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河靠海，乌市过去飞机要三个小时。
“今年第一号台风拉娜目前正以每小时4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动，逐渐向我国南部靠近。强度还将有所增强，受拉娜影响，今天晚上至明天，澄河地区将有极端风雨天气。”
车载音响放着天气广播，骆康华看了一眼外头艳阳高照的，颇有些不信，却还是不放心地开口：
“澄河有台风登陆，要不等台风走了？”
尹芥子斜睨了他一眼，骆康华比她大六岁，因为有钱有闲，保养的很好，所以看上去不过跟她同龄。他长得很周正，因为眉骨突兀所以眼睛有些像欧美人，很重的双眼皮，很密的微微垂下的睫毛。这样的眉眼就容易招人喜欢，不管是女的还是男的。
“毫无意义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怪没意思的。”
骆康华还想说什么，却见尹芥子转过头去，没有要再搭理他的意思，只觉得没趣。从昨天开始，尹芥子的情绪就不太对，有些低气压，却偏忍着不发作，但演技又太差，总是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
“你从昨天回来就不太高兴，怎么了吗？”过了很久，骆康华才终于开口问她。这个时候，车子已经开到出发大厅外头，尹芥子松了安全带，这才不咸不淡地回他：
“怎么了吗？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问你的小男朋友好吗？”
说罢，她推门下车。也没有准备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
奥川的组装车间在澄河，背靠当地最大的车辆试验场。H21试制车在程彦钦回国前就进入组装阶段，他回来那会儿车辆刚准备下线，结果系统就出了问题。大大耽误开发进度，项目经理和产品总监连夜摇人去现场解决。
和光的开发组是下午的航班，原本试验场负责人老孟听说客户过来，还想蹿个局招待招待，特别这次来的是奥川的技术总监，素未谋面后面总归是要长期合作的。
从奥川项目组成员的嘴巴里老孟并没有打听到更多关于程彦钦的消息，因为是迄今为止都是在海外市场，八卦鲜少背景成谜。只听说做事风格偏实干派，来这边没多久就自己开车去了供应商那儿开会。如今他们第一台试制车下线，总成就出了问题，他更是马不停蹄第二天一早就飞过来。
“唉，这都中午了，不吃饭啊？”老孟拍了拍奥川车辆部的小袁，年轻人撇头看了看不远处还在驾驶位上捣鼓个没完的程彦钦，“看这阵仗，估计还得要一会儿。你们先去吃吧。”
老孟朝着试制车瞅了一眼，只剩叹气。奥川这个技术总监的做事腔调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跟谁像，直到下午尹芥子进到车间来，他才终于如梦初醒。这种永动机工作狂的作风跟和光这位简直如出一辙。
尹芥子入场已经快接近傍晚，她跟调试部门的同事蔡小斌一起来的澄河。飞机因为台风的缘故晚点了两个小时。蔡小斌晕机严重，早早便先回了酒店，尹芥子却还想先去现场了解情况。车子从机场开出来时候，天气尚可，却越往试验场开，风越大。司机车子开得有些怵在高速上爬得小心翼翼，倒是尹芥子对这种极端天气极是稀松平常，窝在后座里一门心思地开线上会议。
“哎呀尹总，好久不见。台风天还进场呢啊。”
进试制车间的时候，老孟恰好过来协调回酒店的班车，见着尹芥子进来热情招呼。
他们算是老相识了，尹芥子冲他点点头，就往车间里头走。
因为台风天的缘故，几个前些天就耗在现场的奥川工程师早早就坐了准点下班的通勤车回酒店。有点空阔的车间里只有一台孤零零的试制车停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今天奥川那边的人都先回了，毕竟有台风嘛。”
听到这话的时候，尹芥子还觉得理所应当，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却听到老孟接着又说：
“现在，就剩下奥川的程总，还在那儿调试。”
尹芥子这个时候已经发现了坐在驾驶位上还在捣鼓电脑的程彦钦。他戴了黑框的眼镜书卷气很重，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置身其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程彦钦等到尹芥子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依旧淡漠疏离，保持客气。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似乎并没有要搭理的意思。倒是尹芥子自顾自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上来，掏了测试电脑一顿操作。
快要接近八点的时候，老孟实在熬不住了，原本就是因为今天台风天，场地里让各个主机厂的工程师都早点离场。他卖了老脸跟集团上头好一顿软磨硬泡，才勉强开了一个车间给程彦钦他们做故障排查。却怎么想不到，一个尹芥子也就算了，奥川这个新来的也是个一干活就废寝忘食的主儿。如今，外头狂风大作，澄河部分地区已经开始飘雨，眼见着台风就要登陆了，他实在看不下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下逐客令。
“那个，程总，尹总，今天就差不多到这儿吧。天气预报也说了，澄河晚上有台风登陆，咱得早些回。试验场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回头风雨大了怕不好会被困住。”
程彦钦跟尹芥子还在忙着看电脑里取出来的数据，听到老孟这么说，再抬腕看看表，才惊觉都已经是这个点。外头风撞得车间卷帘门咔咔直响，眼见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回头记得把刚刚取的数据发给我。”程彦钦这么吩咐着，已经合上电脑。把测试仪器收进工具箱，旋即从试制车上下来。尹芥子动作也麻利，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跟在他后头。程彦钦个子很高，把她挡得严严实实，让老孟一顿好找。
“司机车子就侯在外头了，咱这儿去奥川的酒店得要一个小时。哦对了，尹总这次你还是住老地方？”
“这次安盛满房了，住的新城汇。”
老孟一听，拍手叫好，“那这就省事了。”说着他电话司机，“苏师傅，两个都送新城汇就行。”说罢，便招招手示意两人跟上来。
边门一开，呼啸的风声就成了实体猎猎地撞在脸上竟隐隐有些生疼。两个人出了门三步并作两步麻溜地钻进停在几米开外的别克商务车里。
*
车子开出试验场没多久，雨就瓢泼似地下起来。
那雨密得很，裹着飓风把车子兜头兜尾地反反复复冲刷。夜晚，暴雨，大风，司机开得很小心，车速也不由地慢下来。
除了风声，雨声，以及挡风玻璃上雨刮器来来回回枯燥的摆动声，车子里边安静极了。
程彦钦就坐在她身旁，摇低了椅背，浅浅地靠着闭目养神。尹芥子听老孟说，他们很早就从乌市过来了，一天都耗在试验场里。她侧过头悄悄地打量，他的模样似乎从来都没有变过，却又好像在这么多年的许久未见里变得陌生又遥远。
车子在高速路口外排起了长龙，司机等得有些不耐，轻轻调了蓝牙音响来听。
吉他的前奏忽然响起来的时候，尹芥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是因为空调开得太低，还是因为吉他和弦也拨动了她的心。
年轻的男声唱:
“只期待后来的你能快乐，那就是后来的我最想的。”
“后来的我们，依然走着，只是不再并肩了”
外头是无尽的夜，瓢泼的雨，呼啸的风。
而尹芥子和程彦钦此时此刻，就这么并肩坐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程彦钦已经醒了，沉默地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又好像沉浸得过深。车子在密密的雨帘里飞驰，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有种错觉，时间似乎就此停滞，然后迅速回退，以现在为起点狂奔回很早很早之前。
正兀自出神的时候，司机忽然一个急刹，接着嘭得一声，死死停住。一切好像如梦初醒。
“怎么回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程彦钦，他解了安全带，想都没想就跟着司机一起下了车。尹芥子看着外头如泼的大雨，雨刮器还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扫着挡风玻璃，但是前路却依旧看不清。程彦钦墨色的伞好像就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模模糊糊的。
过了好久都不见人上车，尹芥子才回过神来，也拿了伞下来看情况。
被后面的车子追了尾，车屁股撞得有些走样了，人都没事。对方司机不愿意私了，愣是台风天喊了交警过来现场处理。程彦钦让出了自己的伞给司机去对接交警，勉勉强强和尹芥子凑在一个伞下面。两个人靠的近了，才显得他身形越发高大，尹芥子只能挨到他的肩膀，却犟得很非要撑了伞，在这样的凄风苦雨里，程彦钦的肩膀生生湿了大半。
“还是我来吧。”他叹了口气，说罢不由分说便从尹芥子手里接过伞。她的伞有一点小，在瓢泼的雨里人不由自主地就靠到了一起。他们的头顶只有小小的一方，就好像之前并排站在屋檐下，身边就只有彼此。
回到酒店，夜已经有些深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走廊里沉默地等着电梯。
“记得把数据发我。”
临上电梯，程彦钦还不忘吩咐。见对方没有回应，他又转过头来看她。
尹芥子木着一张脸，面色很差。不过片刻地犹豫，接着他似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额头。
*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尹芥子从大学毕业到结婚，再后来工作，很少生病。像永远不会坏掉的机器，零件永久保修，三百六十五日，一天二十四小时，脚不沾地，永不停歇。轰隆向前，从不回头，也不会拖曳。
而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跌进了万花筒，火烧火燎，晕头转向。过去和现实交叠，仿佛在做一场永远无法醒来的梦。彼时她似乎回到了碧城一中的校园里，那是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十五六岁的少女，面色木然而苍白。
而比她高一个头的男生就这么不近不远地走在前面，穿浅色的T背着耐克包，头发好短好短。雨帘绵密低垂，风吹得肆无忌惮，水汽氤氲地漫进梦里，好像潮了水的餐巾纸，皱皱巴巴模模糊糊。
男生头也不回，在密密的雨帘里离她越来越远。
尹芥子伸出手，徒劳地在虚空里抓了又抓。一切好像大势已去，早就没有转圜余地，却依旧犟得很，根本不甘心，就那么撕扯着，僵持着，等着，直到终于有人伸过手来。
哎，蹭不到最近更新，凉飕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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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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