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沉秋不愿相信,却在来人提供的、仅他与太宰两人得知的证据下不得不信,太宰竟真的生了不臣之心。
然而这何尝不是解佗咎由自取。
出师南国、劳民伤财不说,临阵退兵、视若儿戏也罢了,西国数百年的积累尚且还支撑得起他的挥霍。但三月前这场二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则不然,灾难并没有止步于南国境内,异常的寒冷同样席卷西国。如今看来,怕是谁都逃不掉。
解佗此时在做什么?他提出在农闲的冬季征发劳役,加固重修秦长城,以备外患。
农闲时征发劳役,本是古圣王出自体恤百姓的考虑才因袭至今的传统,现下这光景却是要另当别论。哪怕是还风调雨顺时便已开始的工程都理应中止,更何况是在大雪降临之后才行召集。
真是疯了。
解沉秋知道他当时的脸色绝不会有多好看,但还是断然拒绝了对方希望他回国的请求,尽管那甚至是他恩师的意思。
他早已不配成为西国的王,也已经许久不再惦念着要成为西国的王。于他而言,曾经为达成这一目标兢兢业业的公子沉秋,只是再遥远不过的往昔。现在,他的归宿在此刻怀中拥抱着的这个人的身边。
沉睡中的爱人说着听不大清的呓语,解沉秋像安慰孩子一般,轻柔地抚摸他的脊背。
下属听到解沉秋的拒绝没有多言,而是请自己曾经的主君了断他的性命。他知南国王都之外耳目众多,此行无论成败他都必死无疑。与其落入旁人手中,还不如由主君亲自动手。
“世子不愿也无妨,属下来见您之前业已做过准备,绝不会留有后患。只是您能亲自动手,也好取信南国之人。”留了络腮胡遮掩面貌的大汉笑得豪爽,其中颇有几分释然之意,“毒性发作总要拖延一阵,还是您来罢,给属下一个痛快。”
无论是作为西国世子,还是南国的刽子手,解沉秋杀过很多人,但从未有任何一次比这次更艰难。眼前之人曾经在他逃往南国时,为拦截追兵而右臂中箭,自请断后。今日相见,他有幸存活,却只余左臂。
公子沉秋动手一如旧日般果断,剑身贯穿胸口只在片刻之间。
但是,他的心呢?
“阿父……”身侧的须艽发出悲伤的呼唤,随即惊坐而起。他显然还没有完全从梦中清醒过来,怔愣地望着前方。
解沉秋沉默着起身离开床榻,今夜无月,黑暗中他的视线不太清晰,只能摸索着来到案前。他先是从鉴中拿取尚且温热的酒壶斟出一杯,又很快意识到须艽仍在孝中,不宜饮酒,最终还是倒了冷水给他。
“要喝些水吗?”解沉秋口中这样问道,手上的动作却并无询问之意,径直将水杯递到了须艽唇边。
须艽沉默着接过,一言不发地饮尽,直到解沉秋将水杯取走放下,重新卧在他旁边,才缠了上去:“你有心事?还是不习惯身畔有人?”
他低低地询问着,声音带着从睡梦中醒来的微哑。
男人没有回应须艽的问题,只是拍拍他的后背,答非所问道:“王后邀我明日一见,你与我同去?”
“唔……”春日微凉的夜风中,须艽往他怀里缩了缩,“姆妈见到我会伤心的,明日我便不去了。况且雪灾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时间也正合适,我得去见令尹和太史,商议给阿父下葬的事宜。”
诸侯五月而葬,但须艽不想拖那么久,尤其再过两月南国便要进入夏日,三月而葬也不算违背礼数。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难过了,梦终究只是梦,再好的梦醒来也不过是图添空虚。他想起父亲过世时,向来温婉的母亲如同癫狂一般,他几乎抱不住她,最终还是没能阻拦她与父亲的棺木依偎了三日。
须艽不禁瑟缩了一下,爱,原来也会令人如此痛苦吗?
解沉秋感觉到他的颤抖,将他拥得更紧了些。
*
“王后。”解沉秋与南后行了一礼,便在侍人的引导下坐在了南后对面。
不过三月不见,她的发白了大半,精神倒还不错,至少比解沉秋预想中要好得多——以南后与先王之伉俪情深,他本以为先王的过世定会对她造成巨大打击,卧病在床也是寻常。
“不必这般称呼,阿九既然选中了你,在我眼中,你便也是我的孩子。若是实在唤不出,唤我青夫人即可。”
南后单名一个青字,解沉秋今日方才知晓。他顺水推舟地应承,在南后的劝说下,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等到了对方邀他前来的正题。须知以他与南后的身份,无论何时都不应单独相见,哪怕有人侍奉在侧。
“不知公子沉秋对你与阿九的将来,有什么打算?是否有心娶妻?未来又准备以何等身份留在阿九身边?”
解沉秋颇觉讽刺,说着希望他唤她“母亲”的南后,口中却仍生疏地称他为“公子沉秋”。然而她这与寻常人家定亲时相仿的盘问,却正是解沉秋亟待解决的难题。
其根源在于,解沉秋自己也不知道未来该当如何。
自从失却了成为西王这一目标,他便走上了随波逐流的道路。除却拒绝回到西国以及和须艽相爱这两件事,如今回想起来,他竟一时不知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到底所求为何。
他只得挑了最容易回答的问题:“西国王室的血脉不需要我来延续,阿九也并无成婚的打算。至于日后,能保持现状便是最好。”解沉秋犹豫一瞬,还是坦诚道,“不过阿九不准备向旁人特意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没有拒绝。”
须艽当时这般言辞,是想要给予他名正言顺的地位,解沉秋自然明白。但这事实上意味着,他终将背负佞幸的名声被记载于青史之上。
不过解沉秋对此并不在意。
女人憔悴的面庞上浮现出还算满意的笑容。
解沉秋感到些许异样,男子相恋毕竟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须艽身为一国之君。即便解决了继承人的问题,最好的选择也只是心照不宣。身为南国如今的太后,哪怕再溺爱亲子,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很好,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再好不过了。”南后沉默了一阵,突然端起搁在案上始终未曾啜饮半口的甜浆左右摆弄,不再分给解沉秋半点余光,“公子沉秋请回罢。”
眼见着丈夫临终前唯一的遗憾离去,连背影都消失无踪,南后方才神色不明地将甜浆抵到唇边,准备一饮而尽。
在丈夫和儿子之间,她原本全然选择了丈夫,却最终还是放弃完成亡者的遗愿。阿九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不该像他父王那般残忍。
“夫人!”曾经她身边最得力的侍女迅速冲进殿内,快步至她身边,急切的呼唤阻止了她的动作。
先王过世后,由于不愿被称作太后,南后身边的人都改口以夫人相称。来人不仅仅是服侍她起居的贴心人,更是助她处理情报线的心腹。但她分明已经将这些人事全部都交给了阿九,有什么值得特意告知于她?
“西王于太华山道因落石而卒。西国老太宰宣称,君王无道,故天降灾殃。”
南后手中的水器被她怒而掷地,其中甜浆所流经之处,尽皆是骇人的鼓起。
南后计划的变动我应该暗示得挺明显的吧(
【关于毒药】
属下的毒药纯编的,不重要;南后这个不是。
晋国骊姬之乱中,骊姬陷害太子申生,在申生给他爹献的酒肉里面塞了毒药。根据记载,这个毒药“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坟”通“贲”,隆起的意思。
有猜测可能是浓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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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准备相杀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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