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落地窗帘拉开一条窄小的缝，只见在绿叶缝隙中，细碎的光线团成刺眼的白光一闪一闪。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窗边晃过，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语气淡漠颇不耐，“直接转告他们，把前十八年的抚养费补齐了再说。”
挂断电话后，他面无表情扯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拿起一旁的红酒杯。
踱步至窗边，目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别墅外一排排的绿植上，眼前突然袭来些微眩晕感。
他指尖不耐地揉着额头，想起近来总是诡异地在别墅某个角落醒来，以及愈加频繁的梦境，心中躁郁。
他一口饮尽杯中红酒，顺手拿起一旁的遥控器，窗帘刷地朝两边大开，刺眼的光线大晃，地上的影子被光吞噬。
风吹过，流动的空气胶合成一道道波浪状，如同两个不同的空间在互相纠扯。
微风掠过，又是新的一天。
****
九月初，暑热渐消，府内的垂丝海棠挂满了红黄相间的小果，远看似灯笼柿子，一个缀着一个。
泰康院中，木香花丛攀满了整座高墙，宽楔形的绿叶郁郁葱葱，底下有一大块蓝色衣角铺开在地。
只见一个着淡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以随意的姿态坐着，身形一动不动，手中还抱着两本泛黄的书。
他一头青丝只简单用玉簪挽着，肤色过分白皙，黏在他侧脸的婆娑树影随秋风晃动着，好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忽然察觉到什么，他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一片明丽的蔚蓝色。
眨了眨眼，长而黑卷的睫毛在眼睑下覆上一道扇弧形阴影，他两下又低头。
小厮找过来时，撑着腰身大口喘着气，视线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着急忙忙捻起掉落在他肩膀上的树叶，随手丢在脚下。
忍不住苦巴巴着脸叨叨着，“少爷啊，小的可找着你了……”
长九打小就被卖进府里，早没了家人的记忆，被夫人派到赵庭身边后，十多年来几乎同他是寸步不离。
拨去停留在他家少爷肩膀上的最后一片枯黄叶子，他收回手。
这小半天功夫，男子依然一声不吭，眼神无波无澜，呆呆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木偶一般。
长九嘀咕的一顿话全喂给了空气。
他也不失望，小叹口气，弯下腰身小心翼翼地拿走他手中的书。几乎书离手的刹那，那呆滞的眼神动了一下。
长九还在低头念叨着，他瞧了眼手中‘抢来’的书，于心不忍，但又无奈，时间不早了，客人还在等着。
****
“老姐姐这里的茶，也比别处的香。”
方赶到迎客厅，长九就听见了里头的客套话，他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少爷，不出意料无任何反应。
江老夫人听见这话，用茶杯拨去上头浮动的茶叶，小饮了一口，和气地笑道，“哪里就如你这般说的好喝，不过是寻常的茶叶罢了。”
老刘氏方要笑着再恭维两句，长九低头引着自家少爷进来，“请老夫人和夫人安。”
在他身后的赵庭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如牵线木偶般跟着，眼神盯着脚尖。鞋尖恰好抵在小厮的鞋后跟，突地被迫停下。
长九声音落下，几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这会儿，长九用余光迅速扫了一圈，只见宽敞的屋内坐着四位女眷。
主位是将军府的老夫人，穿着一身瓦青色缕金丝缎窄褙袄，面容慈祥；她的右侧下方是户部刘尚书家的女眷老刘氏和她儿媳妇小刘氏，小刘氏的对面是如今抚远将军府的当家夫人杨氏。
杨氏一见着儿子便眼睛一亮，不顾外人在场，缓缓起身又拉他过去，满眼的心疼，“你今儿又偷溜出去了……”
说罢，她低头见到他手背上的还是前几日咬的蚊子包，这才没追着长九问。
对面的老刘氏低下头，眼角抽搐了两下，她掩饰性地捻起帕子擦着嘴角，微掀开眼皮。
意料之中，面对着杨氏的满腔疼爱，长身玉立的男子连头都未抬起，呆如木头。
杨氏拉着他在一旁坐下，仔细着端起提前倒好温着的茶给他，亲自喂到他嘴边，只待他张开嘴，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成千上万次。
老夫人很快收回关怀的视线，无声地将杯子放下，自然地扫了一眼下方的老刘氏和小刘氏二人，见她们表情无异，心中自然满意。
老刘氏二人今日特意过来拜访，明面上是探望江老夫人，实则是带着目的过来联系感情的。
杨氏喂他喝了小半杯温茶，不忘竖起耳朵。
老刘氏巴不得促成婚事，她收起帕子，笑着看向老夫人，自然而然地牵着话题走，“原本我是要带婉莹过来的，只是我那大孙子昨日贪嘴，半夜里闹肚子，他们姐弟俩打小就感情深厚，婉莹心疼我那孙子，又不忍我与她母亲太过操劳，正留在府里照顾他。”
她想表达的是，婉莹是个体贴孝顺会照顾人的，往后若嫁过来了，也能一样照顾自家夫君。
小刘氏听到婆婆的话，低头掩住神色。
江老夫人不由得点头，主动插话，“是啊，我就知道婉莹是个体贴会照顾人的的好孩子。”
只要不谈其它，杨氏的脸色缓和些许。
老刘氏听到自己想听的，脸上也浮现笑容，又捡了几句他们兄妹俩相处闹矛盾的话讲出来，总之最后无论闹成什么样，最后哄人的都是懂事的婉莹。小刘氏一并在旁边附和着。
好好地秀了一把自己的孙女，老刘氏是口干舌燥，余光瞥见江老夫人满意的神情，心中更是得意。
至于主人公赵庭，他不会表达任何情绪和意见，老刘氏没花任何心思在他身上。
于是等双方又交谈了几句，半壶茶水都喝完了。
“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告辞了，下回有空再登老姐姐的门。”
老刘氏知道孙女的印象分上来了，她也算达到了目的。
江老夫人随之起身，唤身边的老嬷嬷送她出去 ，顺势将老刘氏方才夸过的茶叶当作回礼回送。
待她们离开后，杨氏暂时将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心里琢磨着事儿。
江氏招手让孙儿过去，等小厮扶着他站在身边了，她拉着孩子坐下，这才看向儿媳，道，“我瞧着婉莹是个会照顾人的。”
依他们将军府的地位，他们不缺人选，缺的是个可以亲自照顾赵庭的。
江氏叫人查过，刘婉莹确实是个宜室宜家的，若不然，她就不会松口让老刘氏二人上门来拜访了。
至于今日刘婉莹没来，以后还有机会。
杨氏的视线不禁落在毫无反应的儿子身上，“娘说的也是，不过事关庭哥儿，还是要仔细再看看。”
“我晓得，也不是一定要立即定下，总要试试，庭哥儿往后还是要有人照顾的。”她抬手抚摸孙子的头，触感柔软，忍不住在心里念了句菩萨保佑。
又道， “我最近收了不少帖子和画像，倒是可以慢慢看。”
杨氏闻言放下心来，但她还是感觉婆婆比较倾向刘婉莹。
几句话之间，对话中的主人公一直低着头，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
事情不落到实处，江氏心里总是不踏实。也不知他们赵家造了什么孽。
她年纪也大了，将军府总归要有后啊，不然无颜面对老祖宗。
一旁传来翻阅书籍的声音，原来是赵庭从小厮手里拿回了书，正在翻阅。
至始都没人知道他是否看进去了。
江老夫人手下一顿，眼神有些恍然，垂下眸光时，矛盾的眼神中带着慈祥。
对于赵庭变傻一事，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刚出生时还是好的，顺顺利利长到了三四岁，那会儿还是多么乖巧的一个孩子，一句句奶声奶气的祖母，足以让江氏乐上好几天。
好像就突然有一天，他人就呆住了，没了灵魂，变得不认人，也不再张嘴说话，吃饭喝水也要人送到他嘴边，不贪吃不贪喝，如果不亲自喂，他们怀疑他会自己饿死渴死。
他们找过各种大夫，查了之后只道稚子身上既无内伤也无外伤，诡异得紧，为此，他们甚至连偏方也试过，但都无效。
身边翻书动作不知何时停下来了，他抱着书静静地站起来一动不动。
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将婆媳二人从繁杂的思绪中拉回来。
几乎习惯性的异口同声，“庭哥儿？”
“想出去玩了？”这是杨氏。
赵庭抱着书，木木地抬脚往外头走去。长九低着头赶紧跟上。
这便是近来忽然让他们烦恼的一件事，赵庭坚持呆在屋内不随意走动这个习惯十几年，偏偏这半个多月以来，他总是会找机会偷溜出去，窝在府中的某个角落里发呆。
等一群人找到他时，他不是顶着一头树叶，就是顶着脸蚊子包。叫人心疼都没地心疼去。
关于此事，连大夫和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别说是他们，日夜相处多年，始终猜不透他的想法。
杨氏为此还罚了好几个下人，十多天来，泰康院的下人换了一遍又一遍，但他该溜还是溜，压根没用。
府中还算安全，杨氏只能在叮嘱的基础上，叫他们好好护着。谁家孩子还没有个皮的时候。
江氏坐久了，视线追寻着孙子的方向，她起身的动作有些猛，老毛病一并犯了，眼前一黑，幸而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急促的动作致使她的袖口扫到一旁的杯子，落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娘？你没事吧？”杨氏吓了一跳，追寻儿子的脚步又退了回来，脸色担忧，忙伸手扶住她。
虽说在儿子相看一事上，婆媳意见不同，但她到底还是孝顺的。
江氏揉着眉头，无声摇头，抬起手挥了挥，示意让她跟上孙儿。她是年纪大了，受不得累。
这不，一眨眼间，赵庭身影早就消失在她们视线之内。
杨氏转头看向门口，又回过神来，“庭哥儿那边有长九看着，我先扶娘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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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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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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