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这些年过得惨呀,吃不饱穿不暖,要不是爹算到多年以后有父子重逢的机会,爹已经在黄泉路上了啊!”
此时没有反应过来的众人愣在原地,看着老瞎子越嚎越惨,甚至有以头呛地之势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的众人忽然换了一副嘴脸,唏嘘不已。
“啊……”
“嘶。能想起来也是好事。”
“哎。”
“看到了吗,这就是麻绳专挑细处短,厄运总找苦命人。”
“谢谢,谢谢。”
“谢谢好心人,狗儿,快谢谢他们。”
老瞎子扯着一脸麻木的小鬼弯腰道谢,拿着他那破破烂烂的碗从一个又一个人面前走过。
铜钱砸进碗里的声音叮当响,甚是好听。
他甚至还催促着,“快说谢谢呀。”
小鬼被推着往前,抱着被塞怀里的破碗,有人投了钱,就跟着老瞎子九十度鞠躬。有的时候为了表演父子情深,还要被老瞎子抱着摸着空气走。小鬼挣扎着想下来时,还被老瞎子拍了拍屁股。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小鬼僵硬地一动也不敢动。
老瞎子嘟囔道,“这孩子,连谢谢都不会说。”
最后,众人全都散去,老瞎子也不装瞎了,像是一个杂技戏子落幕一样将观众打赏给自己的铜币风卷残云。
他蹲在角落数着铜板,两眼放光,似乎是个非常满意的数字。
老瞎子抬起墨镜,给了十个铜币给小鬼,“喏,拿了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他原本准备美滋滋收摊走人,抬头,摊前来了一位稀客。
老瞎子又放下墨镜,透着黑镜片打量了一方来者,此人满脸皱纹,形态枯槁,不出所料当是位五十余载老妪。当地民风淳朴,女子十几岁便成婚生子,按理说,女子失踪急的当是夫家,怎么会是婆家来寻人呢?
他拍着老妪的手背,安抚道,“无妨无妨,慢慢说慢慢说。”
老妪那双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眼角褶皱明显,眼眶深陷,微微颤抖的瞳孔中闪烁着泪光。她的神情疲惫,哀求道,“大师,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我就她一个啊,要是她没了,我可怎么活……”
他两眼一转,道,“可有报案?”
这个村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街坊邻里大家都认识,发生点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是失踪,嚎一嗓子,全村出动,哪怕藏到犄角旮旯都能给他挖出来。
老妪摇头道,“不能告诉别人,不能告诉别人。”她碎碎念的频率越来越大,似乎有点魔怔,“不能告诉别人……”
老瞎子眉头一皱,心想,可能是女子出嫁之前失踪会影响名声,怕嫁不出去。
他道,“那可与人交恶?”
老妪摇了摇头,眼神都是怀念,“奻奻很乖,谁都喜欢。”
他想了想,又问,“她失踪之前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或者是失踪之前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老妪眼神有点迷惘,似乎在回忆什么。她张了张嘴,“雨很大,娘说要出去买米……”
那天风雨交加,暴雨吹得窗户哐哐作响,狂风将门外的树吹得向一边弯了腰,摇摇欲坠。
娘说她要出门,让她在家乖乖的。
娘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来。
她听话地点了点头,可是在娘走后的时间里,门外传来激烈的敲门声。
砰砰——
砰砰砰!
一开始她听到这声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还以为是听错了,是屋外树枝划过的声音。
到后来一下又一下,敲门声越来越激烈,像是一首曲子猛得爬上最高音,最后演变成充满怒气的砸门声。
那敲门声混着雷声,轰隆隆砸到人紧绷的神经上。
真的有人!
外面是谁?
她回忆着门口是一道铁门和木门,娘走之前都会打上暗锁,木门可以从内打上三道锁。
生怕外面的人知道屋内有人。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屋外安静了下来,她似乎听到了门口有人在模仿她母亲说话。
一个变扭又扭曲的声音。
有人想骗她开门。
她害怕地蹲在床边,用手捂住耳朵,瑟瑟发抖。她太害怕了,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内心祈祷着母亲快点回来,或者是谁都好,来帮帮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家。
门口敲门声停歇了一会,又忽然猛得起来了,声音更大了,这次似乎在用凳子什么的在砸她家的门。
哐哐哐——砸得门锁哐哐作响。
她更害怕了,她原本蹲在床底后来直接趴下,然后爬进了床底。床底甚至还有一个木箱,挡着她进入。她只能尽可能缩着身子,抱着头,靠着床单挡着视线。
通过隐隐约约的视线,她只能看到关闭的房门和床脚。
她非常祈祷铁链门锁不要断,因为她知道里面的木门只是一个装饰作用,实际上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
忽然猛得安静下来。
“咔咔——”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她顿时脸色一白,她想起来,屋外有备用钥匙!
她只能听到隐隐约约传来门开了的声音,之后,一点微微的脚步声慢慢变大了。
眼前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心跳如鼓,她从来没有那么觉得世界那么安静过,甚至能听到自己汗水砸到地上的声音。
黑暗中,她只能分辨是一只脚迈了进来。
“呲拉——”
随着此人走动,怪异的响声也跟着响起,像是金属划过地板的声音。
她像是一只躲在床下任人宰割的老鼠,捂着嘴巴不敢动弹。
滴答——
漫长到每一秒都像是在她的心脏上凌迟。
当此人的脚步在床前停了的时候,她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轰——”在黑暗的夜里,电光石火般的闪电划过天际,突然响起的一声巨响。一瞬间的光亮,她终于看清了全貌。
原来,此人拖着一把锄头!
她发现眼前的床单好像被提起来了,是此人似乎准备掀开床单,弯腰探床底下!
她蜷缩成一团,紧紧贴住里边,吓得闭上双眼,指甲狠狠嵌入手心,心底疯狂尖叫。
不要!!!!
“呲——”“呲拉——”
一阵拖拉声再次响起,镰刀在她鼻尖打了转,竟然直接离开!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她看着眼前的床单,生怕再次被掀起,不敢乱动。
所幸,那人没有折返,她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再后来,发生什么了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忽然变得非常困,眼皮越来越重。
似乎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雨水渐渐缓了下来,天也稍微露出了一点晴朗。
连风呼啸声渐渐小了,甚至没有了,最后雨都停了,让她不由得以为这一切都是在做梦。安静了,安静了,连外面的雨滴声都听不到。太安静了——
啊,可是。
她的孩子为什么不哭呢?
她的孩子呢?
老瞎子脸上不由带着一点困惑,思索了半天也没有吱声。
老妪脸上难免带着一丝失落,她打开一张手帕,里面是几对首饰和金项链。
老妪缓缓道,“大师,你帮我算一卦,多少报酬我都给。”
他舔了舔下唇,一改为难,笑意盈盈道,“确实能体会为人父母的艰辛,丢小孩很不容易吧。”老瞎子一把揽过小鬼,“我家小孩也是,都是靠我算回来的。”
老瞎子见小鬼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越过这种想法,天花乱坠道,“你的女儿肯定会跟你重逢的。”
老妪拿出了一张纸条给了他,“这是我女儿的八字。”
老瞎子其实算卦这块真材实料确实没有多少,但是作秀这件事上他却练得炉火纯青。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拿着卦签,一手拿着铜盘,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他摇着扇子,闭着眼睛,拿着卦签似乎在感应什么。他缓缓睁开眼,轻拨罗盘,凝视铜线,抽出一签,将卦签往地上一甩。
他偷偷瞅了两眼卦签,竟是下下签,不过他只是个半吊子江湖道士,也知道自己算出来的十有不准,因此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收了卦签,脑袋转得极快。
最后决定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依我看,您的女儿五行缺木,可以在树木草丛附近找找看。”
老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一块,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
“谢谢大师。”
老妪又问道,“敢问大师名讳?”
老瞎子莞尔一笑,“鄙人名曰薛晓尘,虽不敢称之为大师,也略通阴阳五行,能观星象,断吉凶,以卜算为业,为有缘之人,指点迷津。”
老妪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此时小鬼握住老瞎子的手,薛晓尘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低头看了一眼他。
小鬼一句话都没有说,却严肃地摇了摇头。
薛晓尘莫名其妙,再抬起来头就发现老妪已经不见了。
她留下了一只金戒指,飘飘然走了。
薛晓尘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送走了这尊大佛,兴高采烈地开始研究刚到手的金戒指。
慢慢的,一种怪异感代替了满足感涌上心头。
他观详这枚金戒指,近百年的金饰品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触过,唯独他手上这个款式他却偏偏见过。
这个戒身上镶嵌着古老的符文,周围还点缀着几颗蓝宝石。
他认识这个符文,是一百年前的文字,写的是“玥”!
薛晓尘越来越疑惑,他连忙打开老妪给的纸条,里面的字竟也是旧文。
一百年前的戒指怎么会保存的如此完好,一点磨损都没有?
此时,他感觉到衣服被拉了拉,竟是那个小鬼还没走。
小鬼道,“爹爹,爹爹。”
他仰着一张小脸看着薛晓尘。他眼睛大大的,“你为什么要自言自语呀?”
薛晓尘眨了眨眼道,“嗯?什么?自言自语。”
小鬼歪了歪头,“你刚刚一直在自言自语呀。”
薛晓尘张了张嘴,指了指自己,“我?自言自语?”
那枚一百年前却完好无损的金戒指!
他脸色一变,“自言自语?!”
小鬼乖巧地点了点头。
“你再说一遍!”一把抓住小鬼。
小鬼吓得一动不动,眼泪却慢慢盈上眼眶,“爹爹凶!呜呜呜呜。”
薛晓尘没有一点哄小孩的心思,急道,“你实话实说,没有骗我?”然后他想起什么一样,拿出那枚金戒指,给小鬼看,“你能看到吗?”
小鬼含泪摇了摇头。
薛晓尘心中一紧,然后把金戒指抓起来,放在小鬼手上。金戒指竟然“啪”得一下穿过小鬼的手,摔到地上。
“完了!”薛晓尘不受控制得跌倒在地,心想,“真见鬼了。”
《鬼经》言,“遇鬼魅,宜佯作未见,恐其识汝能察,则引为矢的。然今时,彼已无力加害于汝身。若汝与之言语,自兹以往,彼或能潜入汝梦,觅汝踪迹,然终不能施有形之殃。若乃受其所赐,成其交易,则如门户洞开,待君采撷矣。”
大致意思是,假如碰巧碰到鬼,你装作看不到它,它就不会伤害到你,但倘若你要是跟它说话,它就能进入你的梦,但还不能造成有形的伤害。最不幸的是,你要是拿了它的东西,与它交易,你的身体就它看上了,等着它来拿你性命吧。
而薛晓尘正不幸,恰恰好三种皆中,也就等于,他的身体已经是鬼“借”给他的了,鬼再来找他,只看时间长短了。
薛晓尘抓了抓头发,非常烦躁地揉了揉额头,他的长发被风吹得散开,他身边的气压也低了下来,他的身后慢慢延长出千丝万缕的丝线。这白丝晶莹剔透,一段连着他的背后,一段却无限延长,有的绕过了他的腰身,缠绕到他的手指之上。
他轻扫了一眼小鬼,他的白丝普通人无法看到,而他正是怀疑他的白丝出问题了。
何人能见鬼?惟有将死之人。
他不断地召唤白丝,白丝铺天盖地地从他背后延展开来,已经不仅仅从他的背后伸出来,从他的手臂,从他的大腿,从他的关节,从他的背面的所有地方都伸出了长丝。
这些长丝像是有生命,随风一直摆动着身体。有的还轻轻拍打着地面。
而普通人眼里他只是站着不动了。实际上他正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就好像这些丝线从他的血肉中拔出来的一样。
他摸着白丝,心想,“没有任何问题,为何就成了‘将死之人’呢?”
谁知,白丝像一个粘人的蛇,贪婪地缠绕着他的身体,一圈又一圈。他只好命令它们收回去,可谁知有的白丝调皮得很,不仅不听话,还要跟别的白丝缠绕在一块。
薛晓尘眯眼,“再不回去我就把你们全部烧断。”
白丝停了一下,依旧有恃无恐地张扬着身体,倒也不继续捣乱。而白丝打的结要靠他用意念解开,结果越缠越乱,最后他气不过,控制不住踉跄了一下。小鬼见状,连忙扶了一下。
结果就像耗子碰到猫一样,白丝立马就缩了回去。见状,薛晓尘略感惊奇地抬了抬眉。
白丝是极阴之物,至阴之物,畏乎阳气鼎盛之士。白丝怕这个小鬼,那鬼是否也惧怕童子之身?
薛晓尘回忆起,这小鬼似乎能感知到不好的东西,还能拉他袖子作为提醒。况且也是在那小鬼开口之时,那女鬼便消失不见。
因此,说不定这小孩就是破局关键。
薛晓尘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爹爹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呀?”
小鬼眨了眨眼睛,“我唤谢思君,父母早逝,家中无人,我娘叫我思君。”
思君,思君。
薛晓尘牵着谢思君的手,道,“思君思君,好名字。”然后见谢思君不答话,他轻笑道,“我也家中无人,不如去我家坐坐?”
他们俩一个大一个小,大的牵着小的走在路上,倒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
薛晓尘道,“你刚刚为什么唤我爹爹?”
谢思君想了想,道,“他们追我,我害怕。”
薛晓尘道,“我看你无家可归,你若愿意,便跟着我吧。”
谢思君弯起眼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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