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艽和解沉秋对视一眼,一言不发便默契地朝同一个位置走去。他们很快在远比之前比试时更甚的距离站定,抽出箭支搭上弓弦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从姿态到节奏皆是一般无二。
“三——二——一——”话音刚落,须淇挥动着不知何时摸出的一块素色手帕,示意比试的开始。
几乎与此同时,箭矢离弦而出,稳准狠地落在箭靶中央。
“谁会赢啊。”一名看起来比众人明显矮了半头的少年挤到了须淇身边,低声问道。
须淇斜眼看他:“我怎么会知道,看着便是,十箭而已,很快。”
“好啊,你可是世子殿下的兄长,居然不站在他那一边。我等会就告诉他。”少年做了个鬼脸。
“哦。”须淇怪叫了一声,“你现在和他比我好了是不是?廖伋,你可别忘了阿九到现在还没同意让你私下里叫他的名字。”
“那时候年幼无知嘛,我已经知道错了。”名为廖伋的少年不满道,“明明当年你也没多亲近他,世子殿下怎么偏偏原谅了你。”
其他人都装作没有听见,毕竟拌嘴的这两人,一个是南国目前除了世子外最有资格继任王位的人——他的父亲正是南王唯一在世的异母兄弟;另一人则是南国百官之首,令尹廖乘的儿子。
很显然,这两人日后会是下一任南王的左膀右臂,而他们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几句闲谈间,那边比试的两人转眼已经到了最后一箭。
须艽心无旁骛。他实在太想赢了,以至于眼中只有那遥远的箭靶,丝毫没有关注身旁解沉秋的情况。当心神完全聚集于箭尖与靶心,他甚至忘记了这场比试的初衷,也忘却了他究竟在和谁比试。
他只是想赢。
除了初学那段时间,须艽的射艺全然由解沉秋一手教导,绝无半点藏私。也正是因此,于技巧而言他们二人并无差距。但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体,经验、身体状态与心神都是会影响比试结果的因素。
就前两者而言,解沉秋本应远胜于须艽,然而他的心乱了。
尽管他握弓的手依然平稳,控弦的指仍旧有力,箭矢也精准地射中靶心。然而在最后一支箭离弦之前,他分神用余光看了须艽一眼。就只慢这一线,已足够前九箭与他并驾齐驱的须艽胜出。
和他的箭射中靶心的闷声同时响起的,正是须艽傲慢的宣告。
“我赢了。”
解沉秋放下弓,并没有争辩,坦然地承认道:“你赢了。”他的视线随意扫过远处那一行人,“不去与他们分享胜利的喜悦?”
他并没有讥嘲小世子的意思,然而话已出口,才觉其中颇有几分微妙。一回头果然看到须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只可惜表情虽然控制住了,眼神却还是一如往日的好懂,其中的不满和怒火几乎快要满溢出来。以解沉秋对须艽的了解,甚至还能从抿紧的嘴唇中品出些许委屈。
年长的男人几乎顿时心软了,什么嗔啊怨啊的,此刻全部被他抛诸脑后。须艽是如今这世上对解沉秋最好的人,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些,阿九。”大抵是太久没有和须艽相处,解沉秋一点都不似他过往的巧舌如簧,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不知所措,“很久不见了,乾溪城的事我又一点都不了解,也不知道能和你说些什么。”
“你身边终于有其他人陪伴,我很为你高兴,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想讨你欢心。”他重复道。
须艽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他的解释,将拇指上套着的玉韘往下一拨握在手中,便往人群聚集处走去。
“实在不巧,俗事缠身,可惜扰了诸位的兴致。”须艽口中说着类似抱歉的话语,语气中却并无歉意,“阿兄,这枚玉韘便送于稍后的胜者做个添头,孤便先行离去了。”
直到被瞪了一眼,须淇才意识到须艽口中的“阿兄”竟是指自己。他险险接过被毫不怜惜地抛来的玉韘,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阿九……你……你放心去处理正事,我们自行去寻些乐子便是。”只不过是有些惊讶,须淇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他往演武场外走去,同时故意高声叫道,“短腿的!还不快走,小心被落下!”
众人都听到了须艽的话,廖伋自然也听到了,于是配合着须淇,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迟早把你这长舌的腿砍了,让你再多嘴。”
演武场中不久便只余两人,须艽从石台上捞起自己的大氅披上,头也不回地离开。虽与同伴们说了有事要处理,然而他并没有半点等待的意思。
解沉秋其人,向来嘴上说得好听,今日又说什么只是想他高兴。他倒是等着看解沉秋的诚意,究竟值不值得他原谅此人……
罢了,连他都尚未听闻夔部安定之事,这意味着解沉秋并未与大军一同开拔,定是有要事提前归来。在此般情形下还能主动来寻他,假使这人多说些好听的话,看在旧日相伴的情分上,他便原谅他了。
须艽心里这般想着,脚下的步子自然迈得并不快,只要解沉秋想,即使有所犹豫,依旧很快便能追上他。然而直到他回返东宫,也没有等到解沉秋的出现。
单手解开大氅的系带,须艽大马金刀地坐于案前。氅衣顺着他转身的动作和手腕的巧劲旋转飞出、滑落在地,宛如从天空中坠落的鸿雁。
须艽冷眼瞧它落地,想起其上的鹤羽正是采自他十三岁生辰那日解沉秋送他的猎物——解沉秋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以送他了——心中怒火不禁烧得更旺了。
“橘。”他高声唤道。
并没有须艽所预想的,覆去半张面孔的男子入内。当半垂着头的他发觉室内原本明亮的天光被站在他面前的人遮去大半,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取放在案上的短剑。
手触及剑柄的一瞬间,他明白刺客绝不可能毫无声息地突破橘的防线,于是短剑铿然出鞘,毫不犹豫地一剑向上刺去。
无需抬头,须艽知道他刺空了。
“解沉秋。”他仿若自语,挽了一个剑花缓解冲势,又将之重新握于手中。
来人轻声问:“不是阿兄吗?”
“你配吗?”须艽刻薄地反问,随即又冠冕堂皇道,“公子沉秋如今为南国立下汗马功劳,父王不会没有为你赐下新的府邸。何必再来东宫与孤相看两厌。”
他始终不看解沉秋一眼,只把玩着手中的剑。可惜这剑也曾刺入解沉秋的身体,沾染他的鲜血。
到处都是这个人的影子,真是令人生厌。
“何不重建东宫?”解沉秋低声道,“就如王后昔日所说,东宫的建制并不奢华。无论是搬走或重建,南国还不至拮据到如此地步。”
“但是……阿九,我真的有这么让你厌恶吗?”
须艽这才意识到他竟不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念头。
……说了便说了,面前之人终究是解沉秋,他对这人的防备比旁人少一点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这人还发誓过日后要给他当牛做马,如今看起来也没有要毁诺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些,抬手抓住解沉秋的手腕便用力往下拽。毫无防备的解沉秋却也真的被他拽得差点倒下,险而又险地用自由的左手撑住了面前的桌案,才勉强单膝跪地稳住身体。
二人都在此时抬头想要看向对方,正巧隔着矮案四目相对。
“解沉秋,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大概是年岁的增长,让须艽在解沉秋面前越发有了底气。毕竟更年幼时解沉秋的确就像是他的兄长,以至于说这种话总显得太过轻佻,他最多也就在心里想想。
被赞美的男人叹了口气:“没有,你是第一个。”
话已至此,方才那个问题便没有必要再问了。须艽的言不由衷,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只是旁人可能很难想象,高傲的南国世子居然这样轻易就可以被哄好。
甚至不需要哄。
与之相对的是,须艽常常指责解沉秋喜怒无常,但事实上他才是更为喜怒无常的那个。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解沉秋却也一一选择了承受,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其中究竟几分是忍耐、几分是包容、几分是利用。
看着显然已经消气了十之七八的须艽,解沉秋愈发感到无奈。小世子越是待他赤诚,越是让他难以面对自己心中只因对方而生的怨气。
他竟已经变得如此卑劣了,无法反抗南王,便将矛头反而指向在意他的人吗?
“阿九……”解沉秋再次叹息着叫了一声须艽的乳名,其中多少包含着说不出口的歉意。
总是将抱歉挂在嘴边的人,却也会有这一日吗?念及此,解沉秋若有所思,但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被猝然打断了。
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了一大步,甚至因为太过用力将漆案往须艽那边推去几分。
“阿九?!”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自他眼睑上一触而过。
写同人担心ooc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原创还在担心ooc(沉思)
【关于物品和官职】
玉韘,玉扳指,韘念射。天知道我以前都念玉鞢(碟),哈哈哈幸好写的时候去确认了一下。
漆案,木制的桌子,不过木头做了处理上过漆,可以防水防蛀。漆器是我国传统工艺,有很多先秦漆器保存至今。
令尹和前文提过的太宰都类似宰相,令尹是楚国的叫法,太宰倒是更常见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开始相爱的第一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