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醒来按照外面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了，距离斯图亚特婚礼开始还有不足两个小时，一醒来，就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坐在床旁边的一把椅子上。
正思忱着这人想干什么，恰好与男人迎上来的目光对上。
一时无言。本来林希还想编，却发现自己因为失血过多，现了原形。而眼前这人，虽跟他没仇，却是曾经见证他屈辱的人之一。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布兰登殿下，谢谢你救了我。”
康纳·布兰登看着他，眼神复杂，没说话。
林希知道，他肯定做了什么否则他不会这么快醒来。
“谢谢你，布兰登殿下。”
窗外的天空点缀了无数魔法图案和光束，成千上万只蝙蝠在空中划过撒下耀眼而美丽的野玫瑰和绯红泣蕊花瓣。
窗户并没有关严，几朵带着魔法光的花瓣飘然而落，有生命似的，一点损伤和枯萎也无。
“外面在撒永生花，婚礼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始了。”康纳说。
“说吧，你来这场婚礼的目的是什么？”
林希微笑：“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汪汪汪！”
三头犬脚踩地狱火在窗外追逐花瓣，时而翩然如羽毛，时而张牙舞爪如恶犬，在空中又一次发挥了狗刨式游泳，追逐魔法光带。
偶尔有成朵的永生花落到鼻尖，林希看到地狱犬重重打了个喷嚏，引得空中蝙蝠一齐捉弄。
收回目光，无奈道：“那家伙，我拿它也没办法，这些蝙蝠不会咬人吧？”
“不会。这都是经过训练的。”
“再说。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好见血？”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望着林希，林希明白，这是点他呢。
“然而殿下，我来这一趟是真心的，并非是为了捣乱阻止婚礼进行。”
康纳：“是吗？”
林希捧心：“真的不能再真。”他叹了口气，“毕竟我与斯图亚特亲王是旧识，他救过我不止一次，就算再与他有嫌隙，也不至于如此小气。”
康纳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几秒，男人大大方方给他看，脸皮厚得很，一点没有红的意思：“大度。”
“过奖。”
从前这个东方奴隶，无论是旁人的阴阳恭维还是真心夸赞，他都这么说，至今也不曾改。
真是久违了。
“穿上衣服，我们该出发了。”康纳下巴微扬，示意他桌子上的衣服。
林希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又看他，不说话。
“怎么了？”
“你有金色传说吗？”
康纳顿住，看了他几秒，挑眉：“只有红色魔药水。”
林希垮下脸来。
魔药根据药效、发挥作用时长分为红、黄、绿、蓝四种等级，而金色传说单独一档，红色魔药能为他恢复大半气血。
然而所有魔药（金色传说除外）的缺点是效用越大，发挥作用越慢。
哪怕他现在喝了药，短时间内要恢复到长时间维持变身的状态也完全不可能。
“你可以试试让我的管家给你化妆，乔装打扮一下，毕竟你的东方特征太引人注目了。”
“好吧。”林希惋惜道，“也只能这样了。”
康纳给了他一瓶魔药，又吩咐管家化妆。
半小时后，一个明艳美丽的女子出现在全身镜中。金色的大波浪卷发，从头到脚白粉，暗黑艳丽的指甲，戴着小帽的头纱。
林希在装扮的过程抗议过，然而被管家以“扮女人更容易不被发现”为由驳回。
虽说这不是第一次，林希还是觉得别扭。
倒不是自己别扭，而是怕康纳看到他这副样子会别扭。
出于安全考虑，他同意了管家的提议。
希望他的主人不要被这个自作主张的举动惊到而责怪他。
在他装扮好，拿着管家给的道具皮包出门时，他能感觉到古堡内仆人、精灵们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而其中最强烈的莫过于站在他们中间、离他最远的康纳·布兰登。
他悄摸观察了下古堡主人的表情，看不出是惊讶还是不惊讶、满意还是不满意，因为这人以前就是个面瘫。
“管家。”
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像问罪，又像不满。林希忙开口替管家辩解：
“是我同意他扮成这样的，毕竟血族见过我、认识我的不在少数，像殿下这样待我的还是极少数，所以扮成女相比较方便。”
“恩？”康纳尾音上挑，“我有说怪他吗？”
林希一怔，只听他道：“管家，把出行的东西都准备好，跟我们一起去。”
这时，林希才注意到，给他化妆的蛇头管家穿得十分正式，黑西装燕尾服打领带，甚至还戴了黑白斑点的领结。
“是，主人。”
管家率先出门了。
康纳来到他面前 ：“你刚才说我什么？”
林希一出来就注意到了他的黑西装，戴着象征圣殿的流苏肩章，款式却完全是人类世界的款式。
“你这么穿，长老会允许吗？”
他记得出席重要场合是要穿血族的传统服饰的，这个传统服饰通常以红、黑色为主。
因为兜帽长袍很多次被斯图亚特吐槽丑而且行动不便的缘故，于是改成了披风和普通长袍的款式。
改了斯图亚特仍嫌丑。但重大场合之下，还是要穿本族服装的。
康纳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好看吗？”
西装加披风是好看，但是他好像记得康纳·布兰登是最遵循传统、恪守族规的人了，而且不怎么注重外在。
突然这样让他有点不习惯。
“你刚才称呼我为‘您’，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嘴里听到任何除了‘殿下’以外的敬语。”他认真说。
恍惚间，林希记忆中说这句话的人跟眼前的人重合了，似曾相识的警告，在他救下艾登·塞巴斯蒂安伤重病危醒来之后。
他非常清楚地记得在康纳看到他背着那个忘恩负义家伙死里逃生出来时眼中的震惊和动容。
仿佛不相信是一个日常被他们欺负喝血的人类奴隶救了一个高阶血族。
自那天之后康纳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
除了震惊这个事实以外，应该还有一个原因，艾登·塞巴斯蒂安与他关系匪浅，他们跟斯图亚特都是从血族圣殿里杀出来的纯种。
想到这里林希忍不住心里叹气。
当初遇见少年斯图亚特，想来那时候虽然他年纪小，却也已是身经百战、杀了无数魁魈的家伙了。
康纳耸肩：“现在很少有血族穿长袍了，大部分人衣柜里一大半都是人类的衣服。”
林希：“文化交融，挺好的。”
跟着康纳坐上了一只巨大的蝙蝠坐骑，路上林希遇到了无数跟他打招呼，以及好奇打量他身旁坐着的“女伴”的血族。
“康纳殿下什么时候有了血仆？”
“没有吧，他对血裔的感应不是就一次，听说后来消失了。”
“用来吸血的私奴吧。”
三头犬伏在林希怀里，外面嘈杂的魔法烟花和窃窃私语声十分热闹，不肯像平时一样乖乖听话回储物空间，只想探头一看究竟。
林希几次阻止无果，只好用披着的大衣把它身子挡得严严实实，三只头轮流露出来凑热闹。
现在是大头：“喷泉！”
“有灯！”
林希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嘘，我们马上要下去了，周围都是宾客，小声说话。”
大头缩了缩，轻声说：“好~”
恢弘巍峨的宫殿城堡前是斯图亚特的雕像，可以说是公会广场前的plus版本，而且独占整个大门喷泉，散发着血色光华的绯红泣蕊随微风而荡，十分妖异美丽。
宾客们穿过进入宫殿的长廊，一路玫瑰漫天，忙碌的家养精灵正前后摆着长桌上各种血液制成的糕点和甜品，以及滴入血浆的美酒。
觥筹交错，衣香鬓影，这样一个暗夜出没的种族，受过诅咒的种族，美貌却不输最美的精灵族。
康纳进来的时候，周围空气静了一静。
“绯红泣蕊糕和樱桃浆果绝配。”
唯有不远处一个穿着礼服的女人捻起一枚糕点，优雅地咬下一小口，说了这句话，显得异常突兀。
她的感官很敏锐，很快察觉了这不同寻常的寂静。
林希看到吃糕点的女人目光望向这边时猛然迸发出光彩，是因为康纳。下一秒，在看向他时，这种光彩变成了惊讶、不屑和复杂。
这时，几个穿着长袍和红外白内披风的
血族从中间走出来，径直来到康纳面前，其中几人见他没有穿血族长袍，只微微皱了下眉毛，但没说什么。
为首一人道：“你来了。跟我们进去。”
康纳点点头，转过脸对身旁人道：“我去一会儿，你找个位置坐。”
这时，红袍的几个人仿佛才看见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打扮十分美艳的女人，但目光仅仅停留了几秒便挪开。
向血族献身获得永生和奴隶身份的亲血族主义者有很多。康纳身为同辈中的佼佼者，有漂亮美艳的血奴也不奇怪。
“好。”
他没有叮嘱他注意安全，显然是因为不需要。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康纳带来的人而不敢轻举妄动。
林希找了个地方坐下，并且向家养小精灵扮成的侍者要了一杯不加血的芒果汁，很大的一杯，像塔一样，他其实从失血之后一直挺渴的。
一大杯芒果汁很快见了底。
问了洗手间的位置，在他离开座位后不久，艾登从里面出来，恰好看到他离开的一幕。
康纳的人没人敢招惹，不过这些人里不包括艾登。
艾登的单细胞脑袋大概不会想到，林希是掐着时间离开的座位，就等他看见找过来。
来婚礼只是顺便，真正的原因是他来这里要找一样源动能。
圣殿的平衡之晶，一种能维持一切事物平衡的奇异水晶。
听说最初平衡之晶被发现时血族的始祖将其视为无用宝石，十分鸡肋，放在殿内犄角旮旯的地方吃灰。
想不到后面经历了一场地震，周边所有城市村镇无一幸免，唯有平衡之晶所在的血族圣殿完好无损。
由此便被奉上神坛，这种水晶极其罕见，被血族广寻天下收集，林希游历多年得到的这种水晶的下落也仅有血族圣殿。
而艾登曾从始祖所设的奇境试炼中因缘巧合得到一块，自此再无人有缘得此宝石。
艾登那块，据他所知就在圣殿里，而且不像其他平衡之晶那样看守严密。
“想不到康纳能让你扮成这样就出门。”
“你该进哪个洗手间？”
艾登双手抱胸，倚在走廊处。
林希准备踏入男洗手间的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又迈步进入。
走廊上来来回回上厕所、整理衣装的血仆和奴隶不在少数，见到大名鼎鼎的艾登殿下在门口等人，还是洗手间门口，基本都会多看两眼。
但见到他等的人出来，很多人都惊掉了下巴。
“这不是康纳殿下带来的那位女士吗？”一个穿着华丽的女性血仆说。
另一人罗扇掩面，凑过去与她窃窃私语：“她进的是男士洗手间。”
“特殊癖好？康纳殿下这么重口？这都忍受得了？”
“谁知道呢。”
林希经过二人面前，恰好听到，面不改色，倒是前面不远处的艾登忍不住笑了出来，道：“说得好，他的确重口。”
被说当事人眯起眼睛，目含警告。
艾登作了个摊手的表情，于是又道：
“不过。”
看热闹的众人小心脏一颤。
“嘴上把点门。本殿不希望将来听到什么疯言疯语。”
此话一出，两个女生一惊，连同走廊上看热闹的其他人都忙不迭溜走。
这种情况下的闲话要是传出去，确实，指不定传得有多难看，什么“康纳殿下喜欢女装怪癖的奴隶”什么“艾登殿下与康纳殿下共侍一奴”什么“洗手间私会男奴”。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殿下介不介意借一步说话？”林希笑意盈盈。
难得见这个奴隶笑脸相迎，看在这么重的粉都遮不住他脸上疲惫的份上，艾登勉为其难同意了。
二人寻了处幽静小径，路边开满了绯红泣蕊，地上还有野玫瑰花瓣。
“今天我来除了参加婚礼，其实也是为了挟恩图报。”林希开门见山说，“我想向艾登殿下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艾登挑眉，“一个出卖血族被逐出的奴隶，你觉得我会答应你什么请求？”
林希笑：“好说，如果殿下不答应，我就只能把婚礼搅得一团糟硬抢了。”
艾登立时脑袋有一股血流冲上，许久不曾突突跳的太阳穴此刻隐约有蹦迪的意思。
“别看了，我的狗不在。”林希双手抱胸，“就算你把我绑在这里，他们也能把你们的‘蟠桃会’搅成‘大闹天宫’，给我把平衡之晶找出来。”
好了，已经蹦迪了。
艾登按了按太阳穴：“我不知道什么天宫什么桃子，你说的恩是五百年前救我那次？”
林希点头：“对的。”
“已经还了。”
“？”
见他疑惑，艾登理直气壮解释道：
“总从你救我之后我有像以前那样欺负你吗？没有。”
“这还不算还？”
林希摸了摸下巴，试图想理解他的话语逻辑。
“换做旁人早不知死活了。”
他口中不知死活的人气笑：“那好，现在我威胁威胁你。我要你那块平衡之晶，你答不答应？”
艾登：“可以。”
林希一愣，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
紧接着又听他下一句道：“作为交换，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奴隶了。待会康纳出来，离他远点。”
林希思忱了下，这个提议很划算：“多久？”
“我还没想好，总之，你先当着。”
“那我不接受。”
艾登眉毛微跳：“三年。”
“太长了。”
“那你想多久？”
“最多一年。”
艾登看上去有点不太满意，又无可奈何，道：“可以。”
林希笑眯眯伸手：“我现在就要。”
艾登：“不行。你要了又反悔怎么办？”
林希：“我们可以签血契。”
血契类似于他跟森林女巫在彼岸花里签订的契约一样，如果不履约，契约的另一方随时可以动用契约之力令其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艾登眼珠转了转，“可以。”
“……”
艾登回到圣殿，取出自己的平衡之晶，交给了他，果然如愿以偿地在宴会上，林希跟着他亦步亦趋。
就连康纳从圣殿里出来都装作没看见。
艾登很满意。
不过，康纳看上去好像有急事，匆匆穿过人群，往外面去了。
紧接着，他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处，就是圣殿前，人群传来惊呼，很快，不光惊呼，还有掌声、起哄和窃窃私语。
林希也顺着众人目光看去。
是斯图亚特。不，准确地说，是完全形态的斯图亚特。
“亲王已经完成了始祖的祝福仪式，成为真正的血族的王了！”
“好帅啊……”
“哈珀小姐好美，和亲王殿下简直配一脸！”
林希想象中的哈珀身穿黑色婚纱抱着斯图亚特的情景并未出现，不过婚纱却是比他想象中的华丽多了。
“诸位。”
一位穿着红袍的血族长老，也可以说礼官清了清嗓子，道：
“感谢百忙之中来参加亚历山大·斯图亚特亲王与哈珀小姐的婚礼，在这古老的城堡中，血液与灵魂交织。”
“今天我们共同见证这一神圣的时刻，迎着血色的月光，血族之裔，荣耀相聚，是永恒与璀璨的证明。”
“希望大家能与我一起。”
他把右手放在左心口轻轻抚住，“愿亲王与哈珀小姐携手共度，生死与共，血誓永恒，情意不朽，如鲜血般热烈，如星辰般璀璨，永夜血域的圆月见证他们永浴爱河！”
斯图亚特举杯，其中猩红的液体，想必就是哈珀小姐的血。而哈珀小姐杯中很明显是酒。
林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往艾登身后缩了缩，与众人一道举杯，时不时打量着周围有没有人认出来他。
以至于，他忽略了新郎官喝完杯中液体后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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