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王庙。
宋好音坐在傀的一条断腿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秀丽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朝着墙角晃晃手机。
“行了，别抢了，让平台封了，不止封了，还给你——”她拿起屏幕看了一眼，“禁号一年，这下你一年都收不着火箭大游艇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墙角里刘若愚本来还捂着脸抽抽搭搭，跟个被凌辱的小媳妇一样，一听被禁号，立马一个鲤鱼打挺扑过来夺手机。
“宋好音！”
“叫你爹干嘛？？”她站起来拍拍屁股，顺手把手机扔给他。
刘若愚对着灰突突的屏幕号丧∶“你是我爹，你是我亲爹！我就不该叫你来！我好心好意想为你洗脱冤屈，你狗咬吕洞宾——哎怎么没信号了？”
他晃了晃手机，信号格渐渐消失，最后一小格也“唰”一下跳没了。
宋好音拿出自己手机一看，发现信号确实没了，她对着刘若愚冷哼一声∶“对，我是吕洞宾，你自己在这慢慢玩吧。”
说完她翻出刘能的电话，打算到庙外找个有信号的地方，让支队快点派人过来清查现场。
她刚伸出手想去推庙门上的铜环，却发现怎么也碰不到，面前好像凌空竖起一道看不见的墙，阻隔了外界的一切。
她的手猛地缩回来，过了几秒又试探性地伸出去，这次她真切摸到了，确实是有一层东西，有些软，但又不是很软，就像一张干燥的渔网，没有边际地横铺在面前。
她试着往两边延伸着摸索，依然是一样的触感。根据嵇山以往给她普及过的那些神神叨叨的知识点，这东西应该是结界。
刘若愚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出声∶“干嘛呢，你失心疯啊？”
宋好音收回手，瞥他一眼，说∶“你去把门打开。”
刘若愚狐疑地看着她，“开门？这门一推不就——”他的手顿在半空中，指尖肉眼可见地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微微变形。
接着，他也像刚才的宋好音那样，伸开两条胳膊，像蜘蛛伸开腿一样朝两侧摸索。
刘若愚脸色一沉，低声道∶“是结界……又不太像……”
宋好音跟着嵇山见惯了这些奇怪的东西，十分淡定地问∶“那是什么？咒，卦，还是阵？”
“……不知道，我闻不出来。”刘若愚贴在面前那层无形的柔软东西上，皱起鼻子嗅了嗅，摇摇头。
宋好音又问∶“你带法器之类的东西了吗，能破吗？”
刘若愚摇摇头，“我急着去乾华府找你，什么都没带，就带了……”
“就带了个手机要搞那个破直播。”宋好音白他一眼。
一想这个她就生气，他甚至连个像样的手电筒都没带。
现在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找到，想打电话没信号，想出去找后援又被困在这里。
刘若愚突然灵光一闪，指着西侧靠墙的玻璃柜，说∶“那里头有黄表纸，有黄表纸就能画符，虽然缺了朱砂，但如果用……”
空气中蓦地传来一阵轻笑声，咯咯作响，短促又鬼魅，深夜里听来尤为吓人。
刘若愚立马住嘴怔在原地，半晌瑟瑟道∶“刚刚……刚刚是有人在笑吗？”
他咽了口吐沫，扭头去看宋好音，“你，你听见了吗？”
宋好音神情酷若寒霜，抬起头环顾四周。
突然，那阵轻笑又响了起来，这次声音大了一些，在空荡荡的庙里显得格外清晰渗人。
宋好音厉声喝道∶“谁在哪？！”
刘若愚“嗷”一嗓子嚎出来，转身一把抱住宋好音，“有鬼……有鬼啊！”
宋好音不防，被他这么一抱，向后仰倒差点摔下去。
“松手，松手，哎呀，你先松手！”她刚稳住身形，刘若愚就又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说什么也不撒手。
“你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敢学数术，还华盖真人亲传，你们这一脉都绝后了，只剩你这一个人能传了吗？”
这话不无揶揄，甚至恶意满满，但刘若愚完全不在乎，他是真害怕，身上都在发抖。
她侧过身，试图再去推门上的铜环，头顶一道机械声冷不丁响起∶“没用的，你们出不去，除非……”
那声音似乎是合成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气息，毫无感情道∶“——除非你们能回答出一个问题。”
不知为何，虽然这声音模糊了性别，但宋好音直觉这诡异声音后是一个女人，而且很可能和闻韵失踪有关。
宋好音皱起眉，冷声道∶“别装神弄鬼的，出来！”
她环视四周，周围空空荡荡，他们进来时就全看过一遍，除了神像后那堆傀，没有发现人或不是人的东西，那这声音是从哪出来的？
那声音又渗人地哼笑几声，坚硬冰冷，有种突兀地不协调感，还带着些轻蔑。
那电子音冷冷道∶“看见那本县志了吗，自己翻开看看。”
宋好音沉吟一阵，推开刘若愚，一边防止他太害怕再扑过来，一边向供台上的县志艰难移动。
这本县志她刚刚翻过，但未细看，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县志上没有明确记载的年代，哪朝哪代的都不知道，前面几页都是风土风俗之类的人文地貌简介。
再往后翻，一句话猝然进入眼目——元和年间，襄南魏儿县大旱，及三年，未有治之方，百姓堪苦难言，谓之有“魃妖”。
宋好音往后翻了一页，只见上面印着∶“时有襄南士族颜氏兄，受知县所托，携其妹前往。然途经游龙镇偶遇响马，刀剑愤血争之，竟无恙。及县下，知县迎之。后遣朝塘郡引水，百姓得之，称之大义，皆捐缮祠庙。知县欲予女，颜氏兄辞，只言愿与妹归乡。去日，乡人见其妹可令春木衰，河道截，洼潭涸，以为‘魃妖’见，捉之焚于鹿王庙前。”
看到“鹿王庙”三个字，宋好音瞳孔一缩，县志里的鹿王庙，就是他们现在脚下这个庙吗？
寥寥几句话，写了不到半页，信息量却很大。
大概是讲，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元和年间，襄南地界有一魏儿县闹大旱，闹了三年，谁都没有办法，当地百姓就说是因为县里有“魃妖”。
后来知县实在没有办法，就请求襄南大族颜氏帮忙想想办法，看怎么治这个旱灾。
颜氏兄，应该说的是颜氏家族里一个兄长，至于是谁的兄长，姓甚名谁，一概没提，不过也不影响阅读。
然后这个颜氏哥哥就带上妹妹一块去魏儿县，没成想半路遇上盗贼了，经历了一场恶战，更没成想，兄妹俩都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等到了魏儿县，知县接了他们，又把他们派往朝塘郡那个地方引水，最后终于引回水，解了魏儿县的大旱。当地百姓都很高兴，称赞颜氏大义，还要给他们修建祠庙。
在古代，给活人修祠庙是很罕见的事，除非这人做了什么惊天动地利国利民的大事，才有资格生前被搬进庙里，可见那时颜氏兄妹很受当地百姓爱戴。
知县也很高兴，想把女儿嫁给颜氏哥哥，但哥哥推辞了，说只想和妹妹回家。
本来皆大欢喜，但事则生变。
有人说以前见到过颜氏妹妹可以让生长茂盛的树木枯萎，截断河道，让潭水干涸。这让久旱逢甘霖的百姓不禁想到关于“魃妖”的传说。
会这种妖术，不就是魃妖吗。
干旱笼罩的巨大阴影让百姓害怕不已，生怕旱灾卷土重来，于是大家抓住颜氏妹妹，把她烧死在鹿王庙前。
听起来真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但仔细一想，其实里面漏洞很多，多处记载都语焉不详。
比如魏儿县知县和颜氏是什么关系？颜氏为什么要帮他？既然能从朝塘郡引水，知县为什么自己不去引，非要让颜氏去？颜氏兄妹才帮百姓解了旱灾，妹妹就被说成魃妖还没活活烧死，这不妥妥冤大头吗？
宋好音抬起头看向供台后的神像。
说是鹿王庙，其实供奉的一尊神女像，好像传说是古时神女在野外遇见一头白鹿，故事细节她不清楚。
但这一切和子母傀还有闻韵有什么关系？
她伸出胳膊肘戳了戳一旁战战兢兢的刘若愚，问∶“这事你怎么看？”
“嗯？”刘若愚已经要被吓死了，抖着指头向上指指，“这……这……得看上面怎么说啊……”
他还真拿那电子合成音说的话当圣旨了。废物点心。
“问吧，什么问题？”宋好音声音冷冷地。
那电子音响起∶“看懂什么意思了吗？”戏谑中带着不屑。
“看懂什么？”宋好音问，“魏儿县颜氏兄这个吗？”
电子音∶“对。”
宋好音心道你瞧不起谁呢，不就是篇不到二百字不到的文言文吗，高中谁还没做过古文阅读了，虽然她认的篆体字不多，但看这么篇县志还是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沉吟片刻，说∶“看不懂。”
…………
那电子音似乎被噎了一下，空气一下陷入沉默。
她不是故意兜圈子，而是想试探幕后这人到底什么意图。
宋好音又补了一句∶“好多字不认识，这是什么妖，鬼妖还是什么的。”
她突然烦躁起来，一拍供台，上面的灰蹦得三尺高，“鬼就是鬼，妖就是妖，鬼妖是个什么鬼？！这都什么东西？！！”
说着抬手“哗啦”一下就把那本县志掀地上，本来吓得瑟瑟发抖的刘若愚顿时怔住，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好音。
那电子音好像被噎傻了，好久都没说出来话。
就在宋好音等得不耐烦的时候，机械的电子音突然干巴巴道∶“旁边那个，你看懂了吗？”
旁边那个肯定是问刘若愚。
只见刘若愚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让人抓着把柄似的，“看懂了看懂了，魃妖，是魃妖！”
那电子音轻轻呼口气，估计心想要是真碰见俩文盲可完了，这局都没法往下摆，摆了也白摆，没文化的根本不接招。
宋好音眯起眼睛看他，问∶“你都看懂什么了？”
刘若愚还没说话，就听那电子音说∶“好，那请问颜氏兄是怎么从响马手里活下来的呢？”
“响马”就是那伙盗贼，县志上记载∶“然途经游龙镇偶遇响马，刀剑愤血争之，竟无恙。”
说明当时应该是经过一场恶战，最后颜氏兄妹才活了下来，但这是重点吗？
重点不应该是为什么颜氏兄妹引了水救了人，却落得个妹妹被活活烧死的下场。人做了好事却没好报，有这样的道理？
当然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没人会告诉她答案，只是这电子音背后人的意图更加让人难以捉摸，这都算什么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毫无意义，甚至怪异。
宋好音沉默一阵，突然说∶“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电子音道∶“可以。”
这倒是出乎宋好音意料，她挑挑眉，说∶“问问题前我得先讲个故事，不长，很快。”
电子音没说话，算是默许。
宋好音道∶“李华早上六点五十从家出发，以每小时二十迈的速度骑自行车到地铁站，换乘二号线，途经公主坟、辛家庙，最后到达市图书馆，接着换乘十七路公交专线一路直达学校，问。”
她一口气说完才换气∶“李华早饭吃的什么？”
电子音∶“…………”
刘若愚∶“！！！”
当宋好音说到“二十迈的速度骑自行车时”，刘若愚还在想李华是不是超速飙车了，听完以后他吓得简直要跪地上。
现在是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敌在结界外，我在结界内啊喂！大姐你要干什么啊？！
见过调戏人的，第一次见人质调戏绑匪的，激怒这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啊？！
那电子音缓了好一阵，才道∶“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对啊。”宋好音冷冷地说，“你问的问题和县志记载的故事有什么关系？”
电子音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哼笑，像是从鼻腔里震荡着发出的。
“巧舌如簧。”电子音说，“当然有关系，而且还很重要。废话留着你有命出去再说吧。”
那电子音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现在，你们每人对应故事里的一个角色，游戏才开始呢。”
一阵“刺啦啦”杂音响起，那声音突然笑起来，笑得鬼气阴森∶“祝你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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