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着一张脸,须艽快步往南王的宫殿赶去,解沉秋紧跟在他身后,而前来报信的侍人并没有来得及跟上他们的脚步。
两人并无交谈,趁着月色便一路疾行。直到解沉秋不明显地磕绊了一下,须艽才回头看他。
“你……看不清?”他迟疑着问。
即使是宫城内部,入夜后渐次点灯依然是费财费力的事情,因此他们所行走的大道边上尽管安置了灯笼,距离却相隔颇远。所以与其说解沉秋有夜间视物不清晰的毛病,倒不如说借着这微弱灯光还能看清的须艽更不似常人。
解沉秋只是看着须艽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
须艽依然看得清晰,他后退半步,拉住解沉秋的手腕便往前走去。出乎二人的意料,南王的书房内并无其他南国重臣,只见他与南后两人。
“纵无观者,也不要失了仪态。”南王见他们推门而入,并没有责备须艽不敲门,反而对这细枝末节有所不满。
“解沉秋看不大清,我怕他耽搁了时间。”须艽理直气壮地答道,这才松开抓着解沉秋的手,随即正色发问,“西国大军如今行至何处?”
南王哼笑:“此等机密,你便当着西国世子公子沉秋的面问出口?”
如果西国大军已经抵达两国边境,那么从王都出发到边境的这段时间,消息一定早在南国传得沸沸扬扬。而解沉秋此前没有听闻半点风声,这意味着传来这条消息的定是南国埋在西国的细作,自然不适合让他这个外人听到。
“他早已不是西国世子了,我想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对南国的忠诚。”须艽一脸不以为意,“恐怕在解佗眼里,恨不得他与西国没有半点瓜葛。”
“西王若真能如此视之,大军便不会开拔了。”南后柔声道,“他始终认为公子沉秋才是西国的正统继承人,这才千方百计要除掉他。公子沉秋为南国尽忠的这两年里,我们可是发现了好几位身份不明的游侠呢。”
解沉秋暗暗心惊,不为解佗暗地里派人想要他的命,而是为南后所言。
秦时虽已有详尽的户籍,然而至末年混战,又及洛朝不得已的分裂之势下,户籍制早已名存实亡,往往只在皇室与四境诸侯各自所实际掌控的极小范围内推行。
他昔日南下逃亡时一路畅通无阻,经过南国的城邑也并未被盘查,直到乾溪城外,因一位参与过昔日册立太子盛宴的南国贵族恰巧路过,认出了他从而才被引见给南王。
如今看来……怕是从未有过所谓“恰巧”,他的一举一动,自始至终都被人关注着。
只是将这些东西暴露给他,难道只是意味着对他的信任?解沉秋并不这样认为,但他也只能选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所以阿父想要解沉秋怎样做?”须艽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尽量平静地主动问了出来,“他想是不愿再与西国扯上半点联系。”
“阿九,你从不在有外人的时候这样唤我。”南王的面容被书房内唯独的灯火映得晦暗不明,“就如此信任于他?”
“好,寡人就给他一个机会。”他转向解沉秋,“条件还是如两年前所说,娶一位宗女。日后你便只是南国臣属,而非西国的公子沉秋。”
解沉秋沉默片刻,方要拒绝,话还未出便被须艽打断:“不行,我不同意。”
南后按住了丈夫,在南王回头看她时示意他不要开口,柔声问道:“为什么,阿九?这样他便能一直留在南国,不正是遂了你的愿?”
“他是我的人,我不想和其他女人分享。”须艽向前一步挡在解沉秋身前,然而还不待解沉秋生出哭笑不得的情感或是为之动容,他便又道,“若是要断绝解沉秋与西国的联系,倒不如此战名义上依旧以他为主将领兵前去。”
南国的世子不再只是如两年前那样恳求他的父王放解沉秋一条生路,而是给出了切实的计划:“若他能够向他的同胞挥起屠刀,他便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若是做不到,他的故人们也不可能相信敌阵中的主将并非此战祸首。”
他说着,看了隐在黑暗中也能分辨出面色有些变化的解沉秋一眼:“假使解沉秋意欲与西国里应外合……”须艽顿了一下,“解佗此次可是亲征,也不知西王敢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的生死大敌?”
“若是被我发现他真做了这样的事情,我便戳瞎他的眼睛,毒哑他的喉咙,再打断他的腿,让他一辈子只能被锁在屋子里。”灯火下少年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吐出的言语却是骇人听闻。
然而解沉秋却能看得出,须艽是认真的。
他几乎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曾经了解过须艽。更可笑的是,须艽讲述的确是他当下所面对的现实。只解佗亲征这一点,已经代表着他几乎没有任何摆脱这一算计的机会。
——除非借机逃出南国,但那只意味着再一次的颠沛流离。
他是否还有昔日的心气?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如今既已知晓南国对境内的掌控并不如表面上稀松,且行军途中定会有人被特意安排用来监视他,能否脱出显然是前途未卜之事。
解沉秋绝无可能前往北国,否则六年前便已然去了。至于东国和洛京……洛京中有人恨不能置他于死地,而东国,一则路途遥远,二则东国并不适合作为他的安身之所。
由于东王历代皆出于皇室,贵族们却注定世代扎根在此,因此自初时东国便构建了迥异于另外三国诸侯的形态——东国是唯独还完全保留着周时封邦礼俗的国家,境内存在的各城邑就如四境诸侯之于洛朝皇室一般,俱是几近自成一国。
尽管内部颇多龃龉,但为了维持领地的独立,他们毫无疑问会在东王需要时提供足够的力量——只需要牺牲一部分利益就能换取皇室的承认,自然比东国完全沦为洛朝皇帝直领的郡县要好得多。
要知道不同于另外三国本有封王,东国的大多城池原本只是初代东王的封邑——食封却不就藩,本质上还是归属于天子的郡县。最后却阴差阳错有了立国的机会,又得以继续向下分封,自然弥足珍惜。
毕竟若是皇室真的想削藩,各怀心思的东国贵族们很难联合起来抵抗,也没有立场违背皇帝的决定。只是后来的洛朝皇帝们并不想直面对上北国,又考虑到祖宗之法不宜轻易,才使东国延续至今。
当然,并不是每一代东王都那么心向皇室,其中自有其他阴私,便不提了。至少对于解沉秋而言,如此复杂的东国,不是那么符合他想要长久停驻的心愿。
何况……他确实心心念念着他的故国,不愿见它被解佗糟蹋得江河日下。哪怕他什么也做不到,也还是想在一旁看着,渴望能够有朝一日多少再为西国尽一份力。
解沉秋知道,甚至时至今日,他仍旧心存妄想。
【关于分封和郡县(来人,上李斯)】
“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後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史记·秦始皇本纪》
另,东国的政治形态如何让“东王世代由皇室出继”“有力量与北国对抗”“内部有不安定因素”三点同时成立,目前这个构造应该是说得通的,如果大家发现bug请速速告知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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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开始相爱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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