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濯羽缓缓平息自己的呼吸,继续翻阅那账本。
尽管账目繁多混乱,但是白濯羽能看出,此账本上有两个人的字迹。一人记账,一人批阅补充。
其中主要负责记账之人,手写一笔簪花小楷,字迹端庄秀丽,可见此人是个学识很高的人。
这个字迹她之前见过。她在颜府翻阅文书的时候,想起太守府的很多文书都经历此人之手誊抄,此人很可能是太守的心腹。
而负责批阅那人,字迹则虚浮凌乱,看得出此人文武都不怎么突出。
这个字迹同样眼熟,而且被白濯羽研究过很多次。
她在另一个地方见过这字迹。
——那块江上柳的木牌。
她细细观察这账本,那虚浮的字迹仅有寥寥几笔,只是对账目进行修改或批示。
凡是此人批示的地方,账本上都做出了修改。能看出此人地位很高,而且有着绝对的支配权。
而且,这账本所用之纸,和太守府的纸手感很相近。她基本可以推断出,这个账本是太守的东西。
白濯羽想起,之前在颜府验痕,将全府上下的人都找来查验字迹,但是没有一个人的字迹和江上柳木片上的字迹吻合。
而那木片又确实不是从外面、由外人带来的,确实是府中之人所写。
白濯羽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猜测让她自己也惊讶不已。
——当时府中还有一人的字迹从未被查验过。
当时府中还有一人的字迹从未被查验过。
那就是已死的太守本人。
那个木片很可能并非庄静融所刻,是太守自己所写。
所以那木片才会在没有任何外人来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颜府;所以他们再回到颜府调查的时候,如何比对也对不出来这人的字迹。
现在联想起来太守遇刺的当晚,府中守备松懈,而太守好像故意等死一般,门户大开,似乎都有了些许依据。
但是太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账本。那记载中的马匹根本不是马匹,而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账本中已死的那七十三匹马,就是当时被杀害于此的八大门派弟子。而剩下的五十三匹马,暗指的就是这银纱楼中幸存的女孩们。
而太守,应该是参与这场交易的幕后主谋之一。
思及此处,她毛骨悚然,后背直冒冷汗,缓缓将账本放了回去。
此时云容章也结束了悼念仪式,白濯羽向他伸出手去。白濯羽的手心冰凉,她第一次感觉到云容章的手比她的更温热。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云容章,二人一同走出这个黑屋。
二人走在狭长的走廊当中,白濯羽心烦意乱,一言不发。她不知道该不该和云容章说及此事,但是要说,至少也得等他酒醒之后。
她心想,他们二人已经在那暗室中收殓骸骨,留下痕迹,便早晚要被发现。
现在找庄静融、见花魁娘子都是次要的,他们必须赶在有人发现之前逃离银纱楼,再做打算。
走廊漆黑一片,云容章左手牵着白濯羽,右手小心地捧着蜡烛。他将蜡烛擎在自己胸口处,小心翼翼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摸索。
就在此时,白濯羽突然听见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缓步走来。
这密室是禁止外人进来的地方。她心脏狂跳,立刻给云容章使眼色,叫他熄了蜡烛。但云容章根本没有注意到。
情急之下,白濯羽当机立断扑到云容章面前,立刻吹熄了蜡烛。走廊又恢复了一片晦暗。
此时二人离得仍是很近,白濯羽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云容章身前。云容章的酒意仍未消除,开口想要说话。白濯羽立刻伸手,用食指封住他的口。
那脚步声近了,二人躲无可躲,眼看着有一人提着一盏灯笼,一步一步走到二人面前。
白濯羽还欲拔刀,但定睛一看,来人竟是江冷音。
此时江冷音仍是一袭男装的打扮,身穿白衣,里面穿着孝服。她的灯笼将眼前的二人照亮。
被发现之时,二人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贴在一起,离得很近。
白濯羽将云容章手中的蜡烛夺下收起,正了正色,整理了一下衣摆,尴尬地笑了两声:“阿音……你也在啊。”
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二人为何会在深更半夜远离人群,出现在青楼地下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还以这种奇怪的方式突然被发现。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江冷音没有追问,只会心一笑,露出一副“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
江冷音只低头,柔声道:“这里是库房,银纱楼的姐姐们要是看见你们在这里,要闹误会了。”
说着,便向旁边让了一步,暗示二人离开。
白濯羽赔笑,点了点头,将云容章拉走,作势要回到大堂中去。
江冷音背对着他们,摇曳着的火光将她整个人的人影拉长。在黑暗当中,看不清她的眼神。
白濯羽一时心中不安,她不知道江冷音和银纱楼是什么关系。不过她既然能随意进出库房,说明她绝对不是像一开始白濯羽所想那样,将自己卖掉了。
江冷音绝对不像他们想象得那样简单。
江冷音向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开口问道:“走廊尽头的房间,你们进去过吗?”
白濯羽心脏狂跳,一时不知该隐瞒还是该坦白。隐瞒肯定是隐瞒不住的,里面的尸骨都已经被摆放整齐。
但坦白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主意。若是银纱楼人知道他们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恐怕会立刻杀他们灭口。
可这时云容章却开口道:“进去过。”
白濯羽正欲制止他,忙拉着他的袖子暗示他不要乱说。
江冷音闻言,微微回过头来,眸色转冷。
虽然白濯羽知道她不会武功,全然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但是不知为何,见到江冷音的眼神,她突然毛骨悚然,打了个寒战。
但云容章却完全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他紧紧攥着白濯羽的手,似乎想在江冷音面前宣示一些莫名其妙的主权。
他的酒还没醒,对江冷音直言道:“刚刚我们二人,在那屋里做了夫妻该做的事情。”
白濯羽:??!!!
云容章你说话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啊!!
江冷音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盯了一眼那满是尸体的屋子,又回过头来将他们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眼神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她的脸上浮现出尊重但不理解的神色,缓缓点了点头。
“二位……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江冷音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来。
白濯羽一时觉得自己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只希望以后江湖里不要到处谣传武林盟主有奇怪的癖好。
她连忙扯着云容章的手道:“别闹了,咱们赶紧回去。”
白濯羽作势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暗暗观察。目送江冷音走远后,她没有离开,而是拉着云容章小心翼翼地躲在了走廊的黑暗处。
她看见江冷音提着灯笼向前走,打开了那个封锁着的大门,走进那个满是尸骨的房间中去。片刻后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即使是白濯羽这样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很多年的江湖人,突然见到那么多尸体也万分吃惊。
但是江冷音一去一回,出来时脸上平淡万分,就好像只是进了一个摆满家具的普通房间,连一点惊讶的神色都没有。
等江冷音拿着东西出去,白濯羽立刻回到密室去看。推开暗门,那本账本果真不见了。
江冷音取走的东西,正是那账本。
此时,白濯羽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
那为太守记账之人,那簪花小楷的主人,恐怕正是江冷音。
一年前北境之战后,她无家可归,受到太守胁迫,帮助太守干些见不得人的肮脏生意。
而今有账本作证,那肮脏生意很可能就是太守杀害了七十多位江湖弟子,又用这密不透风的银纱楼将剩下的弟子们囚禁起来,日夜供全城高官把玩。
所以江冷音会在这个时候出入银纱楼。
本来白濯羽对她警惕之余,还带着一丝同情。可现在,尽管知道她也是身不由己,但一想起那七十三具扭曲的骸骨,这点同情便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憎恶与仇恨。
白濯羽不知道她拿走那本账本是为了什么,但是换位思考一番,如果她是江冷音,那么账本上记载的便是自己的罪证。
如今太守已死,若是想要洗白身份,用干净的背景投靠新的主上,便先要将这罪证毁去。
白濯羽慢慢整理思绪,稳定心神,拉着云容章走出了漆黑的走廊,走到大堂当中去。
此时大堂中喧哗一片,刚刚那群高官贵人本就吵闹,此时更是高声嚷叫,激动万分。众人围绕着中央的高台欢呼,银纱楼中掀起一片沸腾的热浪。
白濯羽再仔细听去,众人所喊仍是花魁娘子。她想着,应该是那所谓一年没有露面的花魁终于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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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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