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周岚清方用完早膳,同以往桃春的安排于庭院之中散心。然而今日之行,较之往昔颇显悠长,及至初阳西斜,仍未见周岚清有归寝宫的意向。
桃春轻声询问道:“殿下,时辰不早,是否应该回去了?”
周岚清闻言,慵懒地启眸,略扫周遭:“差不多了。”
将至宫门,忽闻室内隐有争执之声,若隐若现,似有不宁。
桃春闻此,神色一紧,便立即要闯进去,却被周岚清轻手阻之:“且慢。”
桃春不由自主望向少女,只见其面色淡然如常,无丝毫愠色流露,好似一切皆在其预料之内。
“你先去,看看是谁。”周岚清神情高深莫测,其中还带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狡黠,随后在桃春耳边吩咐了几句。
桃春听后点头,随即步入殿内,映入眼帘便是两个宫女相处两边,面色不愉,大有互不退让的架势。
见人来了,两人似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在看清来者是桃春,又显得立马有恃无恐起来。若不是其为明善宫的掌事大宫女,恐怕连这象征的礼数都没有了。
桃春一眼认出这两人的身份,一个是原先在皇帝寝宫中伺候的翠珠;另一个便是长宁宫的大宫女,唤作流彩。
此二人无论资历深浅,身份尊卑,皆非桃春之下。然而桃春谨遵周岚清的嘱咐,自始至终皆是自谦自抑,方得与彼等相安。
本非同宫之属,再加之帝后之间暗含机锋,相互较劲,连带着送来的宫女也互相看不过眼,争吵也是常有的事情。
如今在桃春身上讨不到什么好处也就算了,周岚清最近还将她们一同安排在寝宫伺候。
桃春看着两人之间依旧剑拔弩张,好似看不见地上不知谁摔碎的琉璃盏,连忙上前问道:“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都是同一个宫里的,可别伤了和气。”
流彩性子急了些,听到桃春提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对面的翠珠开口便道:“这人打碎了琉璃盏,如今反倒将罪名安在我身上了?”
“是不是我,何人看见了?又有何人足以证明你的清白?好使你在此含血喷人?”翠珠同样是报之冷眼相待。
“我当做是何事?”桃春才像是明白了来龙去脉,插在二人中间当起了和事佬:“明善宫有多繁华,想必两位姐姐刚到这里就知道了。缺了一个零星的物件,倒也让人难以发现的呀。”
见两人的脸色都有些松动,桃春紧接着劝诫。
“我也是自幼随侍殿下,方得了个好职务。但两位姐姐身份,在明善宫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殿下遣退旧侍,亲自请你们近身服侍,此等殊荣,换做是别人,可能么?”
许是最后一句话说尽了两人的心中,才使得刚刚浓烈的不善气息烟消云散,皆有些自满起来。
桃春看火候差不多了,立马一转语调:“不过...”
“不过什么?”
“过几日那北朝夜宴送来的服饰,我倒是听闻殿下说,大抵是要让新来的宫女伺候的,那意思应是栽培栽培新人。”
话音刚落,就见翠珠一改往日高高在上的态度:“殿下应是看妹妹一人管理着这般大的地方,心疼你呢。”
流彩一下子便听出女子那虚伪的巴结,面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
桃春不再多言,只是象征性笑了两下,随即调转话头:“还请两位姐姐快打扫一下如今的场面吧,殿下也快回来了,我前去迎接。”
说罢,便匆匆离去,独留殿内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
一出房门,周岚清已然在外多时,主仆二人相互交换了个神色,放轻了脚步往书房去了。
自此,明善宫内的宫人中隐隐弥漫着一股莫名不善的气息,特别是由流彩和翠珠以及一并前来的宫女,互相看不惯眼,彼此目不相视,心存芥蒂。
起初尚能暗藏锋芒,私下较劲;继而发现桃春性柔和,且周岚清并不管束,就更加无所忌惮起来。
时常前脚主子离席,后脚立即口若悬河,唇枪舌剑。
致使明善宫内氛围日趋紧张,不复往日宁静。
翠珠昔日在御前侍奉,心思自然更加缜密。初时对此还颇有疑虑,恐生是非。
然而在目睹周岚清频频厚赐于争宠的流彩,加之桃春不经意间吐露,周岚清素来器重有才干与雄心之人,才使得翠珠心中之谨慎渐次消散,转而随波逐流。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更何况数日都加以放纵,岂有不生祸端之理?
终于有一回,二人争执之声穿堂越室,惊动了周岚清。
待她赶到之时,只见二人面红耳赤,各执一词,而身后竟簇拥着一群宫女,或劝或煽,场面一时失控。
见主子来了,方才呼啦啦地跪倒一片,不过脸上各有各的冤屈,各有各的言论。
待众人被押到前殿之时,周岚清颇为不满的声音立即从头上泼洒而下:“从前只觉你们都是从父皇母后身边调拨下来的,用起来会顺手些,如今的局面,真令本宫感到意外。”
面对周岚清的怒火,那些位分小的宫女皆不敢言;流彩和翠珠平日被周岚清和桃春时时刻刻捧着,自然心中少了些畏惧,竟口不择言当场又互相对峙起来。
周岚清对这幅场景虽乐在其中,不过面上的神色却作出越发阴沉之状。
一旁的桃春心领神会,也立即装作惶恐急切的样子,呵斥道:“住嘴!”
发出这一声才使得两人恋恋不舍地闭上相互指责的嘴,许是注意到周岚清真的生气了,纷纷向其讨饶。
不过周岚清等的就是这一步,怎么会轻易放过她们,只见其轻启朱唇,语调冰冷:“本宫平日是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了。”
看着周围一圈人,又道:“即日起,你们二人便不必再跟前伺候了,由你们带来的宫女里头分别挑个能干的上前来罢。”
话才说完,流彩和翠珠的脸色瞬间煞白,立即将目光投掷一旁的桃春,不想下一刻又听见周岚清说道:“桃春管事无方,自行去后领罚。”
“是。”桃春面上惶恐,避开两人的求救,低下头忍住笑意,叹服周岚清的演技。
还没完,周岚清还有一事尚未完善:“两头的宫女交叉开来轮值,住所床铺也都调换开来,以防情厚过甚,聚众滋事。”
流彩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但是接触到周岚清那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神态,立即不敢多言。
翠珠则是往后看了一眼,仿佛此时还想显着她以往的余威,将底下人的蠢蠢欲动心思镇压一般。
不过平日里的奖赏滚滚不绝,早令身后的那些宫女们艳羡不已。
如今听闻这等好事竟有可能轮到自己身上,不由得都有些摩拳擦掌,又怎会将翠珠的警告放在眼里?
桃春办事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寝宫内就换了人,此次前来是两个颇为水灵的丫头,看着模样便知其心思不输于流彩和翠珠。
不过周岚清倒是无所谓,她还怕这两个丫头太过木讷,不好受到挑拨呢。
此事虽面上对她们施之严惩,但其实也是周岚清给予两人的打压和机会,人唯有尝到云端的滋味,方才知道被贬下来的痛楚。
若是日后规矩了,趁机收了日日监视与通风报信的恶习,认清往后她们真正的主子是谁,周岚清也不介意就此饶恕她们。
只可惜明善宫的宫人们的纷争不仅没有就此消停,反倒越演越烈,上至主子身边几个活跃的,下至远边庭院中几个打扫杂物的,时不时都要吵上一嘴。
而这一切周岚清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任由事态的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闹事者皆是新调拨来的,而原先的老宫人在桃春有意的管束和周岚清的分隔下显得不问其事。
如此以往,不仅是流彩和翠珠,就连原本与其一并前来的宫女之间都相互开始怀有戒心。
早晨,周岚清才起床,那两个新来的宫女就立即迎上来伺候。
她坐于梳妆镜台之前,透过镜子便看见其中一个脸上红肿,不由皱眉:“你的脸怎么回事?”
那宫女像是已经哭过了,眼眶还泛着微红,迟迟不敢多说,三言两语地掩盖着事实。
周岚清微微挑眉:“人欲脱困,常需紧握难逢之机。你若不欲言,则就此作罢。”
她心中跟明镜似的,这宫女原先跟的是流彩,想来是近来对她的器重转移到了别人身上,这才使其惨遭毒手。
可这宫女不敢再多说,看来是被打的不止这一回。而立在她身旁的宫女神色也不是很好,看来她的处境也不佳。
看着两人面上难掩不甘和愤慨,周岚清心中也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才到午时,皇帝用完午膳,又上明善宫来了。
不同往日,周岚清亲自派人去请,故没有提前通报。
皇帝到时,便见周岚清已在门前候着许久,模样乖巧,像是已经从上回的事情吸取了教训,自那时起便再也没有惹出什么祸事。
对此皇帝表示颇为满意,在其的陪同下缓缓向殿中走去。
不过一旁的海顺公公倒是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以往前来总是有翠珠的身影,如今不但没有见到,就连长宁宫的流彩也不在此处。
一行人途径其中一处庭院之时,忽闻周边似有争执吵闹声。这使得皇帝有些不满,周岚清的面上也显现出尴尬之意。
随行的桃春立即上前拨开遮掩的柳枝,就见两三个宫女正吵闹得不可开交。
偏偏几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已悄然降临,其中一个还大言不惭道:“你当你是谁?我们可是皇上钦点来的,就连公主都得卖我们几分面子,你不过一个下等宫婢,在这吵嚷什么?”
被训斥的宫女也不甘示弱:“若不是你们翠珠姑娘日日想着讨主子的便宜,我们长宁宫出来的哪用被你们所拖累?”
桃春立即出声制止,几人闻声望去,被吓得哗啦啦跪成一片。
周岚清立在一旁,打探着皇帝已有些愠怒的神色,象征性的施以轻罚。接下来的几步路中,她明显感受到皇帝的话都少了很多。
然则周岚清筹谋之久,岂可轻易言终?
自庭至殿,路途虽短,却接二连三遇到宫女的争执。且这些宫女不是自己派遣的,便是长宁宫调拨过来的。
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黑,周岚清的心情却越来越雀跃,对那些闹事的宫女皆是小惩大诫的态度。
直至最后,皇帝亲眼看见翠珠在对一个宫女施暴场景,才终于爆发。
而翠珠抬起还残留些许暴虐的脸,看见皇帝的那一刻,终于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的视线往后移动,周岚清正用一种他看不透的眼神盯着她。
海顺公公则是闭上双眼,心中已经想好翠珠的结局。
“将这些目无尊卑的东西全都赶出去。”皇帝对翠珠不断哀求的且逐渐攀附过来的手避如蛇蝎,并将怒火延续到周岚清身上:“朕平日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整个宫中都不成样子?”
周岚清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拾起一贯装扮可怜的模样:“儿臣只觉得是父皇母后对儿臣的怜爱,若是严惩,怕是会拂去您对儿臣心思。”
此一言,便足矣挡住皇帝愈加盛起的怒火,后者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却没有任何犹豫:“任何不利你,都处理掉。下回朕前来不希望再看见这场景。”
说罢,就连坐也不坐,也不看翠珠一眼,抬脚便离开了明善宫。周岚清看着他的背影,估摸着皇帝日后应该是不常来了,毕竟每回来都找不痛快。
待皇帝走后,亭中只剩下周岚清以及地上的翠珠。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哭的不能自已的女子,再也不见以往的仁慈:“本宫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蠢。”
翠珠闻言迎上周岚清充满戏谑的目光,才明了自始至终都是她的策划。
许是作威作福惯了,又或是知道对方想至自己于死地,此时也不装了,面露凶狠:“是你!都是你!”
周岚清笑得讽刺:“若不是你爬上龙床,又着急为父皇分忧,且到最后还不知悔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音没落,翠珠脸色煞白:“你!你怎么?”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捂住了嘴,又一下子抹了脖子,拖下去了。
而周岚清只是静静地看着,不发一言。
翠珠到死都不会知道,当年她曾为皇帝查出一个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可最后那姑娘却被丢进军营充当军妓。
而这个姑娘正是原先跟在周岚清身边的其中之一。
这也难怪当初桃春得知翠珠的名字会控制不住情绪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周岚清不免感叹:翠珠为皇帝倾尽所有,最后换来不过是帝王绝情绝义,到死连个名分都没有。
今日之事波澜甚广,流彩被谴归长宁,周岚清为求周全,仅留数名衷心者于远殿侍奉,余者皆遣返原处。
自此,明善宫方得真正之宁谧。
翌日,桃春执梳为周岚清理云鬓,笑语盈盈:“殿下,后日北朝盛宴在即,不知您意属何人为您妆点?”
周岚清闻言,佯装茫然:“此事若不是你,难不成还想要旁人来做?”
桃春心喜,连忙又以妙语连珠逗趣,二人笑声交织,满室生辉。
但还没高兴一会,就在午时,长宁宫便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永乐公主去一趟。桃春上前应下,下意识看了一眼正坐着休息的少女。
周岚清闻言看向这朗朗晴天,虽是入秋,却依旧是烈日冒头。
由不得悄悄叹了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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