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思绪中的刘煌闻声回神。
伏檀无言以对,随后唇角微哂。
小李郎得意洋洋抹了抹鼻,将刘煌的沉默当做了默许,而伏檀的沉默,那岂是沉默?必是做贼心虚。
“做贼心虚了吧?你六哥我可是说中了?”李家在闹饥荒前儿女成群,小李郎对分得母亲注意一事颇为有危机,且心得深厚。
伏檀挪开对方无比自来熟搭于肩上的手。
“六哥当真不需要看眼疾?我知道一位大夫,治眼疾很好。”
“小白面,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说什么。”小李郎义愤填膺。
“不就是炫耀自己在这荒山野岭的请得起大夫吗!等六哥我发迹了,每日请上十七八个大夫开方子治眼。”
“是么,那我恭候六哥治好眼疾。”伏檀欠身,“不过六哥,你莫不是该醒酒了?”
“我没醉。”小李郎颠晃着身子摇首,又打了个酒嗝,薰上伏檀脸庞,他微微蹙眉,见到刘煌,又整理仪容,恢复和悦的颜色。
“我新学了推拿术,倒是可以帮六哥醒酒,不知我有没有福分能帮六哥推拿呢?”伏檀眼神问询,向刘煌征求着同意。
刘煌摆手,“去吧。”
得到同意,他道了句“失陪”,缓带轻裘,一口一句六哥将自封六哥的小李郎扶入房内,宛然一位谨遵兄友弟恭的幺弟。
不多时,惨叫从房门里爆发。
“这小子的醒酒推拿哪里是推拿,分明是杀器!”醒酒归来的小李郎捂着腰背,垂腿跻坐,背间咔嚓骨响。
“可把那小白面引走了,头儿,答应我的奖赏可别忘了。”他嘿笑,朝刘煌邀功。
刘煌漫不经意:“此次下墓你先摸宝。”
“多谢头儿!不,多谢义母!”小李郎喜出望外,“这次下墓若挖到宝,您便是我兄弟二人的再造父母。”
是了,刘煌从未放弃刨自己的坟。
一刻也未。
上一次被伏檀截胡,她便在筹谋二次行动。
不破楼兰终不还乃帝王习性,立下的念头刘煌从不轻易打消,十年帝王生涯,她便是用此法外御强敌,内修王道。
挖坟想来也大同小异。
墓内的金银器皿本也是为带到地下供她享用的,不用也是留在一座无主的空坟里朽烂,自己这是在给陪葬品一此重回阳间发挥余热的机会。
更何况,作为墓主,埋的时候说好了是给她来世享用的。
现在,来世已至。
支走伏檀,刘煌与李家兄弟商讨了半夜的下墓之策,决定在临走前夕动手,避开所有视线,偷偷将墓内珍宝运到山下庄子里去。
三十年过去,陵墓内的大致规模作为墓主的她也已记忆模糊,没想到,回一趟自己躺过的木板竟如此繁琐,真真是出来容易,重埋进去难。
刘煌已不能理解先前自己是如何才会想把坟墓建地如此复杂了,回家取东西费力无比,盗墓贼是防住了,也防住了墓主本人。
月落日升,次日的旭光照上围龙屋顶,刘煌顶着眼圈绘好了墓内的道路图。
若女帝刘煌学过文化功能观,便知任何一点无心之举,都会影响后日。
可惜刘煌没学过千年后的教材,待下一场冬雨落下,趁着夜黑去往了久违的帝陵。
山道泥泞,被雨水颓颓打湿。
刘煌握紧铁具紧盯着周遭一声一息。
当日出棺材时,她沿着造墓匠人留下的密道摸出陵墓,然那密道内宽外窄,只出不进,想从外部进入墓,还要另寻他法,比如和上次一样挖墓门。
刘煌自茂密繁枝探出头。
墓周无人。
夜雨化作遮掩的纱幕,刘煌不断靠近那如伏卧的凶兽般的墓陵。
竹叶飞卷在疾风里,翠绿的帷幕落下后,一根“修竹”突兀地出现在通往帝陵的神道前。
是伏檀,他再一次挡在她要去的路前。
像只阴飒飒的鬼,刘煌大约明白李家兄弟为何唤他煞鬼。
飘风落雨里,他的眉睫横映上一抹雪亮剑光,初遇时略带警告意味的眸色又重回他眼底。
“不能再近了哦。”雨珠泠泠滴在新造的剑身,口吻半说笑着。
刘煌心中无奈,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看门人拦主人回家。
每每见他挡在身前,她都忍不住在脑海里狠敲来人的脑勺。
身为此地墓主人,反倒被自己的守陵人拦在门外盘查,天底下有几位墓主人混成她这般的?
看来自己人太敬业了也不成。
“我有簪子落在墓门外了,取了就回来。”刘煌找了个由头。
下一刻,伏檀热心收起剑:“我来帮你。”
“不必,”刘煌一口回绝,“我忽然想起来,簪子是落在屋内了,走罢。”
她望见男人唇角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剑别回腰间,伏檀撑起青纸伞,伞面化作擎雨荷,挡住一方雨帘,雨水弹在伞面,声如珠落。
“我送你回去。”
刘煌道:“你不去守陵了?”
他没说什么,伸手要拂去她发间冬雨残留的痕迹,但末了垂下手,什么也没做。
只道:“你的肩膀,湿了。”
他为她撑起伞,一如日复日对帝陵的守候。
刘煌摸不透,“郎君终生只做守墓一事,不觉闷吗?”
伏檀道:“墓在我在,墓亡我亡。”
在他眼中,此间万物包括自己的这副身体皆已是作古之物,在哪儿都与在帝陵无异。
而帝陵里,有着他最深的羁绊,因为那是他误触入这个时代的来处与起因。
以及,他纠缠了半生的事物。
身在戏文中的人不会懂得戏文外的看客在遗憾与守护何物,戏文外的看客却永远清楚。
刘煌欲言又止,素手接过伞柄,“我来撑吧。”
下山的路行至一半,伏檀眉头渐重。
南汉四季大雨不断,洪涝频发,天色撕裂一条雷龙,映亮刘煌平直的嘴角。
透不出道不明的古怪。
直到山林深处轰的一声响,伏檀才瞬息间反应过来。
他中计了,调虎离山之计。
帝陵附近,还有人。
山林另一端,墓坍塌出一处小洞。
李家兄弟撇下铁锹。
“三哥,果真和头儿说的一般无二,此处的确薄弱。”
“那个煞鬼小白面可算不在了!”老李头抖擞精神。
“可方才塌的动静太大,那小白面会不会听见了啊?”小李郎忧心忡忡。
这声巨响属实是众人意料之外,墓砖七零八碎地散在地上,洞口轮廓惨烈。
“挖都挖了眼下能拼回去不成?灯拿好,你先下。”老李头推了把弟弟。
探入墓穴,阴森的冷气顷刻吞噬二人全身。
老李头打了个哆嗦,墓里宛如冰窖,手刚碰到墙壁当即冰得缩回,长而黑的墓道内,烛火似一粒黄豆。
“多拿点玉簪金钗的,头儿需要。”说完墓周发出回音般的人声,小李郎被自己的回音吓一跳,对着墓道深处说了几声“饶命。”
话音回荡四壁,往深邃的墓道里飘去。
“陛下开恩,我二人不是有意叨扰,您生前好事做尽,想必也不介意活人拿点东西活命。”
说话间,一处岔口显现。
寻龙尺的探针被无人自起的风带起,稍稍扭转。
风把李家兄弟带到一枝逼仄悠长的墓道。
墓壁渗出浅红的液体,滴在小李郎鼻尖,小李郎凑近灯台,九颗人头的开明兽栩栩如生。
“三哥,我们会不会选错路了?”
“错不了,实在不行就砸了这面墙。”土夫子不管壁画完整与否,人为财死,只要能摸到财,墓葬毁成什么样也无妨。
“你说,这皇帝长什么样?”墓里死寂,小李郎想说些话增添人气。
老李头嘘了声:“死者为大,仔细你的舌头。”
“三哥,这墓里不会真有殉人吧?”
“有岂非更妙?”老李头道,“多一个挂着宝贝的尸体多一分财。”
这一行当中流传什么离奇古怪的传闻都不稀见。
譬如十几年来偶有人说宣帝并非病逝,而是横死,终有一日,化作厉鬼回地面索命来,是以新帝才忙不迭将她的地上祭庙毁除。
又譬如有殉人在墓里守着女帝。
老李头自不信这些牛鬼蛇神,信便不会掘墓发丘了,但越往里走,灯火越昏暗,墓道像一根扯长的直肠,通不到底。
过去不是没碰上空手而归的荒冢,他心里也没底起来,这条选好的墓道究竟会将他们带向何方。
“不行了三哥,此地太闷了。”
小李郎气闷心悸,靠在墙根长吁着气,而后。
墓壁冰得人脊梁骨直颤,宛如贴在了僵死多日的冷尸上。
长期身处狭小的角落,人开始不自觉头痛胸闷,小李头顾不上对墓道的恐惧,头贴上墙壁。
只一贴,他看到了个不得了东西。
一只人手。
小李头惊惧大叫,取来火一照,愿是壁画,只是壁画上的手太过真切,犹如真人,头顶绘满星空河汉。
“找着了!就是此处!和传言一模一样,有人有景有七星,墓室就快到了!”
老李头欣喜,却见弟弟僵在原地,形同点穴。
“愣着做甚?”老李头一掌拍向他脑后。
小李郎举着手,指了指墙上的壁画,“那里、那里……”
烛光照近,老李头只见到壁画上的唐庑大殿与伎乐图景。
“我道什把你魇住了,下个墓不知这有多常见?”
老李头白弟弟一眼,拔开水囊饮起来,“一惊一乍的,你来探路!”
旋即扭身坐下,靠上绘满壁画的墓壁。
口渴缓解了大半,老李头摸着墙打算起身,手碰上墓壁,目光自然而然看去。
对上了刘煌的双眼。
国庆快乐!!!放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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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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