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艾彤让助理给医院打过招呼的缘故，肖艾再去医院探视钱麟，已经不被允许了，除非他把钱麟带走。
肖艾自然不可能带走钱麟，他只能在外面的走廊上守着，护士赶他，他就走，等护士一走，他又回来，跟打游击战似的。
几天下来，护士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天上午，肖艾从医院附近的旅馆里出来，打算先去吃点东西再到医院里看钱麟，路过医院的大门外时，忽然被一个人喊住。
钱麟他妈一脸迟疑地走了过来：“是肖艾吗？”
肖艾浑身一僵，赶紧把头撇向一边，下意识想走，可钱麟他妈/的步子很快，几下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钱麟他妈/的眼睛有些问题，看不太清楚东西，她虚着眼睛上下打量肖艾，脸上的迟疑逐渐变成惊讶：“你怎么这么瘦啦？上次见你还没这么瘦，你这孩子都不好好照顾自己，脸上一点气色都没有。”
这下肖艾不好走了，垂着脑袋，低声喊了一句阿姨。
钱麟他妈问：“你这是上哪儿呢？去看钱麟吗？”
肖艾摇头：“我现在看不到他了，护士不让看。”
钱麟他妈噢了一声，掩下眼里的失落，安慰地笑了笑说：“没事，有消息的话，医院会给我和他爸打电话，到时候我跟你说一声。”
说着便和肖艾交换了联系方式。
肖艾要去吃饭，钱麟他妈没什么事，于是跟着一起。
本来肖艾打算随便找家街边馆子应付一下就行，这会儿带着钱麟他妈，他在手机上仔细搜了半天，搜了一家餐馆。
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没到饭点，餐馆里几乎没有客人，几个服务生靠在一起打着哈欠。
肖艾用手机扫码点菜，刚把手机放下，就在余光里瞧见一只手摁着一张银行卡慢慢递了过来。
他微怔，连忙看向坐在对面的钱麟他妈。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你在哪里，猜你会来看钱麟，就来医院等了一会儿。”其实钱麟他妈已经连着来了三天，今天是第四天，她没提这个，“上次你说那些钱是公司给我们的赔偿，我去那家公司问了，都说没有赔偿，钱是你给我们的吧？”
肖艾脸烫，臊得慌。
他本来想直接把钱打进钱麟父母的卡里，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有这么做，一是觉得金额太多、太大，怕给钱麟父母惹来麻烦，二是担心艾彤会以他妈/的名义把那些钱要回去，才仗着钱麟父母什么都不懂，谎称赔偿金下来了，让他们签了协议，还带他们去公证了，所有步骤都在半天之内完成，匆忙得连一个电话都没敢留。
不过他从没想过自己能瞒多久。
毕竟这个理由漏洞百出。
钱麟父母也不是傻子。
“阿姨，这就是给你们的赔偿，是我给你们的。”肖艾揪着自己的手指，沉默许久，再开口时，眼睛突然发酸，他拼命忍住那阵要人命的酸意，“我对不起你们。”
钱麟他妈愣愣看着肖艾。
“钱麟他会出事，是为了救我，现在我出来了，他还陷在里面，但我没办法再去救他。”肖艾终究没忍住，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他之前装得再冷静，可一旦牵扯到了钱麟，他就会慌张、无措、忐忑、不安，所有糟糕的想法和情绪都汇成一张血盆大口，吞掉他的全部理智。
每个参与实验的人都会假想出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由实验者的潜意识构成，之前肖艾出事，便是被困在自己的潜意识世界里了，他在现实里装了太久，在潜意识里即便原形毕露、毫无伪装，也是受人欢迎的存在，他有很多朋友，生活丰富，过得多姿多彩，他妈虽然还是忙于工作，但在空闲之余会关心他，跟在他妈身边的郑卉也换了一副嘴脸，变得平和、善解人意起来，那是他理想的世界，他深陷其中，直到被钱麟的到来打破。
他不知道钱麟假想出来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可很显然的是，如果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去拉钱麟出来，那么钱麟会像之前的他一样越陷越深。
这一个多月他把钱麟认识的人问了个遍，他愿意出高价，甚至先打钱，但没一个人点头。
他已经进不去了，唯一的希望在钱麟父母身上……
但他从没考虑过钱麟父母。
肖艾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钱麟每天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消耗生命，他也有种自己的生命正在从身体里流失的感觉。
钱麟他妈不知何时坐了过来，将手覆上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手心贴着手背。
钱麟他妈的手心里布满茧子，贴上肖艾的手背，有淡淡的刺痛感。
眼泪正好落在钱麟他妈/的手背上。
钱麟他妈拿过纸巾给肖艾擦掉脸上的泪痕，又擦掉自己手背上的眼泪，她说：“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那是钱麟自己做的决定，他长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和钱麟他爸去找那家公司，也不是为了赔偿，我们就想看看钱麟，可那家公司的人拦着不让，不然就不给钱麟治疗，明明是他们公司的器械出了问题，到头来还要拿这件事来威胁我们……”
钱麟他妈深深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银行卡塞到肖艾手里。
“这钱你拿回去吧，我们花销不多，用不了这么多钱。”
肖艾摇了摇头，想把银行卡塞回去，可钱麟他妈的力气很大，将他的手和银行卡包在自己的双手之间。
“密码是123456。”钱麟他妈说，“你和钱麟认识久了，应该比我和钱麟他爸更了解他，如果他醒来知道我们收了你这么多钱，他肯定会不高兴。”
闻言，肖艾瑟缩了下，顿时不再挣扎了。
吃完饭，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居然稀里哗啦地下起了大雨。
餐馆旁边就是便利店，肖艾过去买了两把雨伞，没挑样式，只看价格，买了最便宜的两把。
回到餐馆门口，他把其中一把递给钱麟他妈。
钱麟他妈问：“你现在要回家还是有其他事？”
肖艾低头，心虚地拆着雨伞外面的塑料包装，几番犹豫，他还是老实交代道：“我没有其他事要做，不过我从家里搬出来了，住在医院旁边的旅馆里，方便随时去看钱麟。”
钱麟他妈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这雨下得这么大，我家还远，我这眼睛又看不清楚，可以先去你那里歇歇脚吗？等雨小些了，我再回去。”
“可以的！”肖艾想也不想地说，但说完了，他又想起什么，表情变得颇为尴尬，“阿姨，我先跟你说一声，我住的地方环境不是很好……”
钱麟他妈说：“这有什么？”
两人撑着伞往旅馆的方向走，旅馆开在医院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没有招牌，只在大门上面挂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旅馆的名字，要不是团购上的低价吸引了肖艾，估计肖艾这辈子都找不到这么一家又老又旧又没存在感的旅馆。
巷子横七竖八、错综复杂，路面没修，平时还好，可雨水一下，全部的路都坑坑洼洼，哪怕小心翼翼地走，也会溅起满裤腿的泥。
肖艾走在前面，不好意思极了，时不时回头看钱麟他妈。
钱麟他妈也在四处打量。
“肖艾。”钱麟他妈喊了一声，“你住这里的话，你的车停哪里？”
上次肖艾去钱麟家里，吃过晚饭，钱麟他妈送肖艾出去，看到了肖艾开的车。
肖艾握着伞的手紧了紧，埋头看着脚下，等走到旅馆门口，他收起伞，才扯起嘴角，不在意地笑了笑说：“我把车子都卖了。”
钱麟他妈也收起伞，没有惊讶的表情，似乎早就猜到了。
“阿姨，我卖车不是为了给你们钱，我另有用处。”肖艾甩了甩雨伞上的水，讪讪地说，“我只是有点缺钱……”
他没把卖房车和铺子的钱全部打给钱麟父母，想的是如果有人愿意救钱麟的话，他就把剩下的钱都给出去，可惜给不出去。
如今那笔钱还在他的账户里，一毛不少，那是他留给钱麟的一条后路。
万一哪天艾彤说翻脸就翻脸，放弃给钱麟治疗了，那笔钱还能撑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他就没什么钱了，唯一的收入来源是那笔钱产生的利息，吃喝用度不得不抠抠搜搜。
旅馆的环境确实不好，哪怕平时开着窗户，房间里都有一股异味，今天下着大雨，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混着那股异味。
肖艾转身干呕一声，差点把中午吃的东西都吐出来。
钱麟他妈适应良好，抚着肖艾的背，等肖艾缓过来了，她拿着两把雨伞挂到浴室里的花洒龙头上。
房间里的窗帘没拉，透过不怎么干净的玻璃窗，可以勉强看到外面跟盆泼似的大雨。
雨水砸到下面住户的棚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房子老旧得不隔音，那声音像在耳边立体环绕。
肖艾站在窗前，脚边打横放着没关上的行李箱，他的东西都在里面，在旅馆里住了这么久，也没放到外面过。
钱麟他妈从浴室里出来，站到肖艾身旁：“雨真大啊。”
肖艾说：“阿姨，等会儿我给你打个车回去吧。”
“出去就是地铁，坐地铁就行。”钱麟他妈拒绝了，望着窗户，突然想到什么，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钱麟很不喜欢下雨？”
肖艾转头，有些茫然：“啊？”
“他说他有个好朋友，老在下雨天和他吵架。”钱麟他妈说，“那个好朋友就是你吧。”
肖艾无语，心想钱麟怎么连这个都说，也太容易在阿姨叔叔那里留下坏印象了。
但钱麟他妈一直在笑，好像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一样。
肖艾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解释：“我们吵架不看天气，有时候一拌嘴就吵起来了，只是碰巧下雨天居多而已。”
“他经常跟我们提你，都是小事，每次说起你，表情都变了，平时像根木头，居然也有叹气的时候哈哈哈……”钱麟他妈捂着嘴乐，乐完又说，“结果过了这么久，他也没把你带回来一次，我和钱麟他爸都想着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钱麟他妈渐渐没了声音。
过了半晌，她吸口气说：“肖艾，你来我们家住吧，钱麟的卧室空着，你睡他的床。”
肖艾诧异地望着钱麟他妈。
钱麟他妈说：“我们一起等钱麟醒来。”
-
饭局在晚上七点，设在一家酒店里，肖艾父母包了场，楼上的娱乐场地和住房也都包了下来，需要应酬的人下午就可以过去。
然而丁总最近的工作量狂增，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应酬，便让司机通知钱麟下午六点多才走。
钱麟难得一次好好倒腾自己，翻出好久没穿的西装，这套西装还是之前在售后部工作时需要见一些比较重要的客户才买的。
收到司机的短信后，他穿上擦得锃亮的皮鞋，去理发店里剪了头发。
头发剪得很短，五官全部露了出来，这段时间来他了又瘦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长睫掩着淡色的眼眸，没有表情的样子看着十分冷淡。
理发师站在钱麟身后吹了一声口哨，见钱麟没有反应，只好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钱麟结完账到路边等着，没几分钟，司机就开着车来了，接完他又去公司接丁总。
丁总连衣服都懒得换，穿了一身职业装坐到钱麟旁边，歪头打量了钱麟好几眼：“不错啊，差点认不出来你了。”
钱麟说：“麻烦丁总了。”
“你也知道麻烦。”丁总嗤笑，招呼司机一声，等司机启动车子，她打开窗户点了根烟，“我把丑话说到前头，你那个前男友从国外带了一个人回来，不是国外人，但也不是我们本地的，今天的饭局，估计就有点把人拉到台面上溜溜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着订婚，但我感觉也快成了，你想挽回可以，但别在今晚，别拖累了我，这次之后，也别想我再帮你什么忙。”
钱麟望着窗外后退的街边景象，应了声好。
饭局远没有钱麟想象中那般正式，反而更像一群好友聚会，大家都比较随意。
钱麟跟在丁总身边，难免引人注目，不少人好奇钱麟和丁总的关系，一个和丁总关系不错的女人直接问了出来。
“是不是好事将近啦？”
“哪儿来的好事？一堆倒霉事还差不多。”丁总有些抱怨地说，“你又不是没在新闻上看到我的名字。”
女人叹了口气，面露同情。
七点整，大家陆续落座，服务生开始上菜，也是这个时候，肖艾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里。
他穿了一件有些大的牛仔质地的深蓝色衬衫，下面是一条黑色裤子，比在场所有人都更随意的穿着，跟在一对中年夫妻后面。
那对夫妻就是肖艾的父母。
两张陌生的脸。
尤其是那个女人，和艾彤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肖艾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餐厅里所有人的注意，有人起身过去寒暄，人影晃动间，钱麟看到了贴在肖艾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
男人长得不错，估计和肖艾差不多大的年纪，众目睽睽之下，他颇显拘束，一直往肖艾身边挤，还时不时地和肖艾咬耳朵。
肖艾也不介意，不停地安抚男人。
钱麟直勾勾地望着，直到被丁总嘿了一声。
他猛然回神，看向丁总。
丁总被他煞白的脸色惊到，从桌上拿了纸巾递给他：“冷静点，来，擦擦汗。”
钱麟咽下唾沫，低声说了谢谢，接过纸巾胡乱擦拭几下，纸巾都湿透了。
丁总看着他：“没事吧？”
钱麟说：“没事。”
“没事就走。”丁总说完起身，看钱麟仍旧稳稳当当地坐着，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啊，不去打个招呼？”
钱麟起身跟在丁总后面。
挤在前面的人不少，他们慢慢过去，快靠近时，肖艾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冷不丁转头看了过来。
一时间，四目相对。
肖艾脸上的笑容也在刹那间僵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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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们一起等钱麟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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