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走回了家，即便只有一天，她也想好好珍惜这样的一天。
“回来了？”
天黑了，方母担心方圆的安全，站在门口等着她。她其实有好多话想要对方圆说，但女儿长大了，很多话愿意和自己男友说，却不愿意和她说了，她是母亲，自然是能够理解她心里的那些烦恼和困扰。
也从没有打扰过她每一个决定。
真奇怪，这种感觉。
从前女儿总是会笑脸着回来，要么是哭的，要么是笑的，她很多次都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唯独这一次没有。而王薇心中对女儿的愧疚，让她总是习惯性的为她承担很多在方圆这个年龄里自己承担的东西。
这令方圆在本该长大的年龄退缩、仍旧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而如今她父亲接连出事，自小不断，她深深的愧疚下，能感应到女儿心中的墙越竖越高，直到有一天，或许会彻底将她隔绝在外。
“怎么不多穿点？”
“不冷。”
方圆走进了门，桌子上又摆放的好好的藕汤，确实，曾经的方圆有吃夜宵的习惯。方母没有吃夜宵的习惯，由于和女儿的‘时差’太大，她起床很早，往往方圆起床的时候她已经吃过了，不过每次，她也都会起床陪她再吃一顿，其实就是想和女儿聊聊天。
对于女儿谈的这个对象，她始终内心不是很喜欢，每次过来都是空手，从未有过什么礼物带给自己的女儿，不过女儿欢喜的紧，她也不会做那什么棒打鸳鸯的事。
只是……
“妈，你也喝点吧。”
方圆端来一个青瓷的碗，递到她的面前。
“嗯。”
方母说着，挑了些汤里的骨头放到她的碗里，“多喝点，现在天气转阴了，最近还要降温。”说着，她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几个小时前，她看到女儿硬生生的走到她的面前，女儿更小的身躯站在那里，直立挺拔，承担了那本该是她这个做母亲该承受的东西。
那时，王薇楞楞地站在她的身后，内心岩浆似的翻滚——怎么会叫女儿看见眼前的这一切？藏的好好的那些事，就这样一览无余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变了。
王薇一直将这些藏的很好，藏在了方圆看不见的地方，但这一刻，还是有了裂缝。
方圆没有问她，爸爸去哪里了，为什么最近这些天没有看见她。正是因为她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她才会感觉自己胸膛里好似被什么攥紧了，痛的她喘不过气来。
方圆看到了，看到了她破碎的婚姻——赋予女儿这不幸的原生家庭。
可女儿什么都没说。
方圆看她想说什么都没开口的样子，王薇的嘴角向下皱着，她疑惑，不解。
方圆扒了扒碗中的筷子，声音不平不淡，“为什么不离婚？”
“你爸……以前不是这样的。”
王薇磕磕绊绊地说。
她手足无措，又是想解释些什么，只可惜这话在方圆看来只是无比的滑稽。
“可是我印象中，爸一直是这样。”方圆说。
而你也始终没有及时止损过。
在方圆看来，王薇过得实在不幸福，不管是多少年。后面方圆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事业了，她仍旧记得小时候父亲偷学费，藏母亲金手镯的一幕又一幕。
昏黄的灯打在王薇的头顶，方圆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王薇映在玻璃窗旁脸的倒影。
暗淡又模糊的，方圆从未直视过王薇的眼睛，经过身侧时很多时候连正视都没有，她们母女二人之间，总是在触及到一些敏感的话题时，彼此心知肚明的后退一步。
隐晦的、难言的、很多话语，一次又一次哽在喉咙中。
夹起一块鱼肉，王薇将里头的刺挑了干净，盛到方圆的碗里，她没有注意到方圆正端详着她，于是放松了表情，勉强地勾起一抹笑。
“人，都是会变的。”
女儿还小，婚姻、爱情上的事她即便说再多，年龄不够的时候，听了这些话也不会懂。
方圆还是一动不动，玻璃窗前，母亲的眼睛像是沉入海底的死寂，和她那个躺在床上的夜晚，在镜前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像。原来，一个人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样子都是相似的。
但曾经的方圆并没有仔细去端详过母亲的眼睛，也未曾感受到过她掩饰在身后的疲惫。
方圆转过头来，这一次，她凝视上了母亲的眼睛。
“那我问你，为什么要和不合适的人结婚？”
27岁的方圆，50岁的王薇。
王薇一怔。
“因为……”
半响，王薇说，“那时候有了你。”
收拾好了碗筷，方圆走上了楼梯。
她一种感觉，当她走上楼梯，开门的那瞬间——今天就结束了。
方圆打开手机，里面空无消息，距离上次付诸泽给她回消息已过去了三小时。
她打开备忘录。
一次又一次争吵时她写下的文字，就这样清晰可见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记不住生日、周年、扣5分。
把咖啡打翻在她的衣服上没有道歉，扣10分。
答应过的话没有做到，扣5分。
重要日子见面迟到，5分。
隔了很久才回到的消息，10分。
……
她已经没有曾经的激动了，即便没有消息，没有报备，也觉得正常——因为，没有期望，自然也不会有失望。
“哒——哒——”
方圆脚步踏在楼梯间。
记忆里更多属于她和母亲的颜色更加清晰起来，那些残缺的，点缀满细枝末节的回忆，终于在她脑海里绘成了一副全貌图。
有了收入后的方圆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母亲会陪着父亲过那么凄贫的日子，破旧的房子，掉漆的墙壁，数年坏掉没修的空调，多年后才重新翻新的装修。
明明有那么多不好，为什么偏偏，母亲就那么容易满足？
为什么，她只需要一个拥抱、一个小小的礼物、一点肉麻的情话，就会满足？
饭桌上。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你爸，从前特别爱妈妈，只是，后面这个爱，变成了亲情。”
方圆眼中的冷更甚一分。
变成亲情后，自然就没有爱时的诗情画意，也变成了生活的琐碎和不堪，在生活的真面目下暴露出婚姻的本质，蹉跎掉人的意志。
所以，母亲变成了现在这样子，而不是曾经照片上笑容朗朗的样子？
只要选择一次次原谅，就会在时光的打磨下，很难幸免于难？
就算做错了很多事，也可以没有成本的继续犯错误下去不知悔改？
不管是他赌博、欠债、背后做一些龌龊的事。
不管他是不是撒谎、背着她和人联系、背着她违背承诺。
只要结婚了，就只剩忍耐。
无穷无尽的忍耐。
后来，方圆长大后，认识了更多的人，也见到了更多人的家庭，才知道，什么是健康的家庭。
健康的家庭父母双方会共同参与对孩子的抚育，会提供给妻子绝对的安全感，会滋养人，会令对方的生命里添上五彩缤纷的颜色，会令人的状态始终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
而不是沉溺于回忆过去，用过去的美好原谅当下的一切。
在玻璃中捡着破碎的糖渣。
但人，总是会用曾经美好的回忆去欺骗自己。
走在没有开灯的楼梯间，方圆微不可见地笑了。
原谅。
她和母亲一样。
又哪来的什么理由，替他人原谅一切。
她没有这个权利替过去的自己原谅，也没有这个资格去替母亲原谅。
她笑自己愚蠢，爱的愚蠢。一个沉湎于过去与回忆的傻瓜，面对爱与不爱时，无能为力，无法改变自己的追悼者。笑自己明明已经站在了处处是漏洞的飓风下，却死忠已截然枯槁那株花，不愿离去，于是，花被卷走了，她奔跑着，追着狂啸的风，宛如一具影子。
那些尘封的回忆里。没有温水，每次洗澡都要去澡堂、没有合身的衣服每次都要穿别人遗留下来旧的衣服，没有暖气，冬天里只能缩在被窝里取暖，电视永远只能看那几个频道的时光。
就这样，再次浮现在她的眼前。
灯光灰暗的挂在她头顶，她脚步沉沉地迈上最后一，王薇突地叫住了她。
“圆圆！”
握着扶梯的手微微颤抖，方圆停了下来，转过身，向下回视。
“妈妈……？”
王薇看着她的背影，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她喉咙很干，
这个楼梯，她没有走上去。
只是站在楼梯下方，看着方圆的背影。
那背影，一时让她想起了年轻的自己，于是她压下心里的苦涩，她沉默，她愧疚。
很多话吞咽在了口中，王薇盯着她的背影，慢慢说。
“我无权去要求你去找什么样的伴侣，走进怎样的人生。”
方圆听着她声音，手握住放在了门把手上，看她停顿，王薇继续说。
“但我永远希望你快乐。幸福。”
方圆的手向下一摁，门即将打开，身后的声音微弱起来。
王薇闭上了眼睛，“不要……”
“过妈妈这样的人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