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鱼在电脑上登录微信，翻来覆去雕琢了半天的用词，他觉得目前周志伟肯定非常讨厌公司，自己必须跟他站在同一阵线，第二是要当面跟他清楚这两千元对自己来说很重要，李鱼点开他的头像点了好几次转账，都在转账末尾显示（**伟），这预示着同事并没有删除他。
还有希望！当面跟他说应该不会耍赖吧？
所以他给同事周志伟发过去一段，“hi志伟，很遗憾听说你离职的消息，我考虑了一下，现在的公司确实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我支持你的决定。我也决定从这里离开，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李鱼忐忑地等着同事给自己的回复，就听见了主管叫自己进去办公室的声音。
“来了。”李鱼离开了工位，一进办公室就劈头盖脸的扔过来一沓的合同，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李鱼啊李鱼，昨晚上我给你打了一百个电话那都打不通，我真不知道你干什么吃的，要不是当时老子可怜你，你以为你一个成人本科你能进这儿？”主管叉着腰，像个猪成精了，“喝酒喝酒你不行，方案方案你不行，跑跑腿还得我求着你吗？！我昨晚上喝酒为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们？我酒喝那样了我让你给我送合同，送个合同那电话就是打不通！”
“签不上，你高兴不？”主管逼近了问。
“主管...”
“别废话了，去办离职吧。”主管转过身去，发了话，“把门带上。”
李鱼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窝在门口听动静的一摞同事。
“就是找个借口开人。”有老油条说。
“不管昨天送没送合同今儿都得挨开。”另外的女同事说。
“不过李鱼这种...”有个女同事嘀咕道。
边上有人用胳膊肘抻了她一下，但女同事显然不怕李鱼对他有什么想法，接着说，“他那窝囊样，能怎么着，搓成团子还是丸子，也是没一点脾气的。”
李鱼丢了工作，他回去工位收拾东西，看见微信上有一红色小点，来自周志伟。
李鱼点开一看：不好意思兄弟，我已经走了，等有机会请你吃饭，你的钱已经买了酒，就在电脑主机的后面，你自己去退吧。
李鱼回复的“额”已经收到了红色的感叹号。
李鱼悻悻地从电脑主机后面翻出来一个黑色的袋子，他瞥了一眼，里面写着「五粮液」，他觉得现在能去退一点钱也是好的。
李鱼去办离职手续，他在心里默念：我要赔偿！不然我要仲裁！
窗明几净的人事办公室里。
HR递给李鱼的是一张开除函，开除的原因是很久很久前的一场活动，李鱼拿走了留在桌面上的酒。
李鱼很委屈，那次的酒是赞助的，基本上每桌的酒都被开了，在角落的一个挂着工作牌的人跟李鱼说，“我们的酒虽然是赞助的，但是也不好这样浪费的，你们找人把酒都收一收，我们还要带回去。”
李鱼看着电脑里的监控，确实是李鱼把桌子上所有的酒都收走了，然后监控里看见他把酒放进了一辆车的后备箱。
“你还说没有倒卖？”HR是个精明的大姐，“你放酒进去的这辆车根本就没有录入某方的用车，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偷走了公司的财产。”
李鱼红着眼睛，一遍遍重复，“那个人带着酒厂赞助的工作牌，我没有倒卖，我是帮忙收拾的。你们要，要有证据！”
主管进来说，“李鱼，你既然不想待在公司了，又何必来这一出呢？你电脑没关哈，你跟周志伟的记录我们也看见了。大家都给彼此留点面子。也别为难人了，多给他打一个月的基础工资，就这么地吧。”
李鱼低着头，出来的时候东西已经被打包了。
李鱼抱着两瓶酒去烟酒店退钱，第一家说他们老板不在，第二家说他们不回收，第三家说，你疯了你这么假的酒你也敢来讹钱？！你滚不滚？
天空忽而又下起暴雨。
被失业，被骗钱，被冤枉，一个二十五岁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傻，为什么出社会这三年，越活越回去，终于成为了一个这样无用的废物。
母亲曾将他视作骄傲。
李鱼像只落汤鸡一样到家的时候，万嘉旅正穿着居家服在家玩PS5，他叼着一根冰棍，皱眉道，“你去演祺贵人了？就那个什么，从冷宫出来骂甄嬛那一场，演完好像就被杖毙了。”
万嘉旅说完自顾自的笑起来，李鱼默默的进了卫生间，水开得很大。
万嘉旅鲜少听见李鱼这样的用水，感觉有点儿奇怪，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见一些响动，脱口而出的却是，“不用你出水费是吧？”
水又小了，李鱼在里面哭。
抽抽噎噎的声音传来，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这家伙又在外面干什么窝囊事儿了？干都干了哭有毛用啊？万嘉旅有点烦，想让李鱼出来。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占着厕所不拉屎干啥啊？出去哭去啊！我要拉屎！”
“你房间有...有卫生间...”里面的李鱼回答。
“不行，我就要拉这个！”万嘉旅踢着门。
里面的李鱼说，“你能不能，别这么欺负人？”
万嘉旅道，“我拉个屎就欺负人了？赶紧的，快出来。”
这次里面再也没有声音。
万嘉旅有点急了，喊“哭什么东西啊！滚出去哭！真烦人！跟个傻逼似的！”
李鱼“啪”一下打开门，红着眼睛说，“关你什么事啊！我哭关你什么事？！我出了钱的！我在这个房子里出了钱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凭什么骂我啊！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啊！你是个垃圾！垃圾！人渣！”
万嘉旅愣住了，拿冰棍的手也僵在原地，回怼道，“臭娘们啊你是，一天到晚窝窝囊囊的，我都不稀得说你，你看看你自己，有个人样吗？”万嘉旅掐着李鱼的脖子把他拎到卫生间的镜子面前，怼着脸骂道，“窝里横啊你，你出去咋就跟个蚂蟥一样了？你怎么这么牛逼呢，你骂我你倒是来劲儿是吧？”
“我草你＊的！”万嘉旅一摔架子上的牙膏牙刷，李鱼的脸跟马桶刷近在咫尺，“你有力气吗？你有拳头吗？你在这地界你能干一件不丢人的事吗？敢像个老爷们一样打老子吗？”
李鱼怒火中烧，马桶刷传来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腔，他红着眼睛，泪珠噙满了他的眼睛，他看见眼前好像有很多发怒的万嘉旅，他握紧了拳头，抓着他的脖颈，就狠狠的揍了过去！
但是李鱼自然没有万嘉旅有打架的经验，这一拳过去轻轻松松的就被捉住，甚至他掐在自己脖颈动脉处的大拇指都更用力了，李鱼看见了浴霸的暖灯像燃烧的火焰，他感觉胸腔里有一团说不明的怒火。
李鱼被万嘉旅单腿压住了腹腔，他嘲讽的神色变本加厉，“嘿，就你这样的，我单手都能...啊！”
“你他妈敢咬老子！”
李鱼刚刚狠狠地咬了一口万嘉旅的耳朵，李鱼听见自己牙关的声音，与耳朵的神经连在一起，此刻“轰”的一声，李鱼翻身上来一拳拳地落在万嘉旅的脸上，“我像狗吗！我像狗吗！你对我有过最基本的尊重吗！”
“滚！”万嘉旅一把推开李鱼，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给老子滚！”
李鱼跌跌撞撞的离开一片狼藉的卫生间，收拾了自己单薄的行装，他要走。他胡乱的擦了擦自己的脸，刚刚万嘉旅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觉得羞耻，这两天发生的所有的事都让他觉得羞耻，女同事的话跟万嘉旅的话交叠着回想在李鱼的耳边，这种情绪反刍他哪怕多次也无法习惯。
“他能怎么着？”
“跟条狗似的。”
“看他那窝囊样吧。”
李鱼背着包浑浑噩噩的去坐电梯，连廊的风雨跟昨天一样大，狂风卷着李鱼，他被按在一块名叫“社会”的案板上，人人都可提刀向他而来。
李鱼穿过连廊，走进了电梯按住了1搂，点了关闭电梯。
电梯的四面都是镜子，他总是不看镜子的，他只会盯着地面。但是此时的李鱼紧紧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电梯启动时候微不可查的失重，接着....
呯的一声！电梯陷入了强烈的震荡！李鱼一下子被甩在电梯的铁面上，撞的鼻子都发疼，还没等他回神，电梯灯忽明忽暗。
李鱼控制不了平衡，感觉电梯在极速的下坠，李鱼扑上去按满了楼层，只听见狭小的四方格子内有来自地心声音——
「一无所有的人啊，你是否也厌倦了让你都羞耻的自己?」
黑暗的电梯里忽而天光大亮，平常脏兮兮的镜面此刻似是开满了镁光灯，李鱼跪在地上，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恐惧使他的双腿胡乱地后退，电梯厢实在狭小，四面镜子似乎越来越近，将要将他死死挤压成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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