑僵了脸，极力忽略老李扯淡时飞来的唾沫星子。
那一刻他深刻体会到了挣钱真他妈是个苦逼事儿。
不然他何必下了班不回家还要捧领导臭脚呢。
杨柯估计是憋久了，一说起来就收不住。
“不过老李也是报应，这不是就被上面查了吗。”
靳明听他这意思似乎知道的不少。
“听你这意思，你还知道点别的？”
杨柯左右看了看，扭过头凑近，“我也是听严助理说的，你可别往外说。”
靳明挑眉，意思是你卖什么关子，有屁快放。
杨柯嘿嘿一笑。
“我听说去年总部给底下分公司发的年会补助是按人头算的，差不多每人是个三百。”
“三百？”靳明确实意外，“那堆破瓜子饮料值那么多钱？”
杨柯一拍大腿，随后意识到不能太招摇，收住动作继续道:
“你想想咱们这个分部虽然规模小，只几个组，但好歹也背靠总部，怎么可能过年就给那么点儿钱。”
靳明想起前段时间总部被大集团收购的事儿，除了公司名儿啥都换了个遍，新董事上任，可不是得严查一番。
估计老李就是撞上枪口的第一批人，靳明不禁点头。
“严助理天天跟着老李，哪能不知道这些事儿，”杨柯说:
“我可是磨了她好久她才告诉我，上面原本是给了两万三千五的预算办年会，结果老李把两万三给收了，就剩下五百给我们，真是黑透了。”
靳明啧啧两声，怪不得他听人家说别的公司年会一等奖给发水果手机，原来是资金到位了。
两人又说了点有的没的，话题转到接任的新上司上。
“也不知道这次来个什么人，”杨柯伸了个懒腰，身体后倒靠在椅背上，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叹息道:
“可别跟老李似的一天净折腾人，屁事儿多还不给发钱，不然这活儿真没法干了。”
靳明:“你跟严助理不挺熟么，就没问问她？”
“嗨，问了，”他摆手，“但她说上头这次搞得挺神秘，连她也不知道这次谁会来咱们这儿，估计也是有关系的吧。”
靳明深以为然。
毕业后步入社会，才发现有关系有背景多么重要。
像他这样非名校普通二本毕业生，进入职场也只能老老实实当个牛马，好处基本轮不到他。
但也并不绝对。
天才肯定有，靠着自己努力而爬到事业顶峰的也不少，但实在凤毛麟角。
起码靳明不是。
他得过且过惯了，没什么上进心，也没给自己定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人生目标。
就连和别人相处也以面子上过得去为标准线，如果更深一步那就算了。
人际交往什么的，想一想他都觉得累，懒得费心思。
标准的咸鱼思维，躺平做派。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哪怕靳明本人其实能力不错，依然在普通职工中混着。
唯一亮眼的，可能就只有长相不错，性格温和了。
虽然温和是他装出来的，毕竟出门上班挣钱，总要装一装的。
一伙人含含糊糊过了一个上午，十一点刚过半，就陆续去食堂解决午饭问题。
杨柯拉着他上电梯，正好碰上严助理，三个人便一起走。
严助理是个穿着时尚的美女，人缘好性格大方，情商也不低，在公司里很受欢迎。
靳明排队买饭，还是常点的那几样，刚坐下就听严助理吐槽她那相亲对象。
“我妈真是绝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普信男非要让我去见一见……”
杨柯夸张的哇偶一声，边拆饭盒边问:“怎么个普信法，说出来听听。”
严心一想起这事儿就忍不住翻白眼，“我妈说这男的是个公务员，让我去跟人家吃个饭，看能不能看上。”
“嗯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见了啊，”严心说:
“结果那男的来了后第一句话就是，‘虽然你工作不稳定，但长的还算漂亮，我可以考虑暂时和你聊一聊。’”
靳明和杨柯同时噗的笑了出来。
“好家伙，这人真这么自信，一个月挣几个钱啊他？”
杨柯好笑的摇摇头，不忘随口念叨靳明。
“怎么还是这些菜，你天天吃不腻吗？”
靳明往嘴里塞了块肉，回道:
“老子念旧，喜欢上就懒得换。”
杨柯啧啧两声，继续听严心说。
“那我也不服气啊，我问他一个月挣多少钱，然后他说挣多少那都无所谓，主要是铁饭碗，稳定。”
“之后他就开始说自己大学如何努力学习，毕业奋斗考公的事儿，说像他这样年纪轻轻端铁饭碗的配局长女儿都绰绰有余。”
这话谁听了都会觉得这人太自大。
杨柯也觉得有些不敢置信，追问道“哈，他真这么说？”
“那可不，”严心说。
靳明搭话道:“那你怎么说的？”
严心低头看了眼手机，以防错过重要消息。
“我能怎么说，当然是祝他事业一帆风顺，早日娶得局长女儿喽。”
杨柯:“也是，没必要和这种人说太多，不然人家觉得我们嫉妒人家呢。”
严心摊手，“我也是这么想的，最后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加我微信，说我虽然不能和他结婚，但能做朋友，让我把饭钱给A一下，呵呵。”
这下不仅杨柯，靳明也觉得这相亲对象着实有意思的很。
三人说着话，其他楼层的公司也下班了，食堂变得嘈杂起来。
靳明喝完最后一口汤，听杨柯和严心聊天吐槽，时不时搭两句话，视线飘向窗外。
杨柯早就习惯他这沉默寡言的样子，没觉得怎么。
倒是严心时不时视线落到他身上，在注意到靳明并没有被冷落而产生不高兴的情绪后，又收回视线。
没办法，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吸引人眼球的，哪怕严心对靳明这个人没什么想法，人群中这人也是一眼就能被注意到的。
公司里其实不少小姑娘被靳明帅气有礼的外表吸引，却又被对方时不时的冷漠给吓退。
毕竟这人下了班是真不理人，发的消息只要跟工作无关，基本得不到回复。
慢慢姑娘们识趣的不再上前，只暗地里远处看看，就当上班的时候养眼了。
“我去，”严心突然盯着手机叫道:
“新来的经理马上到咱们这了，让我去接人呢。”
杨柯啊了一声，“这么突然，没提前通知吗？”
“要是提前说了我怎么可能等人快到了还在食堂跟你们俩扯淡呢，不行我得走了。”
她快速收拾好东西便匆匆往外赶，还不忘回头叮嘱。
“让咱们的人都准备好，还有随时注意群里消息，我这就去了。”
杨柯应了声，视线随着她的背影一路跟着，看她快速地穿过人群，直到身形消失在门后。
靳明看他这呆样忍不住出声提醒，“哎，回神儿啦。”
杨柯无事发生般扭过头凑近他，“你说她们女的穿那么细的高跟鞋脚不痛吗？”
靳明懒得理他这没营养的话，低头收拾东西。
“你要真喜欢人家就追呗，又没人说你什么。”
杨柯摇头否认，“那你可误会了，我和严助理是单纯的朋友，我对她纯粹的只有欣赏，没有任何邪念。”
“是是是，”靳明说:“都是我误会了。”
同时心里想，也不知道谁一天天净跟着人家后面跑。
虽然通知来的的急，但大家都收到了消息，连忙回办公室整理工位，联系阿姨打扫卫生。
等到收拾完，便只有静静等待了。
等待的时候杨柯一直在看手机里的消息，时不时和靳明共享信息。
“严心说已经接到人了，新领导是个男的，看着年轻，而且挺帅。”
“哎呦，就到公司楼下了。”
“他们上电梯了，你说咱们用不用在电梯门口接一下？”
靳明无奈的叹了口气，扶额道:
“杨兄啊，我怎么感觉你这么紧张呢，老李在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
杨柯抹了把额头不存在的汗，“我也不知道为啥，就是莫名的感觉不安，我这心都跳快了。”
“啧，可别把你那心给跳的心梗喽。”
其实靳明也有点紧张，毕竟他们在没有领导的状态下放了好几天的羊，突然切换到工作模式，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适应。
不仅他俩，公司里气氛肉眼可见的焦灼，有些人更是按耐不住的交头接耳，小声交谈。
直到“叮”的一声轻响，是电梯门开的声音。
靳明明显感觉到办公区内氛围突然一变，再没有人窃窃私语，空气都仿佛凝固，连室内其他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门外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很快玻璃门被推开，严心领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一路穿过办公区，直往二楼会议室去。
所有人都不自觉挺直了腰背，维持一种正襟危坐的姿势，双眼直视前方，都没傻愣愣的抬头乱看。
包括靳明，他坐在靠过道的位置，眼睛直视着电脑屏幕，只感觉到两人从他身边过时卷起了一阵微风，挟着不属于他的气味袭了过来。
这明显是刚才路过的那两人身上的香水味儿，猝不及防被靳明吸了进去。
先是严心身上的香水味，他吃饭的时候就闻到了，是某种花香，淡淡的，并不呛人。
随后便是一股清冷的木沉香，虽没有花香明显，却若有若无的萦绕在鼻腔内，让人无法忽略。
确认严心和男人已经进了二楼的会议室，靳明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鼻子，有些不悦。
心想这新上司一个大老爷们儿，竟然还喷香水，真是，那味儿扑了他一脸。
还没等他腹诽完，严心走出来站在二楼玻璃挡板前，啪啪拍了两下手，说:
“大家都来会议室，准备开会。”
这是要正式介绍了。
座椅底部的滚轮滑过地板的唰啦声此起彼伏，靳明跟着大家一齐上楼，俱是一脸生无可恋。
因为他们知道，清闲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杨柯此时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跟着靳明进入会议室，找了靠远的位置坐下，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新领导注意到他。
而靳明就坐在他旁边，不声不响的，室内只有纸张翻页的声音。
见人到齐，严心弯腰和坐在最前面的男人说了句话，随后坐到侧面。
这时那男人终于开口，用略微低沉的嗓音自我介绍道:
“大家好，我叫赵沨，我将接任李权的职位……”
杨柯盯着投影上的画面，那上面正显示总部下达的任命文件。
他一边听一边用余光打量这个叫赵沨的男人，发现对方确实十分年轻，仿佛跟他们同岁似的。
但气质却与他们这些人千差万别。
首先是穿着，杨柯发誓除非必要，他是绝不可能穿着西装出门的，那太不舒服了，且会让他看起来像个卖保险的。
而赵沨不一样，高挑的身段让他很能驾驭西装这种正式的服装。
且他一看就身材很好，站起来时宽肩窄腰，无论前身还是背面，线条轮廓都非常不错。
且那头发明显是定过型，纹丝不乱地梳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气质上可以秒杀他们所有人。
杨柯心里默默的想，如果是论长相的话，估计也只有靳明能和他比上一比了。
不过靳明在穿上不太行，他在心里啧啧两下。
要是将这两人放一块，赵沨一眼看去就是个年轻有为的公司精英，而靳明，得被他衬成个秀气大学生。
他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靳明，好做个充分的对比，结果这一扭头，就发现他这好兄弟有点不对劲。
杨柯和靳明隔壁工位这么久，没见他对什么事情有特别大的反应。
这个月工资发没发，扣多少，或者加班有没有加班费什么的，没见他嘴上埋怨过。
这就显得靳明这人有些冷淡，好像什么事都不被他放在心上，让人无法猜透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此时靳明坐在他旁边，明显情绪上有些烦躁。
他一会儿抬头看一眼正在说话的赵沨，一会儿又皱着眉低下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可把杨柯给吓了一跳，他用手肘碰了碰对方，动作不大，除了靳明没人能察觉到。
而靳明很轻微地侧头，抿着嘴一脸严肃盯他，凝重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疑惑，像在问他怎么了。
而杨柯额角一跳，这下他确认对方确实是有事了，也用眼神回复他。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靳明动了动眉，意思是一会儿说，先开会。
杨柯只能点头。
他俩的互动很隐蔽，却依然被赵沨给捕捉到了。
他将这两人的行为收入眼底，从头到尾没有显露任何情绪，淡漠的转移了视线，继续为自己的到来以及未来的工作方向作规划。
这场会议的主要任务是公布新经理的任命，在一切说明清楚后，赵沨宣布散会。
一帮人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仿佛这个会只是个形式过场。
靳明回到工位后依然状态不好，但看起来没有那么焦虑了，只有还是心不在焉的，一看就心里有事儿。
杨柯见楼上没动静，脚尖用力移动座椅滑到他跟前，一手搭着桌面问他。
“怎么了你，从刚才开会的时候就不对。”
靳明瞥了他一眼，心里犹豫该不该说出来，毕竟新上司是他前任这事，并不是件能四处宣扬的事儿。
他欲言又止，纠结了一通最后只说他和那赵沨认识。
杨柯瞪眼。
“你是说你和咱们新来的这位经理……”
他用下巴努了努楼上的位置，“你俩以前就认识？”
靳明点头，“对，我俩以前是同学。”
杨柯有些惊了，“等等，你说你俩以前是同学，一个学校的那种？”
靳明:“……嗯。”
“那他多大，你又多大？”杨柯问。
靳明无奈的瞥了他一眼，“都说是同学了，那肯定是同岁啊。”
“嘶……”杨柯倒吸了一口气，“好家伙，你说你俩同岁，结果人家都当上公司经理了，你还是个小职员。”
靳明斜了他一眼，“再说就不礼貌了啊。”
“哎，那不对啊。”
杨柯反应过来，“那既然是老同学那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摆出这么一副便秘的样子。”
靳明已经不想听他说话了，他都有些后悔告诉杨柯这件事。
他一脚蹬在对方椅子上，把他踹回其工位。
杨柯却不想放过他，立马又凑过来。
“我知道了，”他一副发现真相的表情，语气带了点激动。
“你俩以前上学的时候是不是有过节，你怕他给你穿小鞋对不对？”
靳明有时候觉得杨柯烦就是这点，这货平时迟钝的不行，却在某些要命的地方总是能点到他痛处。
其实他和赵沨，何止是有过节呢。
靳明叹了口气。
他可是曾经把赵沨给毫不留情地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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